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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您一樣,累得很……您知道我這是要去幹什麼嗎?猜猜……?”葉永甲喝得舌頭都捋不太直了,眼角上餘留著淚痕,臉色像燒紅了一般。
衛懷則不致於醉,只是面上有些微醺:“你雖是我學生,可我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哪門子猜去!”
“我……我可是堂堂的南……南京知府,可不是誰的學……學生!”他暈暈乎乎地歪著腦袋,說話都不成句了。
“我此行是……是去找王爺,將這些罪證都抖摟出來,省得……”說到這,他打了個嗝,掏出隨身帶的那幾張公文來,“省得叫他們背後裡說這說那的,我還是自己……自己做個了斷罷!如若砍了我的頭,倒也快活;罷了我的官,我還覺得大賺一筆呢!大賺一筆……”他苦笑了半天,漸漸情不自禁地嗚咽開來。
衛懷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低聲勸慰起來:“何必呢?何必……”
“您有志氣,還不想置天下生民於不顧,可我葉永甲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他的聲音極為嘶啞。
“怎麼沒有呢?你先給我起來再說!”衛懷一隻手攙著他的胳膊,葉永甲卻仍一動不動。
“我若繼續……繼續一如往日的活下去,不僅要揹負著以前的罪行,還要幫著那夥奸賊幹無恥卑鄙的勾當!那些民眾怎麼看我,恨不得把我的皮扒了才好呢!”
他搖了搖頭,緊接著又喝了一大口酒,“百姓要殺了我……上邊要利用我……我自己也看不起我,您說,我還能怎麼辦?您怎麼了?也沒招吧。這算好嘍……”
“你先別垂頭喪氣的,起來。”衛懷神情嚴肅,說道。
葉永甲抬頭乜了一眼衛懷,便扶著桌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
“起來就起來……”他嘴裡還不停嘀咕著。
“廷龍,你不覺得你這樣有點矯情嗎?”衛懷用藤拐敲了敲他的腿。
“矯情?哈哈,我連命都不……”
葉永甲還沒說完,忽聽見耳旁刮過一陣風來,緊接著‘啪’地一響,便吃了衛懷一個響亮清脆的巴掌。他經這一打,酒意都醒了七八分,直直地站在原地。
“你以為我容易?我本身無權無勢,全憑著咬牙堅持才幹出這一番事業來,更不提其間還蹲過一陣大牢,還差點被人刺殺!”
衛懷往前走了一步,雙眼放出堅毅的目光,緊緊盯著他:“你貴為知府,本就有高人一等的權力,理應多想想建功立業、匡扶國家之事……可你卻在這無病**、無所事事!你若真是這般人,平日就別裝個清高模樣,說他人如何的胡作非為,如何的為虎作倀……你真想如此,便和他們是一丘之貉!”
“可他們絕不敢去死。”
“死?你真想這麼幹,誰也攔不住你;可我不管怎麼說都是你昔日的先生,便不許你這麼做!”
“你想過沒有,你死了倒清靜,但不就正好遂了萬和順的意嗎?為了一己之利,等同於把這條命賤賣給了別人……還是萬和順這樣的奸佞之徒!”衛懷聲嘶力竭地喊道。
“這些罪證算什麼?”衛懷抓起那些公文來,回身拿起一座正亮得發光的燭臺,火光閃爍著鑽進葉永甲的眼睛。
“你如若想洗心革面,區區的幾件文書是阻攔不了你的,”衛懷將公文擲在桌上,“你他媽要還想重新做人,就把這些東西燒了,和從前作個了結。這比送到萬和順那兒,更有意義。”
葉永甲眼中的火苗似乎在使他的內心升溫、沸騰,何況身旁還站著這位衛懷呢。這讓他在這一刻彷彿在精神上升華了。
葉永甲毫不猶豫,徑直走到燭臺面前,一股熱氣撲面而來。他手持著那幾張公文,漸漸送到燭臺的邊沿。一瞬間火焰飛濺,燭火從紙的尖端灼燒至末端,迅速地延伸到了他的指尖之上。但葉永甲不再覺得痛了——他已算是涅槃重生。
九月。南京大雨。
這次的傾盆大雨伴著狂風,將一座古城洗刷了遍,簡直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更令人恐懼的是,這急躁的雨竟愈下愈大,以致連綿不絕,終有了爆發的一天。
秦淮河水被驟然掀起,往常寧靜的河邊卻突捲起一陣獅子般的巨吼,雪白的浪潮沖垮浮橋、堤壩,殺入岸上,將靠近河邊的人們連人帶物一併捲走,以迅疾的速度向四方襲來。
夾雜著電閃雷鳴之聲,大水所過之處,民居隨之倒塌,直將兩岸吞噬在河流之下。
“早就囑咐過你們工部!堤壩失修,堤壩失修,都念叨過多少遍了!”魏衝站在萬和順身前,怒吼著戰戰兢兢的南京工部尚書。
“秦淮河上游沙洲淤積,近來又鑿了一條通往長江的河道,導致江水挾沙而來,下洩至內河……下官亦無能為力……”
“託詞!託詞!都是託詞!”魏衝一揚手,“不管你們工部找什麼緣由,問題都出在你們這兒!說這麼多,當初為何不肯疏河修堤?!工部的庫銀難不成是你家的私財?如此的一毛不拔!”魏衝氣得一回首,卻見萬和順正狡黠地笑著。
“萬郡王,你看看……”
“我看葉永甲近來精神恢復得不錯,乾脆交他處理,何如?”萬和順輕輕地指了指那工部尚書。
魏衝愣了會兒,才如夢初醒般,向王爺點了點頭:“小人立馬去辦!”
“啊,魏爺先站一站。”
魏衝同那尚書走出王府,行至街邊,忽被他叫住了。
“怎麼?”魏衝不屑地眯著眼睛。
“我怕郡王到時候要我的命……”尚書壓低了聲兒說著。
“郡王是那樣的人嗎?”魏衝兇狠地質問道。
“魏爺,這銀子您要不要?”尚書用帕子擦了擦汗,朝四面小心翼翼地一瞧,便偷偷解開褡褳,塞了張銀票過去了。
“多少?”
“五十兩。”
“好好好……”魏衝拍了拍衣服,確認票子在自己手裡,“有事儘管提罷了。”
“您探一探口風,如若萬王爺動了那意思,就求您給我寫個王爺的調任文書,到時候一溜,也能保全我這一官半職,不致隱姓埋名。”
“曉得。”魏衝雖身為萬和順的心腹,但仍舊滿意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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