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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湘人很快意識到,這樣的目標仍較長遠,目前還是以排除文忠勢力為緊要,暫且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跟管事走出了織機房,又在左右兩廂看了一會兒,才回到議事廳。

他坐在廳當中,拿出印信,示與眾人道:“今日印信在此,諸位若有要準的公事,但可依次說來,我就地吩咐安排。”

管事們見這新掌櫃並不怯事,便有人手捧一封書信,站出來說道:“這兩日因快到新歲,官府的老爺們催布甚急,我們這裡尚缺不少,只足供一人的數目,不知是先貢知府……?”

湘人皺了眉,問道:“庫中還存著多少?”

“能貢官中的好布……約有四十七匹。”管事先稟了實情,又用遲疑的眼神看他:“不過若將這些布一併送去,日後恐有難處。”

湘人卻擺了擺手:“方今坊裡捉襟見肘,無布可貢,權宜之計,只能如此。日後再想辦法罷了。”

那管事無可奈何,頷首答應。

“另外,新布亦要加緊織染,切記這份要留給陳同知;至於庫中的舊布,派人即送到知府等大小官員手上,數目由諸公斟酌,我不參與。”

管事們對過家和同知的關係心知肚明,便也沒有異議,齊聲道:“我等皆明白了。”

湘人扶桌站起:“晚輩尚有家中事務要忙,恨自己伸不出四隻手來。望眾前輩盡力行事,可為我稍分憂勞。”

“那是自然。”管事們道。

湘人指了指桌上的印信:“我雖還府,印信不得寸移。在下現著一個奴才,在此代辦公事,守著印信,莫教他人來拿。諸公牢記,非我親身來此,一律不得交人!”

說罷,他指了一個身邊的梯己,令其守在染坊;管事們見湘人行事如流水一般,又不搞初上任的威風,渾如先掌櫃復生一般,盡皆歎服。於是,這染坊數日無主而營造出來的緊張氣氛,也就此宣告消解。

過湘人回到自家府邸,剛下了馬,聽說文忠欲要相見,愣了片刻,便吩咐道:“請文大哥到外書房一見。”

他從馬廄出來,就近進了角門,繞了一段小路,到外書房前,見文忠已在屋中等候了。

“思興,你這是去染坊了?”文忠笑呵呵地問。

湘人謙卑地彎下腰,亦微笑道:“是,去染坊理了些事,回來歇息了。”

文忠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好啊,思興在此時期,能將染坊井井有條地管起來,實屬不易!”

“哪裡,哪裡……”

“應該是去議的貢布之事吧?若不介意,說與文某聽聽?”文忠接過湘人遞來的茶,問道。

“怎會介意!”湘人正色道,“先兄去後,文大哥便是湘人的兄長,湘人有何隱瞞之處!”

文忠面頰的皮肉抽搐了幾下:“思興如此重情義,真不枉過員外費心栽培呀。”

湘人暗裡瞥了他一眼,即說道:“的確是此事。染坊因缺貢官中的布,我命他們將存著的舊布拿來,送與知府,一面趕染新布,齎至同知陳同袍府上。”

文忠不敢說什麼,點頭道:“這倒可行。陳同知乃我等所賴,藉此討好亦是良謀。”

“可有一件事晚輩拿捏不準。”湘人的目光閃過一絲狡黠。

“請講。”文忠嚴肅了起來。

他故作沉吟:“別的事都好講,但那些大小官員分別該送幾匹,在下不甚熟悉,故而渾然不知也。”

文忠提防似的問:“文某作為賭坊之人,去染坊恐怕不方便吧?”

湘人熱情地拽住他的手:“文大哥幫我過家解決了多少事,上上下下誰不感激您哩。去染坊協助協助,定奪一番數目,又何妨呢!”

文忠雖隱隱覺出其中有詐,但畢竟是湘人求之,不好直言拒絕,思忖一陣,便抬頭道:“既然如此,文某往染坊走一趟。思興可寫個親筆文書,叫我齎帶在身,以免被他們誤會。”

湘人輕輕搖頭:“文大哥,您是先兄多年的兄弟,染坊的印信這幾日也是你管,何來的誤會之說?”

文忠固諫道:“雖說這般,可文某究竟是外人,若擅自入坊,必招非議。按著規矩來,總無一事。”

他卻不聽,仍顧自說:“您與先兄金蘭之契,滿城皆知,怎說是外人!若還如此客氣,豈不是懷疑湘人的本心?”

文忠見湘人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忙將茶一放,咬了牙說:“那……我也不強人所難,文某答應便是。”

“那還請文大哥路上小心。”湘人送他出了書房,望見那遠去的人影,如釋重負似的,漸漸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據文忠估量,這次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他對此並不奇怪,但卻對自己如今的堅持疑惑不解。他和過湘人沒有多少交集,本該與之疏遠,甚至排斥,而今竟還欣然地為他的奪權清掃障礙。他在意的已不是情義,而僅僅是為了維持賭坊的利益。他早就失去了先前灑脫的那股勁兒,在江都隨性馳騁的神氣,變得同常人一樣,甚至那些劣跡,會使他比常人更卑劣。

但轉念一想,曾經不可一世的過楚子,在臨死前都無法主宰過家的命運,那自己的權勢就算再興隆,誰又能說這一天絕對不會到來呢?……可他的心裡掙扎半天,仍是放不下那偌大的賭坊,那權蓋江都的富足。

他不再糾纏於所謂疑惑,而邁過染坊的門檻,走進議事廳。

文忠一走上來,便冷冷地看向眾人:“是你們掌櫃叫我來裁定布匹貢官的數目,不必驚慌。”

管事們傻了眼,都放了筆,瞪大眼睛,不發話。手捧印信的奴才不高興了,他直言不諱地衝文忠說:“文公,大掌櫃明明說叫我們自己裁定,你又是何時奉的命?”

“我奉的你主子的令,就在剛才。”

管事們才對湘人的放權讚賞有加,如今文忠又來‘專橫跋扈’,叫他們很是不滿,都竊竊私語起來。

那奴才攥著印信,氣憤地說:“文公,你好好看看外面的牌匾,這裡不是別家,是過家的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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