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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楊懷繩養病在家,他自己不便出面,這就讓那些所謂的‘楊黨’得意起來。他們開始到處編造著謠言,說‘楊公推病不出,乃是抗衛懷之政’,又說‘夏元龍剛愎自用,惑盟主力排楊公,以構間隙’。這些話雖皆明知荒誕不實,可到底是三人成虎,傳來傳去,也不得不讓人浮想聯翩。就連這三位盟主都有些信以為真了。

不過這只是‘楊黨’玩的一個小手段罷了,他們還是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參劾異己、拉攏同黨之上。這些人身為文人,多少都有個一官半職,藉此彈劾同僚則是輕而易舉之事;而萬和順素又厭惡衛懷,便一應準允。這般一來,鬧得滿城風雨,人心不穩。

夏元龍再也坐不住了,便徑直去和衛懷說道:“如今諸多小人借仲方之名,肆意為亂、趁火打劫,已至非罷楊兄不可之境也。及民身為盟主,決斷此事絕好不過,望兄長三思……”

“那……那我們總不能棄仲方於不顧呀!”

“兄長,你怎麼還不明白!”夏元龍著急起來,“如若不免其副盟主之位,恐怕我兄弟怨隙更深矣!這不單是為了改革,也是為了仲方他自己啊!”

衛懷長嘆了一口氣,疲軟地倒在躺椅之上,咬著指甲,呆呆看著頭頂的房梁,躊躇不定。

“及民……”

“我就讓仲方繼續任著副盟主!你願說說去,我反正不會辭了他!”衛懷咬牙說罷,一甩手就走進裡屋。

夏元龍沉靜地撓了撓額頭,顧自站了半晌,然後轉身離去。

他已然橫下了一條心,便再也不顧衛懷的看法,直接走進楊懷繩舍內。

“仲方兄,在下是元龍。”他敲了敲臥房的門,喊道。

楊懷繩正坐在床榻上看著書,登時將書放下,緩緩起身,咳嗽過幾聲,才說道:“我這就來。”

須臾,楊懷繩開了門,同夏元龍作了揖,問道:“人英此來何事?”

夏元龍左盼右顧的,沒說話。楊懷繩瞟了他幾眼,便請他進了屋,順勢將門關上。

“你來肯定是有事的。”楊懷繩的臉色本就蒼白,又添上這嚴峻的神情,更顯得面無血色。

夏元龍見他這副模樣,都不敢說一句話出來,怕他又氣壞了身子。

“怎麼了?人英可是一向都跟我直來直去的。”楊懷繩又問。

夏元龍這才屏了口氣,開口說道:“我想來建議楊兄辭了副盟主之位,以使內亂平歇。這對新政的長遠大計來說,是一件好事,楊兄……”

楊懷繩的眼神在這一瞬黯淡下來,他全身上下唯一還閃著的光芒也在此刻熄滅了。

“我在這位子上盡職盡責,沒幹過一件壞事,你就這樣要趕我走?”楊懷繩顫抖著手,嚴厲地逼問道。

夏元龍不想得罪他,但事情一定要說明白,便溫和地勸道:“仲方啊,真不是數落你,你與我們意見相左,同我二人分庭抗禮,才使那些所謂的‘楊黨’有了作亂之本。我看為了我兄弟三人的情誼,也要稍作讓步,可是這個道理?”

楊懷繩轉身走到床前,茫然地從桌上拿起來一隻碗,喝了口剩在碗裡的藥渣。

他仰天嘆了一聲。

“說的好啊……!我言聽計從。”

夏元龍見楊懷繩精神低落,想趕忙勸慰他一番,以示自己並無他意,便上前拍了拍他,笑道:“仲方答應就……”

“出去吧。”楊懷繩的聲音彷彿微帶著震顫。

夏元龍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了回去。他見楊懷繩無心留他,便說:“那愚弟先告辭了。”

他慢步走到門外,又擔心地瞧了他兩眼,見楊懷繩仍直著身子站在那兒;方才輕輕地掩了門,只剩下楊懷繩孤身一人。

楊懷繩正嚼著口裡的藥渣發呆。他開始真切地相信那些捕風捉影的風聞了,因為他親眼見到夏元龍是怎樣力主自己離開書院的,剛才還成心責怪起自己來。這感覺如同被人在背後紮了一刀,或許不僅僅是一刀,而是直接貫穿了胸膛——他打心底認為夏元龍背叛了他。

這回他竟沒有再怒火中燒,而轉變為心灰意冷了。

楊懷繩的辭書送到了國子監。衛懷剛見了那封書信,一看封皮上的名字,委實嚇了一跳。連忙揭開,還以為是楊懷繩又耍了前番的脾氣,幸而是虛驚一場,這只是辭副盟主的辭書而已。他又不知這是夏元龍的意思,以為楊懷繩突然頓悟,顧了大局,內心甚至還頗為欣喜,當即回了信說‘仲方能明此道,實令愚弟感泣至極’。

隨後,衛懷向書院裡說開,當即選了位德高望重的儒人作了輔弼,眾人皆拜服不已。那些‘楊黨’見楊懷繩失勢,都不敢肆意妄為,漸漸消聲滅跡。

可楊懷繩一見他的回信,氣得將信撕了個七零八落,仰天悲嘆:“他二人陷我入此境,不知撫卹,竟無恥至此!我豈能苟活,空見此背信棄義之人!”說罷,他一砸床板,沉沉地閉上眼睛,四周彷彿都被絕望和病痛緊緊包圍著。

他的病便於後愈見沉重,不見好轉。國子監有跟他熟識的司吏去探望他,見楊懷繩病勢已無可挽回,遂心頭一酸,大哭一陣,慌忙問其情形。

楊懷繩面若枯槁,難支病體,躺在那一動不動,大口喘著粗氣,語聲細微,司吏只得趴到他耳根,方能聽見。

“幸虧我……我這處鄰里和睦,讓……近鄰給我請了郎……咳,郎中,開了幾劑藥,俱不管用,我是隻得強捱了……”楊懷繩這段話太費氣力,說罷便又開始吐氣,緩了好一陣子。

司吏抓著他那雙乾瘦冰涼的手:“何不告訴衛祭酒呢?”

“呸……呸……”楊懷繩無力地吐了口唾沫,“他二人最是可恨!……他……他們費盡心機地排擠我,不把我當兄弟,我已和他們恩斷……義絕!”他咬著牙說道。

“為何呀?”司吏問道。

“不論為何,我病重這件事,求你不要告訴他們,讓我安心地死,死得安詳……”

他眼圈漸紅,苦笑了幾聲,便慢慢地翻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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