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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鄉民……不鬧了?”嚴來甫揹著身子,向堂下的人問話。
“自官府的人走了之後,他們便漸漸停歇下來了。”幾條壯漢跪在地上,諂媚地笑著。
“你們執行得不錯,”嚴來甫轉了過來,“那幾句話確實把氣氛調動起來了。今日若是沒有你們,我看胡鄉紳怎麼也得走一趟了。來人,每人給我賞五兩銀子,打發回村!”
言罷,即有僕人從裡屋走來,手中捧著一個銀盤,上面用紅布裹著一顆顆紋銀。
“謝嚴老爺!謝嚴老爺!”眾人看著那些閃著亮光的白銀,笑逐顏開,紛紛不住地磕起頭來,顫抖著雙手收下了。
“膽大包天!”
其中一個書辦劈手奪過縣令的稟報文書,摜在地上,把另外三人都弄得一驚。
“知府大人!”他的目光死死注視過去,“您能容許您治下的刁民如此犯上作亂?還在這裡安安靜靜地坐著,我真是……唉呀!”
另一個書辦聽了,也附和道:“知府大人,我等為朝廷做事,需當盡忠體國,若遇難而卻,何以報答皇上?請您勿生猶豫,速速下令,逮捕作亂刁民,並以大逆之罪擒拿胡之章、嚴來甫二人!”
濟南知府驚恐地望了一眼陳同袍,隨後才平靜下來,依舊低頭翻閱著卷宗:“二位,有句話叫法不責眾,你們應該聽過。我曲阜境內鄉民無數,怎可盡行抓捕?至於胡、嚴二紳,我們也沒有證據能證明,是他們謀劃了這次事件。若不分青紅皂白,直論一個大逆之罪,不僅有傷民心,還會為晏相招致流言蜚語。”
“所以,聽之任之,就這麼算了?”那書辦冷笑一聲。
“如今民心沸騰,如果再次激化衝突,不加平撫,諸位都知道後果是什麼。不要覺得責任拋給本官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別忘了,這條宴請二人的計策,你們也是點了頭的!”
兩書辦頓時如被雷擊,愣愣地站在那兒,不敢動了。
“知府大人有不少苦衷,”陳同袍忽然開口了,他的臉朝向兩個書辦,“我們應當諒解,不要苛求。今日可一面使人釋出告示,安撫鄉民,寬釋他們的罪行;一面告知胡嚴二紳,令之靜養疾病,暫且罷去此議。則稍緩局勢矣。”
“朝廷那邊怎麼應付?”兩個書辦無奈,唯有對陳同袍言聽計從了。
陳同袍道:“此事還壓得住一段時日。待他個三五日後,靜觀其變,再上稟朝廷不遲。”
知府又問:“監學若與朝廷不通音信,如何知曉京中的變故?‘靜觀’二字從何而來?”
面對眾人一輪接著一輪的疑問,陳同袍顯得不緊不慢,擺了擺手說:“不用擔心。我有的是方法獲知朝中的訊息,各位就不必多問了。”
那三人素知這位陳大人神機妙算,聽完這番話語,也都胸有成竹了,齊聲說道:“一切仰仗監學大人了!”
曲阜知縣依照府衙裡發來的命令,叫幾員衙役去各村分貼告示,且親自為之講明,言‘知府老爺自知舉措失宜,已然深深悔悟,恐汝等百姓因此惶恐不安,特差人寬赦罪名。其地方官吏,一律不得追究!’好一遭引咎過後,方才把鄉民們的心安穩住了。他們隨之聽說胡老爺也免了禍,便各自歸農的歸農,不再發出怨言。
皇宮內,陰雲密佈。
新晉的戶部尚書曾粱,正筆直地站在昏黑不明的宮牆下,打著一把油紙傘,呆望著轟隆作響的天空。他把手伸出傘外,高高舉起,片刻,忽覺手心一涼。
“唉……”他看著手心的一點雨滴,握緊了拳頭,“上蒼亦瞭然呀!”言罷,腳步愈加快速,直走入了某處的大堂。
“高尚書,晏相又批出來一道文書,說也讓你看一看。”曾粱挑開屋外的竹簾,放了雨傘,一個箭步走上去,將袖筒裡的文書取了出來。
“擱那。”吏部尚書高繼志並不理會,只抬了一下眼睛,便重新投入到原先的工作中去。
“您在幹什麼呢?”曾粱看他正在一張白紙上奮筆疾書,敲著桌子問道。
“自傢俬事。”
“您最好告訴我,”曾粱的表情一下子肅然了,“同僚之間不應該遮遮掩掩,處處設防。”
“薌之的疑心真是重,”高繼志笑著將紙遞了過去,“想看,看罷。”
曾粱的眼睛左右晃動了幾下,便驚訝起來:“你給陳共胄的回信?他什麼時候給你寫信了?你可是瞞著晏相做的,此乃大罪!”
“今日早晨剛到,”高繼志歪過身子去,“他單獨給我的信,說山東那邊情勢不太好,暫且停止了新政,並且問了晏相這裡的動靜。”
“此事您得好生保密。”曾粱低聲說。
高繼志笑了:“薌之自詡直臣,見我幹這等欺上瞞下的大事,為何不憤而彈劾呢?”
曾粱正色道:“晏相為此不仁之事久矣,天下怨怒,心知肚明卻不敢言。我為此事上曲,正為天下人直!”
“你看你,一句戲言罷了。你敢當著同僚的面抨擊當朝副相,這就足以看出薌之的忠直之心了。”高繼志滿意地說,“你等一等,我先寫完了再說。”
“你先把文書看完,”曾粱將中書省的文書硬生生推了過去,“他陳同袍不是問朝裡的訊息嗎?看完正好能夠補上幾句。”
高繼志這才放下了毛筆,低頭默讀著文書上的蠅頭小字。紙窗上開始噼裡啪啦地響,雨勢愈大了。
“廣東新誅不服新政一員,系一小縣之長……江西新誅不服新政者五員,職最高者,乃一學道……關陝誅六……四川誅三……”
“太瘋狂了。”高繼志登時放下了信,冷汗直從額頭上冒出。
“晏相與我說,這些都是該殺之人,此法極有效果,可以此收回學田。讓我戶部重新統計當地田戶,並令您速速派官補缺。”
“遇人就殺,誰願去補!”高繼志有些憤怒,毅然起身,“我等若老實聽命,則與殺人無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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