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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宗善揹著一雙手,慢慢地走進書房來。他環顧了一眼四周後,連忙彎下腰給魯之賢作個深揖,故意讓後者看見身後攥著的那張填寫著名字的公文,正被微風吹得皺起,發出沙沙的響音。
“尚書大人,”宿宗善一開口,就讓魯之賢心裡發毛,他強作鎮定地看著對方的臉上,竟是帶著一副憂戚之色,“宿某擔著血海一般的干係,特地從廉使節那裡求得了一個驚天訊息。此事非常棘手,下官很怕牽扯著大人們的前途,想與您商量一下,看看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參政您儘管說。”魯之賢抬起顫抖的手,挽了挽袖口。
“你我皆是同僚,此事言說不便,”說著,宿宗善把公文摁在他的書案上,“自己看一眼就明白了。”
魯之賢順著他的視線,膽怯地望向了那份名單。只見其上工工整整地寫了十幾名大臣的姓名,有的還用紅筆圈點起來,批了一些看不懂的文字;更重要的是,書尾處蓋了一枚印章,正是他之前見過廉崇文所用的。
“這是我透過一些特殊手段,從廉崇文手中拿來的,”宿宗善在他面前來回踱步,“他說,這是兩天後就要商議的內容——逼令朝廷罷黜這些涉事官員。”
魯之賢聽到他一字一頓說出的這句話,不啻於靜謐夜裡的一聲驚雷,徑直地向他劈來,彷彿是從天靈蓋貫穿到了全身。
他咬著牙,忍耐著頭暈目眩,支撐著自己不暈過去:“這可不行啊!大人與他見了面,就沒勸他一兩句?”
宿宗善看著這位堂堂的禮部大臣,竟變得如此失魂落魄,不禁心懷幾分憐憫,發出嗟嘆:“他也是受彼國之命而來,豈可擅作主張?能將談判的內容透露一些,交給本官處理,已經是他盡力而為了。”
“求求您了!”魯之賢茫然無措,急忙朝著他拱手,“最好想出個主意,什麼手段都成,只要能保住下官這來之不易的位子!”
“您放心,本官絕不希望大人掉下來,畢竟我們的意見還算一致,誰知道換上來的會是何人?這樣清洗朝官,只會讓奸人鑽了空子。我的話不僅是勸您一個,更是說與眾多同僚的,只有我們內部擰成一股繩,才不致於被人欺壓。”
說到此處,他又小心翼翼地捂住嘴,側過臉去:“我再和您交個底,奉相正愁著無人給他頂罪,如果我們不作行動,還是一盤散沙,那麼等國書呈遞上去了,他必然要藉機生事。”
魯之賢聽此肺腑之言,哪還有絲毫的猜疑,緊握住他的手道:“宿大人為了下官的前途,竟能直言不諱,可知您全無門戶之見矣!您只管命令在下,我聽您的就是了!”
“不必把話說得這麼重,我只是為丞相辦事的罷了,實在擔當不起啊……”宿宗善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背,“其實我想讓您做的,不是什麼艱鉅的任務,不過需要一點魄力。他廉崇文說,可以和我進行合作,但必須叫名單上的人們拿錢出來,一人是一千兩的白銀。這樣,他才會放棄對涉事者的追責,並且回國瞞報,把落職不久的官員說成是我們因履約罷黜的,一來二去,足以瞞天過海。”
魯之賢的目光猶豫了一瞬,倒不是因為他吝嗇財物,而是懼怕和柳黨的人有了這層行賄的關係,會被他所挾制。但他如今絕無辦法了,加之對宿宗善的信任,便咬咬牙道:“好,我出!我這就派人到府上,有銀票給銀票,沒有就拉一箱子給您送去!”
和禮部談妥了之後,魯之賢深覺自己的這套說辭十分管用,於是又捏著手頭的名單,去訪了好幾位大員,卻都是一群庸懦之輩,心中害怕得很,便對自己言聽計從。而像曾粱、葉永甲一般性子的,他就不敢招惹,舉步極其謹慎。縱算如此,他一開始也沒想到這份名單會發揮如此神奇的作用,憑藉著柳鎮年放與他的大權,已經將名單上能勸得動的人,都拉攏到自己身邊了。可他還有些不滿足,回頭又去找廉崇文商議,看看能不能更改一二。
原來這封所謂的名單,根本不是洩露出來的國書,而是受宿宗善收買,當場編撰出來的。廉崇文一個軍官,何曾做過這麼好做的生意,更樂於為他效勞了,靠著多年的漢字功底,一口氣寫出了百餘人的名字,用了兩張紙,僅僅費了半個時辰。
涉事官員有百餘人實屬荒唐,可是宿宗善利用現在這樣敵我難分的緊張時節,互相欺騙,成功為自己培植出了一支初具規模的私黨。他心滿意足,就此收手,期待著不遠的將來,就可以取代鈕遠的位置。
不論朝堂上掀起了一陣怎樣的風波,朝議還是如期開始了。監國太子早早地來到大殿,挨著龍椅坐下,用緊張不安的目光看著嘈雜還未站成佇列的人群,不停摩挲著衣領口,似乎還未做好準備;坐在他左手下的柳鎮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暗自嘀咕道:‘這太子懦弱如此,全無成見,皇上叫他監國,簡直笑話!’
太子已經呆坐了一陣,臺下還是亂哄哄的,葉永甲便趁機來到陳同袍對面,眼睛卻望到別處,低聲說道:“高尚書可知道你的意思?”
“除了他,我誰也沒告訴,”陳同袍也假裝在看四周,“甚至為了保密,連曾薌之都不曾得知。”
“到時候您幫著出點力,畢竟我還是被柳賊所制,需要韜光養晦,暫時不能與他撕破臉……”
“大西洋國廉使節到!”
葉永甲急忙向外一看,廉崇文踏過門檻走進來了,便連忙與陳同袍分開;不頃刻,已走進了文官班列中。
“請奉國書。”太子以僵硬的語氣吩咐著,兩名隨從的太監即走下臺階,去取國書。
廉崇文洋溢著輕鬆的微笑,他好似並不抗拒,不假思索地把國書遞給了太監;葉永甲看著這樣的景象,頓時皺起了眉——看來事情要變得複雜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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