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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堂之上坐著四個人,除了張柳二人,四川分舵的另外兩位長老齊明義,程立信也聞訊趕來。
四長老之中以齊明義年紀最大,輩分最高,其餘三人一般唯他馬首是瞻。
那郝思明被一盆冷水澆醒,只覺周身痠痛。手腕腳踵俱被粗壯的牛皮筋捆的結實,動彈不得。
這時,兩個丐幫弟子將他拽起,伸手抓在他的肩頭。
郝思明慢慢抬起頭來,望著廳上四人,不由得苦笑道:“齊長老你們來的正好,張長老無緣無故將屬下捆了起來,還請三位長老為我做主。”
齊明義內裡穿著破舊的乞丐服以示做人不能忘本,外罩一件絲綢比甲以示今日地位。腰間掛著八隻小布袋更顯其身份尊崇。
這八隻小布袋非比尋常,在丐幫只有功勳卓著的人才配得上這個殊榮,一隻布袋乃是一件奇功,八隻布袋自然是八件奇功。
像他這種八袋長老,丐幫也只有三位。
齊明義啜了茶水,一張幹橘皮的老臉上神情冷漠。
忽然,他白眉一挑,從袖中拿出一塊手掌大小的銅牌。
緩緩說道:“遵幫主號令,興本幫大業。司徒幫主口諭。
鑑於玄女宮禍亂一事,我丐幫上下當團結一心,肅清芥莠,懲奸鋤惡,以振幫威。
郝老弟,你年紀輕輕便坐上了這宜賓堂主的位置,實屬不易。
幫主對你們這些後生晚輩更是寄予厚望,萬沒料到你小子居然是朝廷的人。
刺探我幫中機密在先,蠱惑幫中弟子在後,如此大罪,按照幫規當處以極刑。”
郝思明故作鎮定,看了程立信一眼道:“程長老,屬下所作所為,都在你的眼皮底下,他們冤枉我是朝廷鷹爪孫,你可得幫我說句公道話啊。”
程立信臉色難堪,沉默不語。但他心中卻如明鏡一樣,既然上峰讓張承運查到門上,已將其拿下。郝思明的種種罪名多半已被坐實。
此時自己若幫他說話,豈非與他同黨。更何況是當著齊長老的面,縱然平日裡他與郝思明交情不錯,但這個節骨眼上絕不能犯糊塗。
齊長老摸著鬍鬚,看著程立信淡淡道:“他再怎麼說也算你嫡系部下,你不願為他說情?”
程立信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慢慢道:“非是程某膽小,郝思明是朝廷密探,又是我的部下,我本就有失察之過,又怎能再錯上加錯?”
張承運與柳萬廷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微笑起來。
張承運道:“程長老深明大義,小弟佩服之至。”說著眼光一轉,盯著郝思明道,“齊老自受命以來,就在幫主面前立下重誓,三年之內肅清幫中流毒,以正本幫聲威。
半月之前,我就得他老人家的密令。暗中調查,你的罪證我早已蒐羅了不少,今日當著大傢伙的面,我統統拿出來,叫你死的心服口服!”
他走到郝思明面前,俯下身去,脫下他腳上的靴子,指著他左足上字跡讓眾人觀看。
齊長老擺手叫院子中弟也都進廳來看,眾人見郝思明足底寫著:錦衣二字,紛紛議論開來。
程立信更是如坐針氈,他站起身來大聲道:“齊老,萬沒想到這賊子是錦衣衛的人。按照本幫幫規,當處以拔舌剜目之刑。若齊老允許,程某願親自動手處決此人。”
郝思明聽他話語如此決絕,長笑道:“哈哈,老子便是錦衣衛的人,我看你們有幾個膽子敢動大爺?”
程立信走上前去,啪地一聲,摑了他一個耳光,喝道:“好賊子,到了如此境地,還要逞威風。”
他這一掌出手甚重,郝思明半個臉頰登時紅腫起來。他吐了一口血,瞪視著程立信惡狠狠地罵道:“呸!你們這些腌臢東西,給大爺提鞋都不配。
識趣的扶我起來,將程立信的爪子給我剁下來,老子高興或許可以免你們一死。不然……”
程立信氣極,一把揪住他胸口的衣衫喝道:“不然怎樣?”郝思明臉上肌肉顫抖,眼裡發出兇光道:“不然叫你們身首異處。”
程立信提起手掌便向郝思明頭頂拍落,張承運眼疾手快,一掌將他架開,程立通道:“張長老,這賊子如此猖狂,還不如讓程某給他點顏色看看。”
張承運雙臂環抱胸前,搖頭笑道:“程長老是想殺人滅口吧。”程立信給他說破心思不由得大窘,乾笑道:“哪裡,哪裡。”
這時,齊長老啜了一口茶,淡淡道:“立信,你且坐下。承運,他的身份現已明瞭,再將郝思明的其他罪狀拿出來,讓眾家兄弟瞧個明白。”
張承運拍了拍手,自群丐中走出兩個人,大步朝後廳走去,不多時,擔出一口黑漆木箱擺在眾人面前。
張承運開啟箱子,裡面擺著各式各樣的賬簿。他信手拿出一本念道:“萬曆十三年,七月,廣元分堂六名弟子拐帶女童十五名,獲銀五百兩……”
這一樁樁丐幫的醜事被揭,眾丐心中不免吃驚。
其中不少事連齊長老也大為震驚,這些事不少涉及丐幫機密,一旦洩露給朝廷,官府追究,滅幫之禍在所難免。
他忙喝令張承運莫在唸下去,站起身來拿起賬簿細細檢視了一番,這些賬簿不單日期詳盡,對所涉人物,獲利幾何都列舉的十分細緻。其中也關聯到自己的門人。
齊長老將賬簿丟在箱中,說道:“承運,速將這些賬簿毀去,免得留下禍患。立信,你方才不是說要執法麼?依照幫規,對此人處以剜目拔舌之刑。”說著,自坐回椅子上。
蕭雲帆在屋頂聽的真切,心道:“這些丐幫賊子當真心狠,做下許多壞事,如今要殺人滅口。
郝思明雖是公門中人,但他深入虎穴,蒐集丐幫罪證,這份俠義心腸倒教人佩服之極。無論如何,我得救他一救。
眾人看著郝思明,不少人受過他的恩惠,生死關頭,終究沒有一個人有勇氣站出來替他分辨幾句。
郝思明環視了眾人一眼,閉上眼說道:“動手吧,老子要皺一皺眉頭便算不得好漢。”
張承運從桌上拿起油燈順手丟在箱中,火焰一下子燒著了賬簿封皮,冒出白煙來。
程立信伸出一隻毛茸茸的大手先卸掉郝思明的下巴防止他咬舌自盡,而後拇指和食指扯出郝思明的舌頭。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聲大叫:“官差拿人,大家扯呼。”
眾人一驚,四長老一齊衝到門外,向天井中望去,除了巡邏弟子並無他人。
這時,屋內燈光一暗,似有響動。四人忙叫:“不好。”
回身再看,一個黑影正背起郝思明要奪窗而逃,四長老同時出掌,砰地一聲,四人掌力都打在郝思明的背上。
來人身子一晃,足尖挑起那口箱子。一片火雨朝四人撲至,他們只顧得揮掌閃避,卻不想來人破窗而出。
蕭雲帆耳畔聽得快追,莫給他們逃了。他揹負郝思明躍上屋頂,見眾丐追出,他又跳到後院,鑽進一間廂房內。
郝思明背心靠牆,氣若游絲,丐幫四老出手,威力非同小可,他如今心脈俱被震斷,眼看活不成了。蕭雲帆見他要說些什麼,便幫他接好頦骨,湊到他耳邊。
只聽得郝思明嘴中說道:“賬在我……我肚子上……煩請……交到北鎮撫司……”話音剛落,已然氣絕。
蕭雲帆心生憐憫,伸手闔上他的雙眼。舉著火摺子,扯開衣襟來看,他肚子上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
他不加思索,將那皮取下,而後放入懷中。
忽然,後院又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他悄悄走到牆邊,點開窗戶紙向外瞧去。幾個丐幫弟子舉著火把四下檢視。他翻身上了房梁,一動不動躺在樑上。
張承運帶人舉著火把追來,一腳踢開房門。見牆角的郝思明已然氣絕,便對手下道:“把這賊子抬到前院去。”說著在屋內檢查了一番,也跟著出去了。
蕭雲帆等他們走遠,而後離開這宅院,沿原路返回客棧。他坐在桌前,展開來看,上面寫著《道德經》,許多字之間都留著空白。
不由得心中疑惑:“這郝思明臨死之際要交給我的居然是一部《道德經》?這老子的《道德經》到底有何玄妙?”
他閉上眼沉思了片刻,心念一動,自語道:“原來如此。只要將這段經文裡空出來的字都寫出來,再連到一起,就能得到一句完整的話。”
當下尋來紙筆將空缺的字寫出。看著那行字,他自語道:“
萬沒想到郝思明要查的人居然是他,既然他已經證實了這個秘密,為何還要冒險留在丐幫?難道還有別的原因?
按察司衙門的監牢內燈光昏暗,一個高大的人影印在牆上。
身為按察使的周光鎬雖然將駱九天收監,但這些天來並未對他提審。
原來在他拿下駱九天後,訊息很快傳到李總兵那裡。
剿賊之事迫在眉睫,動了此人就等於斷掉軍糧,非但李總兵大發雷霆,似乎連巡撫也有意迴避。
再加之端王出現在赤水幫,此事更是波詭雲譎。一時間他不得不重新權衡來自各方的壓力。
駱九天面容憔悴,緩緩地靠著牆坐在地上。他將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脫下,旋開上一個蓋子,從裡面取出一粒藥丸藏在手心。
而後心中忖度道:“如今我身陷囹圄,端王這邊是絕對靠不住的。
徐元泰、李應祥他們都有把柄在我手裡,我若死,管叫他們也跟著陪葬。”
就在此時,牢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徐元泰一身便服急匆匆走了進來,吩咐獄卒開啟牢門。
擺手讓人退下,牢房中剩下他二人。
徐元泰看著駱九天問道:“這件事真是你做的?”
駱九天點了點頭。
徐元泰又問道:“你為何要做這事?”
駱九天抬頭看了徐元泰一眼,見他滿頭汗水,笑道:“撫臺大人看來比我還要害怕。”
徐元泰冷哼一聲道:“若是尋常犯人,我自有法子替你脫得干係,可這事錦衣衛的人也知道了,便是我也無法保你。”
駱九天淡淡道:“大人要我怎麼做?”
徐元泰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瓷瓶,說道:“這是牽機藥,你自行了斷,我派人留你個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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