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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知府猶自嘆著氣,外面又有一員衙役進來,卻向他拱了拱手。
“有話趕緊說吧。”他不願朝著外人發作,便勉強忍住滿肚的脾氣,低聲說道。
“稟大人,晏相派的監學官,即吏部的侍郎陳同袍已經到了,和兩位書辦正於大門外等候。”
“事情還沒辦完,就來這麼一出……算了,快請陳大人至此面談,好茶要即刻奉上,不可怠慢!”
“是。”
不過須臾,衙役就帶著陳同袍進了二堂,知府與之行過了禮,便請到對面圈椅上坐了。
陳同袍道:“本官不熟山東情形,本想先去找巡撫衙門,卻始終尋之不見,才知本地素來不置巡撫之職,不知何故?”
知府笑道:“大人在京裡呆得久了,不知這京師周邊諸省,歷來為安全考慮,恐巡撫職權太大,故而久之不設。山東境內一切政務,便全交本府治理了。”
“如此設職,豈不是徒增麻煩?”兩位書辦自恃是中書省的人,不滿地吵嚷起來,“就你一個知府在此,如何管得住底下的人?晏相的善政還怎麼推行下去!”
陳同袍輕輕回頭一乜,咳了兩聲,打斷道:“唉,此乃本朝所立的規矩,難求變通,何苦去怨別人。若處處都一帆風順了,副相還派我們來作甚麼?不正是為了來幫知府大人解決難處嘛。”那兩人頓時無話了。
“知府大人,不必再管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了,”陳同袍轉過頭去,面帶微笑,“你先把省裡辦學的情況大致說一說罷。”
知府擦了擦頭上的汗,屈身答道:“好,那下官就從官學講起。所謂官學,即縣學、府學之類,專門教授本地生員,大人應該還能記得。為了保證學校的運轉,一般都使之置有三十畝以上的學田,租與農民耕種,每月收取稻穀,並編清冊簿籍,用以查核。為了方便管理,當地官員常常將學田交付鄉紳代管,這樣也容易控制住那群佃民。誰知這些地主生性頑固,不僅阻攔晏相新政,還對擴建學校規模頗有微詞。其中以曲阜最為嚴重,本府亦無可奈何。”
“一群混蛋!”話音剛落,一位書辦便暴躁地大喊,“鄉野愚夫,如何懂得國家大事!陳大人,你作為監學官,應當速速懲治這幫毒害百姓的鄉紳地主!”
知府聽他們這一厲喊,不禁驚恐地瞥向陳同袍,見後者一言不發,心中更加慌了:“還請監學大人示下。”
“哦,問我的意見是嗎?”陳同袍又一次朝著他淡淡一笑,二位說的極有道理,晏相的政策必須貫徹。但俗言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究竟如何,我等還是先往曲阜走一趟,再定結論。諸位覺得怎樣?”
兩個書辦雖不滿意,但終究拗不過陳同袍,只是嘆息道:“一切隨您安排。不知今日去?明日去?”
“今日天氣不見晴朗,明日為好。”陳同袍站起身來,撣了撣官服,“知府大人,麻煩您騰出三間客房,我們湊合一天,就在衙門裡睡了。”
“明白。”知府勉強吐了口氣,恭恭敬敬送著二人出了門外。
“大人,朝裡面來的人沒說什麼吧?您不容易,吃點東西,正可歇歇。”此時的天際已經全黑了,一名心腹憑著稀疏的月光,端著一碗肉湯,找到了還不曾睡下的知府。
“辛苦你了,大半夜還給我送這樣的東西……”知府連忙端過湯來,吹了幾口,就抬眼命其坐下。
“大人,那個陳侍郎來勢可猛?”他不敢坐,站立著問。
知府捋須道:“此人談吐有方,頗知大體,反倒兩個書辦言語狂妄,不給本官留絲毫的餘地,十分出乎意料。”
心腹冷笑道:“那兩個人是晏溫所派,職責無非是出謀劃策而已,不必承擔罪責。自然想著改革的事儘快落成,以求回朝邀功。”
“論揣摩人心,還是你們這些胥吏心裡明白呀。”知府一笑而過,悶頭喝起了湯汁。
“大人可不要把這種話當玩笑聽,”心腹忙道,“您應當積極促進和陳監學的關係,不然舉目無親,沒個替您收拾局面的,到時候由著他們把山東搞亂了,您恐怕就要掉腦袋了。這是小人的肺腑之言,一片忠直,望大人納諫!”
知府聽罷,登時放下手中的瓷勺,皺起眉來:“你的話的確有理。但陳監學連山東有無巡撫都不知情,對地方政制全然不通,必然看不透我們這裡的時勢。怎敢現在去指望他?”
“可您也說了,陳侍郎是個聰明人物,他隨您一到曲阜,看看學田,立馬就能明白了。您可注意他的神色,一旦發覺異樣,即趁機進言,勸他莫要行嚴酷之政。”
知府卻直搖頭:“他身邊兩個書辦緊緊跟著,我怎敢與監學明講?”
心腹怔了一會兒,忽然一拍腦袋:“小人有主意了!”
“快說!”知府一激動,湯水也灑到袖口裡了。
心腹瞪圓了眼睛,向兩旁瞧了瞧,示意此事不可聲張;知府心領神會,即從桌邊撕了一張紙條下來,令其自寫。
在燭火的映照下,只見心腹揮手寫了片刻,向知府比了個手勢,便將紙條一折,遞與了他;後者同樣不出一聲,把紙條默默地塞入懷中。
外面還有鳥雀在屋簷上叫,而書房的燈已然熄了。
到了次日,果然是一個風清氣暖的日子。書辦們一大早就催促著陳同袍起床,慌慌忙忙地啟了程,到曲阜縣甚至才及辰初。
“到了!”知府在一座四四方方的院落前勒住了馬的韁繩,回頭與陳同袍道,“陳監學,這裡便是曲阜的縣學了。”
眾人一齊下馬,抬頭看時,能窺見院子裡的規模並不算大,門外也只有幾株零零散散的枯竹,幾堵不過兩丈高的石牆,沒有刷過,還有以往掉漆的痕跡。
“知府大人,這堂堂聖人之鄉,竟連縣學都搞得如此落魄!”兩名書辦並未隨著二人進去,反而立在門口指指點點,牢騷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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