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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光鎬看來,苗人盤踞西南,意欲舉兵事,必然無暇顧及旁事。東面傳來的訊息十有八九是劫獄之人為洗脫嫌疑,混淆視聽。劫獄一事,從組織到實施必然需要周密的計劃,而這個計劃之中最為緊要的環節便是獲取按察司大牢的地形圖與佈防圖。在成都地面上,能辦這件事的人屈指可數。

這些大人物雖然有嫌疑,但動機卻不明瞭。於是他又將整個案件的卷宗翻查了一遍,終於給他窺到一絲玄機。劫獄之事發生於當夜的子時與亥時之間,按理而言四方城門早已關閉,那麼一干人絕無可能在巡邏衛的眼皮下離開。但近半月來卻有特例,那便是運糧車。由於西南戰事吃緊,而負責籌糧車隊不受宵禁限制。

要帶這八十三口人堂而皇之的離開成都,只有一種可能:用運糧車轉運。想明瞭這點,周光鎬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一夜未閤眼,總算有點眉目。

如果說在他的心頭還有一個困惑,那便是敵人是如何將這些人轉運到赤水幫的?按察司牢獄的地板牆壁都澆灌銅汁,為的就是防範鑿牆越獄,兇徒要挖地道進入牢內,自然無法實現。即便救出了人犯,又如何躲開巡邏衛的眼皮?忽然在他的心裡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快步走出書房,吩咐手下取水,在大牢外地面進行潑灑。果不其然,在距牢房大門的五十步左右的地面,他發現有一塊五尺長寬的石磚滲水尤為快。找人開掘之後,發現了地道。周光鎬又找了膽大的手下,提著氣死風燈沿那地道進行搜尋。

可惜的是地道後半段被人毀去,無法得知究竟通往何地。即便如此,他還是據地道內的挖出的土以及地道的鑿痕推測出了挖掘時間。順著這條線查,他相信很快就能查出眉目。

赤水幫的一間密室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駱九天跪在地上神色凝重。上首坐著一個氣度不凡,頭戴寶珠的年輕人,約莫二十四五歲年紀。他伸手端起桌上茶碗,輕輕的吹了吹碗內的茶葉,呷了一口。微笑道:“駱先生起來吧!你這明前龍井可比我府裡的好多了。”

駱九天起身陪笑道:“王爺清雅,這樣的茶也只有王爺能品。草民粗人一個,哪裡懂茶。回王爺話,此茶乃杭州一個朋友送的。我這就吩咐人都給王爺送去。”

這個年輕人正是蜀端王朱宣圻。相傳朱元璋兒子眾多,為防‘玄武門之變’手足相殘的歷史慘劇再次重演。故將太子以外的皇子封為親王,君王,分封於各地。這端王朱宣圻正是朱元璋第十一子朱椿的後裔。嘉靖四十年,才世襲的王位。

端王爺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掌問道:“駱先生,你說這人的一雙手能做多少事?”駱九天遲疑了一下,笑道:“王爺這題出的稀奇。要草民來說,得看這手長在何人的身上。”

端王爺淡淡一笑道:“那你且說說看。”駱九天續道:“凡夫俗子的手不過做些凡夫俗子的事,而出類拔萃的人物卻能用這手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嵇康的手能彈出《廣陵散》,王羲之的手能寫出《蘭亭序》,張擇端的手能畫出《清明上河圖》。

這些人的手可算世間最傑出的手。但王爺的手卻比他們更加可貴。想我四川連年災害,百姓苦不堪言。王爺以仁德之心,慈愛之手。常自出錢糧接濟百姓。這樣的手,縱是廟裡的菩薩也未必有。我四川能有如此賢王,實乃百姓之福。”

端王爺伸出手指虛點了一下,哈哈大笑:“你啊你,這張嘴著實討人喜歡。”忽然,他斂住笑容淡淡地說:“可是本王只有一雙手。”

駱九天道:“王爺之意,草民不解。”端王爺的目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說道:“本王想要你做我的手。”駱九天臉色微變,忙跪在地上道:“王爺抬愛,草民之福。王爺之令,草民不敢不尊。”

端王爺伸出食指輕叩著椅子的扶手緩緩說道:“你起來回話,我來問你,是做本王的手好,還是做燕沖霄的手好?”駱九天眉頭微皺,遲疑道:“這……”端王爺眼中精芒閃動,沉聲道:“我再問一遍,做本王的手好,還是燕沖霄的手好。”

駱九天心中打鼓,尋思:“這端王雖然年輕,可說出的話往往和刀子一樣鋒利,他這是要籠絡於我,讓我聽命於他。燕幫主對我有大恩大德,我豈能背叛於他。若是今日不應他,想必這王爺定會尋我赤水幫的麻煩。”當下笑道:“草民是江湖人,不懂得朝政。讓草民給王爺做手,恐怕有負王爺所託。”

端王爺左手輕輕握拳,欲站起身來,可他又鬆開了手,坐了下去。而後看著駱九天:“我只跟你說三個字,你想好了再答。這三個字是蕭雲帆。”

他說的很慢,每一字卻如一記重錘敲打在大鑼上,格外響亮。駱九天心下一沉,奇道:“他怎麼會知道蕭兄弟的名字,必是我赤水幫出了內奸。”

當下強作鎮定,打馬虎眼道:“蕭雲帆是什麼,草民只聽過蜀錦,杭綢,蘇緞,從未聽過什麼蕭雲帆。這是什麼布料,還請王爺示下。”端王爺冷笑道:“哼!你倒會跟我裝糊塗,實話告訴你的心腹向英是我的人,你做了什麼好事,你心裡明白。

本王是看在你平日裡還算機靈的份兒上,才親自來和你談談。你若不識趣,那麼本王只好將你劫走朝廷要犯的事稟明朝廷了。”

駱九天背心冰涼,心道:“這端王爺若真將此事說出,非但蕭兄弟性命堪憂,四川分舵乃至整個赤水幫都大受牽連。燕幫主對我委以重任,又將此事密告於我,本以為此事辦的天衣無縫,到底還是露了底。我一人死不足惜,可雲帆,四川分舵的兄弟,整個赤水幫難逃滅頂之災。”

他長嘆了一口氣道:“王爺既有手段將耳目插到我身邊,想必對草民所作所為了如指掌。你要我做手,我就做王爺的手。未知王爺要我做怎樣的手?”

端王爺淡淡一笑:“你果然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本王讓你做我的手,是因為這世上有些事我是不便出手的。所以我要一隻手,一隻見不得光,卻絕對有用的手。你既答允了,本王便對赤水幫之事守口如瓶。”

駱九天抬起頭來道:“王爺一諾千金,草民自然信的過。敢問王爺今日來,莫非就只為這一句話?”

端王爺又端起茶碗,潤了潤嗓子,笑盈盈道:“你果然聰明,本王沒看錯人。你且站起身來,我們慢慢聊。”等駱九天站直了身子。他才慢悠悠地說道:“你做的我的手,至少要明白一件事。”駱九天道:“何事?”端王爺道:“聽話。”

忽然,密室內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銅鈴之聲。駱九天立刻警覺起來,他慢慢走到石門邊上,扳動石扭。石門轉過來,只見一個心腹弟子滿頭大汗,神色慌張地說道:“啟稟舵主,按察使大人派人將我們赤水幫團團圍住,馬大哥正在與他們周旋,還望舵主儘快定奪。”

駱九天擺了擺手道:“你去告訴小馬,我隨後就來。”等那心腹走後,他不由得心生疑慮:端王要籠絡我,又何須多此一舉?莫不是官府的人察覺到了什麼。

端王跟著走過來,駱九天如實對他說了心腹所報情形。端王眉峰一蹙,謹慎地道:“你先去前廳會他們,本王自在屏風後旁聽,若按察司衙門的人動粗,本王自會出面保你。”

駱九天點了點頭,自密室內走出,繞過幾個迴廊,徑直朝廳堂走去。周光鎬雙手剪在身後,在廳堂內巡視。駱九天自偏門走出,見到對方一襲官服,心知事情不妙,當即哈哈一笑,走上前去道:“周大人光臨鄙幫,可謂蓬蓽生輝。你們幾個小的真不懂事,怎麼不伺候好周大人。”

周光鎬鼻子裡冷哼了一聲說道:“駱九天,本巡按今日沒空與你理論,來人上枷鎖。”

幾個差官拿起刑具就要往駱九天身上套,駱九天的手下擋在前面,一個長著馬臉的漢子抽出兵刃喝道:“我看你們誰敢動?”那些差官見他凶神惡煞的模樣,不禁往後退了幾步。周光鎬伸出一根手指,對著駱九天冷冷地說道:“駱九天你膽敢違抗王法?”

駱九天伸手在那馬臉漢子的肩頭拍了拍示意他退下。淡淡地說道:“大人要抓駱某,總得有個說法,莫非是李總兵要的糧草草民尚未籌齊,便來興師問罪?”

周光鎬道:“本巡按要拿你,自有道理。你赤水幫密謀劫走朝廷要犯,罪名不小。膽敢抗捕,罪加一等。”駱九天心頭一震,暗道:“這件事如此隱秘,官府又是如何知道的?

端王知道這事是因為他有眼線,他既然要以此事相挾,又怎會將此事透露給朝廷?這周光鎬我早就有所耳聞,是個厲害角色。莫非這件事被他嗅到什麼味道了?眼下情形,端王明哲保身,自然不會替我出頭。莫非赤水幫真的在劫難逃?”

他長舒了一口氣,伸出雙手苦笑道:“既然周大人要拿草民,草民自是跟大人走。還望大人莫要為難我手下兄弟。”那馬臉漢子急道:“舵主!”駱九天抬手一擺道:“眾家兄弟這幾日就在府裡待著,我跟周大人去衙門走走。”

端王在屏風後聽的一清二楚,他凝眉沉思片刻,和帶來的幾個府兵向後門走去。一個府兵從門縫向外望去,按察司衙門的人已將赤水幫分舵重重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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