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鈕遠走近前去,在他身邊踱著步子:“你就和傳信之人說,‘朝廷國策已定,不得速改。百姓雖然苦了些,但到底是一群庸碌之輩,縱算死傷幾個,無足掛齒。至於民變之事,料是奸猾官吏誇大事實,或是不明國策,擅自亂行,激之成變。這兩種人都是國家的禍害,應當依律治之,不許過輕過重,失了公平’。”

“小的領命。這就去回答他。”

洪立慎苦苦等了數日,卻只得到鈕遠這樣敷衍的回覆,胸中鬱悶至極。看來朝廷那裡是指望不上了,他只能對當地官員三令五申,說明都省絕無干預之意,凡事叫他們自行定奪。二巡撫看他閃爍其詞,依舊不願承擔責任,各自心如死灰,拜辭而去。

所幸他們管內的百姓還未鬧到造反的地步,就被增派去的一隊隊官兵嚇唬住了,一些鬧事的州縣頓時消停不少,勉勉強強地向官府的命令低下頭,集體被遷徙到沿海屯田。

這一路的路途雖然不算遠,但抵達目的地之後,官員逐一清點,才發現隊伍裡的損失已十分慘重。這些百姓大多貧寒,本來便無幾畝田產,到了臨秋時節,更沒有多少餘糧了,而官府又不撥一釐一毫,就這樣捱餓受寒,哪怕因此染了一點小病,對他們來說就已是不治之症了。可官軍為了應付上差的嚴責,並不願透露出一絲憐憫,使死勁地催促他們行進,任憑一種恐怖的哀嚎聲瀰漫在整個隊伍當中。於是,越來越多的百姓倒在了崎嶇泥濘的道路旁,不知是昏是死,便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滾下土坡,躺入草叢,濺起一陣泥水。

在陰冷的霧氣籠罩的天空下,夜晚也處處顯現著詭異之色,沒有人可以安睡。到處都能夠嗅出難聞的惡臭,官兵們忍不住了,半夜從營帳內爬起來,在荒郊野外架起火把,準備挖出一個土坑,已埋葬周遭數里的屍首。他們操著鐵鍁,費力地挖掘著又溼又硬的泥土,卻睏乏得沒有力氣,一雙眼睛只是睜出一條線來,昏昏沉沉地看向地面。可他們誰也睡不下,畢竟周圍不僅有蠅蟲的嗡嗡響聲,還有營中婦女的哭聲,病人撕心裂肺的痛叫聲,又伴隨著不停歇的乾咳,無數雜亂的聲音在耳邊天翻地覆地攪著。可是孩子的哭啼聲卻不太聽見,有名兵丁幹活累了,回營內歇息時,見一位如同骷髏的老嫗睜著血紅的眼睛,盯著草蓆上的一名嬰兒,這嬰兒看起來甚至不到四斤,渾身發黃,張著嘴,不言語,仔細一看,才發覺是個死嬰。

“你……你……”老嫗回過頭來,一雙乾瘦的手扯住了他的衣角,“求你了……”

“老人家……您求我什麼?”兵丁喘著粗氣,握著她的手問。

“您看看我這孫子,”老嫗指了指死嬰,說話時彷彿含著濃痰,“他也餓死了……我不求大人怎麼樣,畢竟在家鄉待著也是死,在這裡也是死……只希望您將他好生安葬,別拋屍在這荒郊野嶺。”

兵丁看著孩子,眼眶裡也泛了紅,說:“好,我幫您葬了他。您兒子一家呢?”

“他,患了病,躺在裡頭,兒媳……已經病死了。”

“唉……”兵丁攥緊了她的手臂,“老人家,我們正在挖一個大坑,準備把所有屍體都葬進去,一把火燒了的。但念您如此悲苦,我就把您孫兒與兒媳收斂了,置一座土墳,讓這對母子能安心離開人世。”

“謝謝您了,謝謝您了……”老嫗雙手合十,在地上磕了兩個頭。

兵丁旋即將母子兩個用草蓆裹緊了,現為他們挖了一座小墳,令之安息。正在他剛剛修完墳墓之時,忽聽見遠處似乎有了炮聲,震得他雙手一抖。他起身望向遠方,‘應該是快到了,’他想道,‘這是多麼噩夢的日子……’

霧要散了,他還站在墳前發怔,回想著上差是怎麼同他們說的。他們老是談論著‘國家大義’,談論著奉相的社稷之策,但站在那光鮮亮麗的朝堂上,是永遠不會知道萬里之外藏著何等劫難。縱算知道了,他們也只是頷一頷首,嘆一口氣,便繼續沉醉在平安繁華的盛世當中,千秋萬代的功績中。他們不厭其煩地敘述著這些,彷彿只有以滔滔不絕的言語,才能掩蓋住一切無言。

新政到底是施行下來了。靠著那群南遷而來的百姓,官府既督令著他們修建防禦工事,又促使他們開墾土地,再加上從北方運來的火炮,忙活了幾個月,島上的防禦已是固若金湯,鈕遠佈置的戰略竟然大見成效,不僅海疆數月無事,捷報還屢屢上稟,甚至截獲了船隻數艘,等等戰功,難以盡舉。這些文書都被鈕遠死死摁在中書省,每日都要看上幾遍,才算心情舒暢,但就是不向外間公佈,只等著與廉崇義的議約成功。

“聽說,陳侍郎家裡生了個大胖小子啦?”禮部尚書魯之賢走進正殿,向來來往往的眾多大臣行過禮後,就來到陳同袍面前。

“哦,魯尚書!”陳同袍也以一副喜慶的笑臉相對,一手提起茶壺,為他斟了一碗,“先請。是啊,下官的側室為我生了一個男孩,足足有七斤重,樣子十分喜人。”

“方娶了妾一年多就有了孩子,這真是有福氣罩著你們陳家哪!不知叫什麼名字,您可想好了?”魯之賢笑道。

“我先問了問拙荊,她起得名字倒好,叫知禮,只不過嫌通俗簡單了些,還未定下。”陳同袍又冷著臉說。

“唉,此名正能彰我聖朝之教化,簡單些又怎麼了?卓夫人實在有識。”

陳同袍道:“過獎了,拙荊一介農女,何知教化二字。這個需再定奪……”

“鈕奉相到!”

外面的太監尖聲一喊,二人紛紛抬頭,一直注視著鈕遠從門口走到椅子上,才把視線收了回來。

“今日朝議,看來他有十成的把握。”陳同袍對著魯之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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