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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授第三次伸出手指摩挲紙面、試圖跨越載體限制觸控紋刻凹痕時,格林終於忍不住出聲阻止了他。
“別看它儲存得還不錯,少說也有近百年了,最好小心些。”
“哦,抱歉,只是從來沒想過在這看到這東西。”克拉夫特縮回手,在衣服下襬擦去滲出的薄汗,輕輕將紙揭起翻至背面。
看清這些東西仿品的本質並沒有使他放心些,反倒生出一種無端厭惡,像見到主次不分的敘述文字,抑或五官歪斜不正、勉強拼湊的面目。
那種熔融之狀,更讓這幅圖案平添幾分不安的變化。他還沒有過將融化與堅固石刻聯絡起來的想法,無從猜測這種意象究竟出於什麼考慮,還是對另一種尚未知曉形式的臨摹。
“您見過這樣的東西?”
“不完全對,這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樣。屬於同種風格,但應該是模仿之作。”
抄本作者留下的記敘很少,正反面加起來也沒多少內容,甚至略去了發現的時間和具體位置,潦草劃出幾行走形的字母,與幾種大概是在前文提到的形式對照,仍無法做出邏輯完善的溯源歸流,只能自我說服為一種出自作者個人意願、信手而為的作品。
“兩種具有象徵意義的圖案,被混到了一起。”見過全貌的人區分它們要容易得多,或者說它們的特徵性即使在打散重組後也難以磨滅。
如果不是湊巧到在王國北境和敦靈都恰好遇上了它們,那就說明其影響分佈絕對比想象中廣。
“它們指什麼?”
“我不確定。”圓弧與直線指向那輪孤懸深層的天體,而蜿蜒遊走線條描繪著至今也無法確切在腦海中形成概念的內容。
前者沒法解釋;而後者,人沒法給別人解釋自己不清楚的東西。
“只是在一些遺蹟古物上見過,當異教符號處理絕對沒錯。”克拉夫特用比格林還確信的態度斷定道,堅決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跟莫里森有私仇。
“和那種藥劑沒有關係?我們遇到過一些讓教徒服用致幻藥的,透過喝下後的效果,加上一點誘導,就能輕易哄騙人深信不疑。以醫學角度來看是否有這種可能?”
克拉夫特搖了搖頭,“可能性很小。我說過了,如此藥效,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獲取更多東西。”
桌前陷入一陣沉寂,雙方都在反芻收穫的資訊。
“您見到這種東西的地方在哪?”
“王國極北,離這少說兩三個月船程,還得騎幾天馬進山的偏僻地方,說了你也不知道在哪。”
“那就沒辦法了,還是沒法查下去,咬死了是異教符號也沒有意義。”格林長吁一口氣,仰頭活動脖子,斜眼看向克拉夫特,“如果您知道的也只有這些的話。”
後者對這種隨口的激將法沒什麼興趣,對丟擲一些自己都未能確認的資訊還有所猶豫,一方面怕造成誤導,而另一方面是不能確定查下去會遭遇什麼,希望能主導調查的方向和進度。
他相信格林也是這麼想的,這位在教會系統內主事一方的神父不像是那種會輕易被牽著走的人。
而對方還能在本地調動相當的人力物力,完全可以甩開其他人單幹。
往前翻了幾頁,克拉夫特找到了一同收繳來的其餘幾頁,把它們從保護皮紙間抽出瀏覽:城外一處毀壞比較嚴重的入土遺蹟、什麼溝渠,然後是排水通道。
“你們有試過找到這東西嗎?”就拓印面積而言,可推斷至少比紙面大,加上承託載體,全貌不亞於一些碑刻,說不定還有其它關聯附屬部分。
而且能被業餘建築學家偶然發現,大概也不會藏匿到正常途徑無法到達的位置。
“我詢問過一些喜好鑽研舊式建築的人士,其中不乏能參與大教堂修繕的人物,他們表示果真有這種東西的話,大概不會籍籍無名。”
“可能在地下嗎?看這些,比如下水道之類的嗯,寬到能進人的下水道,有沒有縮小一點範圍?”
格林收攏紙張,把它們一一夾進皮紙間,“你會嘗試在特姆河裡尋找一滴特殊的水嗎?”
“嗯?”
“敦靈最不缺的就是這種地方,沒人能說清哪些地方有、又有多長。或者反過來說,應該問哪裡沒有。”
“我不明白。”這跟固有認知中對這個年代下水道的印象相差甚遠,讓他覺得更像是在描述什麼盤踞在城市地底的大號蟻巢,隧道交通掏空建築地基。
“冒昧問一下,伱們挖的是下水道還是地下河?誰給這種工程付錢的?”
“沒有,我們很少為排水費心思。”
“難道你要告訴我,這些下水道是自己長出來?”規劃一座城市的排水排汙系統,特別是敦靈規模的大城市,還要寬闊到可供行走,絕對是個大工程。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格林居然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可以那麼說。”
“它們就在那裡,敦靈只是加以利用,還可能起到了負面作用——實際上裡面只有一部分、比較小的那一部分是由‘敦靈人’修建的。你要知道,敦靈人是個王國成立後才有的概念。”
“那其餘部分呢?”
“不知道,它們一直就在那裡,算是諸多遺蹟中的一種,你能在城裡和周邊的大部分地方看到,就像別的老建築一樣。”格林理所當然道。
這片缺乏變化的土地上最不缺的就是年代久遠的東西,聖母大教堂的一塊地基都得手裡的抄本年齡乘以倍數才能趕得上。
“那誰建造了它們?”
“或許是所有人?每一代人都會在前代的基礎上加以修繕,然後成了這樣,大概吧。”遍覽教會典籍的閱歷也不能使語氣堅定起來。
不同於地上建築,城市地下部分得到的關注向來稀少,而作為下水道的用途,讓這些空間更難有拜訪者。
“適合容納所有不適合出現在地面上的東西,汙水、垃圾,包括一些不為律法所容的傢伙,偶爾也能在裡面找到一段藏身之所,害得我們不得不下去把他們揪出來。”
“所以我知道那有多大,數不清的岔道、分枝,還有上下高低差,是磚石砌成的蛛網,連那些藉此躲避搜查的幫派分子都不敢走出太遠。”
有理由推測一下那在黑暗中出劍的能力是怎麼習得的了,實際工作創造技術需求。
“哪怕審判庭的人力也不能試試?”
“審判庭不是我的一言堂,哪怕主教也不可能因為一個未完全證實的訊息讓所有人去鑽下水道。還有不少對一位出身不佳的同僚有些意見的人,會很樂意多一個彈劾理由。”
“好吧,我承認真有點麻煩。”克拉夫特大致理解了擺在自己面前的是怎樣一個難題。
有線索了,但不多,大機率藏在下水道里,需要親手去給它撈出來,而且這個下水道的規模比想象中大一點點。
此外,他們還不知道這個線索是否有用,只是黑夜的迷途旅人般盲目衝向視野中唯一光源。
不過克拉夫特還有個想法,一個疑似能把雙方手裡線索拼湊到一塊的想法。
“照這麼說,在我們腳下,下水道應該相當密集,密集到隨便選個地方往下挖都能挖通的地步。”
“有些誇張,但實際上差不多,挖地基時空洞坍陷不是什麼新鮮事。”
“那如果是一個採石場呢?”
“什麼意思?”格林反問道,幾乎同時的,想起了今天追蹤克拉夫特的行程,“你是說”
“就在不久前,我翻閱了學院庫房借取記錄——別管我怎麼看到的。”看格林恍然又急切起來的樣子,克拉夫特手掌下壓,示意稍安勿躁。
“剛好就那麼巧的,我認識其中一位教授的字跡,反覆地以接觸烈性傳染病病人為由將手術器械作廢、不歸還,同樣的流程被重複了很多次,前後數月。”
“假設,我是說假設,這具有什麼意義;不管它是大意之下的疏漏,還是局中良心未泯的暗示,我都只能想到一個地方,一個被普通墓地拒絕的疫病病人最有可能的歸宿。”
“那時問題在於,我不知道要去找什麼東西。”盲目無邊的搜尋足以摧毀任何對自身推論的信任。
【但現在大概知道了】
“這不證明什麼。”幾個呼吸時間的失語,格林控制住當即召集人手的衝動,重新用客觀的角度審視這種純主觀推測。
“不說作為單純附和藉口的可能,這完全也可以指他們引誘的目標是尋求被治癒的病人,在死亡威脅下,只要給出一點希望,幾乎沒有什麼代價是不可接受的。”
“目前感染病人可沒有手術治癒的案例。學界普遍認為得靠藥劑,雖然用處也不大就是了。”
“把針扎進胸腔不算創傷手術嗎?”從純外行角度,很容易提出質疑,“何況莫里森還有一種特效藥劑,很容易製造‘奇蹟’效果。”
“但目前我們只有這一條線索,你要繼續去街上抓盜墓賊,還是試一試。”
“.”
“瓦丁,告訴我們的人,明天我要在這看到他們,穿常服。”
克拉夫特脫下手套,向格林伸出手,“我的祖父告訴我,當年在戰場上,需要一點臨時信任的時候,他們會摘下護手甲展示無害,隨後握手,這代表最簡單的結盟。”
兩隻手重重握在一起,短暫接觸後分開。旁人隱約聽到了壓迫關節的低弱咯嘣脆響。
“對了,別讓學院的人知道,我可不想在業界聲名掃地。”
“確實是最簡單的結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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