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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冷屏家中父母何在?”一個身穿鮮紅色絮襖的管事帶著手底下眾多奴才,將一箱沉甸甸的聘禮抬到門口。

冷屏坐在炕前,正透著紙窗窺探外面的情形,見她母親已匆忙迎出去了。

“我就是冷屏的母親。”張老媼行了禮,說道。

“前番兩家既互換庚帖,八字俱合,這婚事眼看就成了。呂老爺遂教我等下了聘禮,共九十兩銀子,可要過目?”

張老媼雖覺這聘禮少些,不像是要娶正妻的模樣,然平日窮苦至極,一見這麼大箱銀子,不免心動起來,便滿口奉承道:“呂老爺真是慷慨!把事情做得如此周全,我卓家豈敢不以死相報!”

“明白就好。”管事冷笑道。

“不知何日才是婚期?”

“呂老爺看了黃曆,就於明後兩日迎娶便可,你且拿著這銀子,叫你女兒好生打扮!”管事用命令般的口氣說道。

張老媼此刻已心花怒放,連忙笑著說‘是’,便送他們出去了。

“女兒啊,娘現在就拿這些銀子買首飾去!”張老媼望了望她女兒焦黃的面容,又看了看那光彩照人的一箱雪花白銀,心頭一酸,竟嗚咽開來,流下好幾行淚。

“母親,您好好地哭什麼……”卓冷屏一邊犯著狐疑,一面撫慰著母親。

張老媼哭罷,二話不說,抄起幾顆紋銀,就要往屋外走;卓冷屏見了,趕忙冷靜地勸住她:“母親,我知道您想讓冷屏早過上好日子,不過咱們也先得掂量掂量才是。”

“還掂量什麼呢?不論他家再怎麼小氣,總比過這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強!”

“母親,此事絕不可輕視。我看他家行事如此草率,婚事如何個辦法也不與母親講明,當初亦不遞男家庚帖過來,就憑他空口說‘八字俱合’,哪有這樣的道理?況且聘禮給得少些,違了規制,我看分明是要納妾。何不且將這箱聘禮按住不動、分毫不取,到時候見了分曉,也便於在官府那兒據理力爭,不致吃一個啞巴虧。”卓冷屏不常說話,但如今不得不和母親講明瞭。

可張老媼卻撇了嘴:“不論他家讓你做妻做妾,咱們不都衣食無憂了?當初若跟了那葉知府。何至今日之地步?女兒啊,你就休要多心了。”

卓冷屏不以為然,但又怕傷了母親的心,只是撥弄著衣角,悶頭不語。

她母親則喜上眉梢,揣起銀子,興沖沖地合上門,跑到街上去了。

“老爺,奴才帶人去看了,那母女倆家中不是一般的窮啊,窮都不好說,那簡直就是赤貧嘛!”

管事跪在一張太師椅前,上面坐著的正是這位呂家老爺,那位呂繼壽的父親——呂正甫。這呂正甫乃是本地德高望重的大財主,因他家的商鋪佈滿揚州,故在儀徵縣久享大名,連知縣大人都須尊敬三分。

他兒子呂繼壽已至二十來歲,卻不考功名、不務農活,整日無所事事,不僅到處尋花問柳,就是神神叨叨地念著一些陰陽五行、天地自然等等雜七雜八的鬼話,使揚州府一帶的權貴皆不敢嫁女與他,故由其父挑三揀四,至今無一妻妾。

前日呂正甫因事外出,家中便任著呂繼壽胡鬧;這兩天回來了,才知他兒子自作主張,看中人家的閨女,悄悄向卓家定了婚。他氣不打一處來,可素日又溺愛此子,故不曾訓斥半句,只是嘆口氣便罷。後來下了聘禮,正是他欲藉此機會打探這卓家的底細。

且說呂正甫聽了管事的一番話,氣惱不已:“我那壽兒的眼光真是拙得很!非挑這種女子出來……教我們呂家怎麼迎娶嘛!真不怕祖宗蒙羞也!”

“要不,勸勸公子,寫個退婚書算了。”管事勸諫道。

呂正甫斜乜著眼珠:“這是什麼話!壽兒一心想要迎娶這女子,也不能傷了他的心。”

“那奴才就不知該當如何了。”

呂正甫拿起摺扇,在手裡晃了晃,思忖半晌,突然靈光一現,便拿扇把一敲腦袋:“乾脆這樣吧!咱呂家只和她家明說娶妻,待那女人進門了,只納為妾,如何?”

“如果她們告官……”

“告官?”呂正甫開懷大笑起來,“量她們不敢!這母女倆若真有此般虎膽,只消我本人給知縣寫封密信、通個關節就可,算什麼難事?只要壽兒同意,一切都好說!”

管事退了出去,便問了呂公子納妾之事。呂公子急忙說:“但凡能得了這個美人,不論為妻為妾都使得!”

管事聽得這話,心裡就踏實不少,回稟了老爺,即差人齎了喜帖,前去卓家迎親。

卓冷屏捧著一面銅鏡,端坐在炕前。鏡子這物件的獨特光澤她從來沒有見過。她驚訝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直直地看著那一雙雲淡風輕的娥眉,還有那兩隻的確能令人入迷的眼睛。

可惜窮困已久,加之未施粉黛,顯得臉色枯黃瘦弱。她隨即瞄了一眼桌上的胭脂盒,輕輕地拿過來,生怕這盒胭脂因為她手一抖而掉到地上去。

啟開盒子,一股濃香味頓時撲面而來,幾乎讓她一陣眩暈。她的臉色飛紅起來,像個不成熟的小姑娘,興奮地對著鏡子朝臉上抹了抹。她感覺這胭脂涼涼的,如同從天而降的一滴撫慰心靈的露珠。她的眼角逐漸溼潤,她在恍惚之中才發現,自己也配擁有這種在外人看來微不足道的權利了。

她拿出了一根細如針線的玉簪,將鬆散的青發微微盤起,最後再照一遍鏡子,見臉頰紅潤、膚白若雪,嘴唇上一點鮮豔的胭脂襯得面容愈加清麗。

她激動萬分,都不捨得離開半步,怔怔地發起呆。

“新娘子呢?呂家迎親來了!”

可屋外喧雜的聲音還是在拼命催促著她,催促她見那個不願嫁給的丈夫。

“老身帶著女兒出來了!”

張老媼一邊笑迎著來遞喜帖的管事,一面拉著女兒的手,走將過去。

“少爺在哪兒?不是說迎親……”

“什麼?”管事滿是一副費解的神色。

“少爺在家等著呢,只管由我給你們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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