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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安平曾問過堂兄,二品修為了為什麼不教孩子們一些真本事。
書上的東西好是好,風花雪月,琳琅滿玉,還可能讀出黃金屋和顏如玉,但這是亂世。
亂世是不一樣的,刀劍相加總比唾沫飛濺的謾罵更有力,特別是對已經嘗試過俠以武犯禁的滋味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但張之遠如果不是這麼多年,孜孜不倦地教孩子們讀書,授認識世界的道理,也不會在潛性修心後,突破二品。
文人心中尺,武夫刀上鞘。高品境界,常常追求返璞歸真,不是沒有道理的,收遠比放更難,很難想象,張之遠最是年輕氣盛時的當年,一言不合就拔劍殺人,如今將劍放入鞘中,用書上道理溫養多年,劍道已經比當年高了不知凡幾。
今日著傾頹半邊的屋子裡,一劍便已經讓木青提起全部精力之人正是張之遠。
張之遠手中長劍長三尺寬一寸,纖細雪亮,揮動時如倒垂冰稜,劍意森森,屋內氣溫驟降。
木青體內手中貼身短劍不過一尺有三,此時劍氣與劍意環繞劍身,交織遞增,幽藍色的離火劍氣看看抵禦住張之遠的劍道壓迫。
這邊張之遠根本不給木青得閒機會,見木青地域住了無形中的劍道壓迫,腳下交錯,手腕翻轉,手中劍好似紙上筆,圓轉寫意,揮毫潑墨劍只壓得木青根本只能被迫防守,毫無反擊機會。
劍修對戰,雖說劍意才是劍道的根本,但也有人專門以劍招去登臨劍術之絕頂,所以江湖中其他武夫都說劍修最容易劍走偏鋒,畢竟劍意劍氣劍招都是“殺人劍”。
張之遠現在是壓著木青在打,但一直保持著剋制,沒以真氣催發出論及破壞力最大的劍氣,劍意裹挾的劍道之爭也是點到即止,反倒是以各種眼花繚亂銜接緊密的劍招交擊地砰砰作響,可謂是銀光燦燦,陋室生輝。
劍招衍變至今,已經傳世無數銜接流暢的招式,但最基本的無非劈、刺、格、洗這四種,木青現在大多時候都是以格劍與洗劍來抵擋張子遠。
屋內始終瀰漫著粉塵,往往剛被一劍劈開,能稍稍看清,便被另一劍又給攪動空氣,弄得渾濁一片。
現在的張之遠像極一位正下筆寫到酣暢處的書生,意之所至,劍招連綿一氣,木青被逼得一直後退。
短短十幾個呼吸,兩人不下上百招,木青終究再劍術上經驗不夠,被張安平找著機會,一劍劈來,劃破了右肩。
木青劍眉收斂,不退反進,倒提短劍以肩轉向張之遠胸膛,張之遠一劍建功還沒收回,只能用左手向木青拍去。
木青腳下交錯一步,輕喝一聲,卻是直接將張之遠撞得倒退了七八步,他之間逼得木青後退的努力又回到了起點。
張之遠以劍點地,終於穩住身形,連忙接下一口周天真氣。
張之遠眯著眼,生生嚥下一口腥甜的鮮血,直射著前方。他心中驚疑,目光中帶著審慎,只想把粉塵後面目模糊的來人看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一套自創的書法之劍,是如何的寫意圓轉,根本沒什麼破綻。就算同為一品,一旦被他以先手使了出來,對手只有狼狽抵擋的命,除非等他自己一口真氣吐完,否則根本就沒有反逞之機。
張之遠胸口微微起伏,依然隱隱作痛,明白自己仍是大意了。
本以為對方能在自己劍下堅持這麼久,絕對到了極限是強弩之末,沒想到這一撞,巨力千斤,似乎可以開山劈石。
他自忖自己這些年修習沒有絲毫落下,體內的真氣在同境中並不弱,結果對方還能等到自己換氣銜接的空當,給自己造成傷害,難道對方的境界超過一品?
對面沒劍光如墨破來,木青抿著嘴鬆了口氣,他也怕自己這一口周天真氣剩下全數用出,對方卻換好了氣,或者根本就是買了個破綻給他,他那會比剛才還有危險萬分。
事實似乎是對方也受傷了,這很好。木青心中苦笑,近來總是見著突破靈生境界的高人,自己似乎也不把靈生境的一品當回事了,現在心定後,才想起自己也才三品修為,一品中的高手真當是泥捏的。
經脈中真氣運轉無礙,木青凝神靜待,劍光先至,結果明顯張之遠忌憚更多,只是安靜地等待著塵埃落定。
隔著漸漸澄清的空氣,木青終於看到張之遠的輪廓,眼瞼陡縮,發現對方竟然和記憶中的某個人有六七分相似。
看清木青容貌的張之遠,所受到的震撼比他還要大,差點劍心不穩,他向前踏出半步,想起他曾經見識過的以假亂真的易容術,便又停了下來。
“張先生?”
“張先生!”
半盞茶時間都沒有,岸芷汀蘭兩兄妹腦袋瓜裡一團混亂,只能老老實實地縮在牆角,等到屋內難得安靜後,看清了來人是誰才驚喜地喊了出來。
“不要過來,別動。”張之遠嚴肅說道,他這時像極了私塾授課時的樣子,徐岸芷擋在妹妹身前很是聽話。
木青不動聲色地挽了一個劍花,見張之遠視線頭投來,他主動將短劍收進綁在手臂上的軟鞘中,點頭致意道:“我並無惡意,他們兩兄妹可以為我作證。”
一旁的徐岸芷此時正瞪大著一雙眼睛,在兩人劍上這邊看一眼那邊看一眼,見張之遠探詢目光望來,連連點著小腦袋道:“張先生,他說想見你,想我們帶路。”
張之遠蹙眉道:“是不是你們不願,他就把你們逼在牆角,想要出手打你?”
木青啞然失笑道:“我怎麼會出手打兩個小孩?”
相比之下,張之遠更願意相信兩個小孩之,知道徐汀蘭也脆生生地說木青沒有想打她們,張之遠才瞭然多半是自己看走眼誤會了。
他收劍入鞘,以儒家禮儀作揖道歉,“請這位公子見諒,通道內視線晦暗不明,我應該是看走眼了,不知道公子想見我一面,所謂何來?”
木青沉吟片刻,開門見山問道:“不知道張先生與張安平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遠房的一個親戚,公子可是與他有什麼舊怨?”
“舊怨倒沒有。”木青搖了搖頭,頓了一下才說道:“不過是有人叫我殺了他。”
木青這麼一說,張之遠沉默不語,倒把縮在牆角死人旁的兩兄妹嚇得一愣一愣的,木青勉強做出一個和善的表情,說道:“我和他還算有一面之緣,就想知道這裡面是不是還有隱情。”
張之遠目光如劍,直直地盯著木青一張臉看,雖然木青為了進這片貧民窟,故意將自己的鬚髮搞得亂糟糟的,但他那提拔俊秀的五官依然無比出眾,張之遠是越看越驚疑。
“張先生?”木青有些納悶,喊了有些出神的張之遠一聲。
張之遠心裡權衡不下,問道:“公子覺得會有什麼隱情?”
“讓我殺他的人,動機已經明瞭,說張安平是前城主府餘孽。”木青淡淡說道,話鋒一轉,看向張之遠道:“張先生這麼厲害,其實那餘孽說的是不是你?”
“餘孽?呵呵。”張之遠的眼神複雜難明,似乎想明白某些事,對木青平靜道:“餘孽不過是殺人的託詞罷了。”
木青說道:“先生大隱隱於市,想必對朱雀城的勢力很熟悉,我從柳葉書局帶著誠意而來,不知先生……”
張之遠有些嘆息道:“大隱隱於市也好,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也罷,不知不覺就被拖入局中,恐怕做局的人就在等這一天吧?”
張之遠閉眼再睜眼,冷漠地看著木青道:“準備好了嗎?”
“什麼?”木青眉頭一皺,不知道明明聊得好好的怎麼對方態度陡轉,張之遠卻想得更遠,拇指在劍柄上一撐,輕喝道:“出劍!”
“即是為了賞金殺人而來,何須多言,看你能否過我這一關。”
張之遠一劍出鞘,便向木青直刺而來,木青這才真是目瞪口呆,慢了一步。
看到木青這般模樣,張之遠心中萬分緊張,表面卻依然萬分冷酷,嘴唇緊抿,雙眼眯成條直線,依然沒有減緩絲毫速度。
“呲——”刺耳如同鈍刀相撞的聲音。
千鈞一髮之際,木青抬起右手,橫檔在身前,張之遠知道木青手臂下縛著一柄短劍,心中一鬆,劍招一變,改刺為撩,剛好與那獸皮製成的劍鞘砍做在了一處。
木青劍眉一挑,心中疑惑,借勢後退一步,便抽身短劍,與張之遠又打作了一處。
張之遠全程一語未發,木青與對方眼神碰撞時,卻發現對方目光中隱含深意。
十幾招過後,那種連綿不絕密不透風的劍招依然沒有壓來,木青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更是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對,好幾次練劍相交,張之遠都可以選擇更好的劍招。
比如一開始,他若是保持刺劍不變,木青便不一定能輕易擋下。偏偏張之遠搶得先機後,衝到木青身前時把劍招一變,由刺劍換作了撩劍,這其中的細微之處,在已經領教過一邊壓得自己踹不過氣來的連綿劍招的木青看來,更像是不想傷害自己的臨場作戲。
張之遠見木青目光閃爍間,似乎開始明悟,微微頷首,舉劍一劈過後稍稍拉開距離,輕喝道:“張某私自悟得一劍,停筆投箸,這還是第一次使出,希望你有命接下。”
張之遠做了一個尋常人深呼吸的動作,木青卻敏感地感覺到整個屋子的空氣都動了起來,只是剎那天地間的靈氣似乎被張之遠借用,附與三尺劍身上,這般引動天地靈氣的做法,並不是尋常的呼吸吐納,更像是儒家中人修身練就的浩然之氣,木青不敢大意,真氣狂湧,身形爆退。
張之遠見木青離開了,頗為欣慰地微微一笑,一指向前點出,他磅礴的天地靈氣匯聚擠壓成一把白玉似的微尺小劍,瞬間掠了出去。
“好好地活下去,不要與我們牽連在一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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