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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蒙毅
“謝謝,不用陪同,我自己走走就好。”
蒙毅婉拒村長書記的好意,自己驅車上山。
這是作為駐村書記的最後一天,今天之後,他就會回到市裡,繼續做自己的本職工作。
深入基層紮根基層是華國公職人員的必經之路,他也一樣。
兩年前,他從京市來到這裡,一個被大山環繞的小山村,這裡沒有通電,沒有柏油路,吃水靠井水,收成看天意,與日新月異的華國相比,這裡落後得像是另一個世界,與科技經濟飛速發展的二十一世紀格格不入。
聽說他被選調到這裡,部隊裡的大哥打來電話,囑咐他不要對組織有意見,選調的地方越是貧窮,就越能凸顯他的個人能力,這是組織對他的考驗,更是對他能力的一種信任,換成其他人,組織還不放心把人丟到山溝溝裡呢,怕他們把原本破敗不堪的小山村糟蹋得更加貧瘠。
人人都想去沿海城市的百強縣,那裡經濟好,有文化,治理起來也輕鬆,但那些地方經濟已經定型,換誰過去都一樣,公職人員到了那兒,都是按部就班沿著前人的老路走,一點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像是架在上面的傀儡,沒有半點意思。
還是小山村好,經濟低迷到約等於沒有,稍微改善一下,就能讓老百姓過得滋潤些。
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好,幾代人都會念著你的功,看你的眼神跟看神似的,恨不得把你名字寫在自家堂屋的牆上,跟那些泥塑神仙並列在一起,一天三柱香供起來。
老百姓的日子好,GDP也會蹭蹭往上升,等選調結束,漂亮的政績讓組織們對你更加信服,晉升評職稱不在話下,如果一切順利,指不定還能成為未來最年輕的市裡的一把手。
蒙毅歪著頭用肩膀夾著手裡,一邊聽電話裡傳來的大哥語重心長的話,一邊整理資料。
辦公桌上擺著厚厚兩摞資料,一摞是山村的資料,一摞是各種產業的公司,這些產業的負責人的聯絡方式與基本資料。
——這些資料是他一早便準備好的,為的是為未來駐村做準備。
他被選調到山村並不是傳言中他仗著家世得罪了人,被人惡意報復,發配到蚊子到了都要餓著出來的偏遠小山村做駐村書記,事實的真相截然相反,去山村是他自己要求的,是他主動找組織溝通,要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落後山村,所以才有他選調入山村的公告。
為什麼要去與世隔絕的陌生鄉村?
除卻自己自幼所受的社會主義教育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他應該去那。
自記事起,他便一直在做一個夢,夢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他看不清少女的臉,只聽到她在哭,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彷彿自己的天塌了,把她壓在裡面,她在裡面出不來,他需要去找她,然後,帶她走出來。
家裡人全是公職人員,不信鬼神不信佛,對他的荒誕夢境嗤之以鼻,夢境鬧得實在兇的時候,便拿了國旗黨旗放
在他床頭,他那槍林彈雨中活下來的紅軍爺爺還把自己的勳章翻出來,壓在他枕頭說,說任憑什麼厲鬼,見了紅軍都得退避三舍。
紅軍打的就是封建惡鬼。
但他覺得她不是鬼。
她只是一個被留在過去的人,在等有人帶她走出來。
那一年神話的電影電視劇大爆,他因與男主同名被好友調侃,“你最近還做夢不?”
“要是做,就把夢裡發生的事情牢牢記住,然後按照夢裡發生的地方去找夢裡的人。”
“指不定你跟男主一樣,有個公主等你等了上千年。”
好友手肘撞著他胳膊,揶揄與他說著話,“你可千萬別跟電影電視劇裡的男主一樣,找到了公主,但是還是BEB得很慘烈。”
“想什麼呢?一邊去。”
他抬手推開好友,一向溫和的他難得有些不耐煩,“我夢裡的人才十四五歲,對這麼小的女孩兒起念頭,心思得多髒?”
他感覺她是他的妹妹,或者女兒?
很親密,也很熟稔,大機率是血濃於水的親人。
所以她在哭的時候,他才會那麼揪心,恨不得把自己心剜出來送給她,只要她能重新綻開笑顏。
可生活不是電影電視劇,廢墟中重新建立起來的新中國更不會有鬼神,那些荒誕夢境大機率是他從小看書看多了,所以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問題不大,時間長了就好了。
隨著他慢慢長大,這些烏七八糟的夢境都會從他腦海消失,然後被007的工作所取代,天天寫資料寫得懷疑人生。
但哪怕他熬了幾個通宵寫材料,休息下來之後,他夢到的還是她,只是這次不是哭泣中的她,而是小小的她,他依舊看不清她的臉,也看不清她身上穿的衣服與朝代,只感覺到她軟乎乎的一團,抱著他的脖子在撒嬌,聲音奶聲奶氣,能把他的心都給融化了去。
夢醒之後的他陷入沉思。
——或許,他應該去看看她。
正巧到了他該下基層的時間,他上報組織,來到這個小山村,一為響應國家號召,扶貧偏遠山村,二是為了夢境。
他在夢裡從未看清過她所在的環境,但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她就在這兒,在這個極其貧困落後的小山村,活在暗無天日的地方。
選調公示結束,他拖著行李與資料來到山村,駐村書記是兩年一輪崗,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讓他走遍山村的每一個角落,聽過山裡老人說的每一個故事,卻沒有讓他找到夢境裡的女孩兒,甚至連關於女孩的丁點故事都不曾聽過。
山裡通電了,通水了,通路了。
貧瘠的原始山村讓他的招商引資下成了旅遊勝地,山裡人口口相傳的神話故事成了網紅打卡地,那麼多的故事與傳說,卻沒有一個屬於女孩兒。
她不是這裡的人,她也不在這裡。
夢裡的荒誕故事更像是他想象出來的東西,他不應該去挖掘山裡的
故事傳說,他應該去協和看看精神科。
兩年時間讓貧瘠山村煥然一新,政績十分亮眼,考評結果更是一騎絕塵,得到組織的高度讚揚,任期尚未結束,他被提幹的任命書已經抵達山村,他瞧了一眼便收回包裡,然後在任期的最後一天,辭別前來送他的村幹部與村民,獨自一人驅車上山。
他剛來時,山裡沒有公路,而現在,盤山高速已修到半山腰,方便讓上山進山的村民們使用,他把車開到高速盡頭,然後下車,踩著山路繼續往上走。
前幾日剛下了雨,山路並不好走,他深一腳淺一腳撥開灌木走在泥濘裡,偶爾鞋子會打滑,但他憑藉兩年上山下山的豐富經驗讓自己及時抓住周圍灌木,不至於掉下去。
雨後來山上的確不是一個好選擇。
但今日之後,自己可能一生都不會再踏入這裡,所以他還是想來轉轉,看一看這個讓他極為熟悉又極為陌生的地方。
然後他在山上遇到一個人。
這個女孩兒他很熟悉,誰也不知道她是誰家的孩子,只知道某天突然出現在村裡,小丫頭吃百家飯長大,他來的那一年她身上連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穿著不知道誰送給她的鞋,腳指頭露在外面,上面還沾了泥水,溼噠噠踩在看不出顏色的鞋面上,怎麼看怎麼可憐。
這種不是孤兒但勝似孤兒的人是駐村書記的重點關注物件,更別提小丫頭神神叨叨的,精神有點不正常,七八歲的年齡,話都不會說,身世悽慘又是弱智,悲慘buff簡直疊了一遍又一遍,讓剛來村裡的他把第一個幫扶物件便定了她。
他是家裡的老來子,更是同輩裡最小的孩子,從小到大隻有旁人照顧他,鮮少有他照顧旁人,可當了駐村書記,又遇到這樣的孩子,就不得不學著照顧人。
國家對既是孤兒又是低能兒的政策很好,可以送到專門的學校裡由國家養著,但二丫的智商彷彿都用在跑路上,每一次把她送進去,不出三天她便能跑回來,赤著腳跑進大山裡,把村幹部急得話都說不利索。
這樣的事情多了,他便不再執著把二丫送到學校裡,而是把二丫放到村裡養著,專門請了一個家裡同樣困難的大姐照料著,既讓二丫有飯吃,也讓大姐掙錢貼補家裡。
兩年任期結束,新的駐村書記來到山村,他除了交代村裡的事情外,還對新書記交代一遍又一遍,讓他對二丫多上心,莫讓旁人欺負了她。
當然,若是覺得難做,他可以把二丫帶走,家裡的長輩們退休之後沒事幹,逢年過節便催婚,他正好領個孩子回家,給老爺子老太太們找點事情做。
“蒙書記,您這話就是瞧不起我了。()”
新書記盧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懷著一腔熱血來到基層,一身的稜角尚未被社會打磨,聽他說這話,臉拉得比驢還要長,“不就是一個小姑娘嗎?我還照看不好了?⑦()『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您放心,您走之後,我把小姑子栓我身上,我去哪都帶著她。”
“有我一口飯,就絕不會讓她喝一口湯。”
()盧陽信誓旦旦向他保證。
這樣的話說出來(),他便不好再帶二丫走?()?『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便又囑咐盧陽幾句,便辭別眾人自己驅車上了山,哪曾想,在這裡,他竟然又遇到二丫。
小姑娘是偷偷跑出來的,懵懵懂懂來到山上,剛下完雨的山路不好走,小姑娘的智商又有問題,不懂最基本的如何保護自己,踩著鬆軟潮溼的泥路摔了下來,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看得他眼皮倏地一跳。
“二丫?”
他快步上前,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臉。
小姑娘完全沒有反應,失血過多的身體逐漸發冷,他不敢耽誤,立刻揹著小姑娘下山,驅車便把她往縣裡的醫院送。
“這......我盡力吧。”
縣醫院的老醫生嘆了一口氣。
“砰——”
護士關上手術室的門。
“蒙書記,對不住!”
盧陽接到訊息趕到縣醫院,入冬的季節跑得滿頭汗,見了他,便不住道歉,“我就送送您的功夫,二丫就不見了,我跟村幹部在村裡找翻天了,都沒找到她,幸好您在山裡撿到她了,要不然我真沒辦法跟你交代!”
老村主任羞愧得直搓手,“蒙、蒙書記,我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蒙毅點頭,“大家對她都很上心,但——”
急促響起的鈴聲打斷蒙毅的話,“小毅,快回來!”
“爸爸腦淤血進了ICU,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
大哥的電話如晴天霹靂,讓他不敢再耽擱,在醫院門口的銀行取了幾萬現金交到新書記的手裡之後,他便連忙買票回京市。
先汽車,再飛機,飛機啟飛,衝入雲霄,而是縣醫院手術室的門,此時也緩緩被開啟。
“我們盡力了。”
出來看到坐立不安的新書記和老村長幹部們,老醫生摘下口罩,對眾人道,“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意志力了。”
盧陽的臉倏地白了,嘴唇不住哆嗦著,“完了完了,我可怎麼跟蒙書記交代?”
自幼在山村裡長大的村幹部們見慣了山裡的孩子從山上摔下來的事情,二丫這是運氣好,有蒙書記給她兜底,換成普通山村的孩子,這種情況直接不治了,不是每個家庭都能拿出十幾二十幾萬來救一個小孩性命的。
“書記放寬心,二丫是山裡長大的孩子,山裡的孩子是野蠻生長的草,求生意志肯定強。”
村幹部們安慰新書記盧陽,“山裡的孩子好養活,二丫肯定會醒的。”
蓋著白色被單的病床被推出來,盧陽連忙衝上去,病床上的小姑娘雙目緊閉,插/著吸氧面罩,臉色蒼白得像張紙,昏睡得並不安穩,他看得直揪心,慌忙掖了掖蓋在小姑娘身上白被單,喃喃附和著村幹部們的話,“對,她一定能醒。”
剛上任就遇到這種事,盧陽的辦公地點從村裡搬到醫院,住在ICU,哪怕是小縣城這種地方也是花錢如流水,唯一慶幸的是他當初沒有
()假清高不收蒙書記的錢,要不然這些費用足夠讓他一個剛畢業就來當駐村書記的大學生喝一壺。
把貧窮落後的小山村治理得有聲有色,還脫貧摘了貧困山村的帽子,蒙書記不僅能力強,情商也很高,哪怕在電話裡問二丫的情況,也不會讓他覺得難堪,還會在掛完電話之後給他轉錢,用作治療二丫的費用。
二丫的情況著實不太妙,他又是一個一窮二白的大學生,蒙書記來山村是為了振興山村實現人生價值,他來山村是實打實沒背景被髮配過來的,人跟人的差距這麼大,他便不跟蒙書記客氣,蒙書記轉錢,他就收著,然後花費的每一筆錢他都記好賬,留好存根,一週向蒙書記彙報一次錢的用途,避免倆公職人員金錢往來頻繁,遇到事情說不清。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給二丫動手術的老醫生都快退休了,二丫卻還沒有甦醒的跡象,所有人都覺得二丫醒不來,盧陽心裡也發虛,打電話向蒙毅說明情況,電話另一端的男人聲音卻很篤定——
“她會醒的。”
“要是她一直不醒呢?”
“不會。”
聽到這樣的話,盧陽心裡不虛了,流水似的花錢的蒙書記都覺得二丫能醒,他有什麼可懷疑的?
——二丫肯定能醒!
盧陽繼續與照顧二丫的大姐和村裡的婦女主任們組班照顧小姑娘。
他是男人,不方便近身照顧小姑娘,就多跑腿,多辦事,髒活累活他全包,讓女人們守著二丫,半年下來,大學四年養出來的小肥膘全給瘦了下去。
盧陽對自己現在的體重很滿意,這天從村裡去往縣醫院,給蒙毅打電話的時候,不忘向他說自己瘦了不少,“蒙書記,我跟您講,我現在瘦了快二十斤了!”
“又黑又瘦,都快成村民們值得信賴的模樣了!”
“咦,蒙書記,咱們山裡的花兒開了。”
看到點綴在嫩綠之中的小花朵,盧陽眼前一亮,“怪不得您把村裡往旅遊業發展呢,還別說,山花開起來真漂亮。”
連續熬了幾個大夜,鐵打的人也有點扛不住,蒙毅掐了下眉心,喝茶提著神,“二丫喜歡花兒,你要是方便的話,給她摘束花兒送醫院吧。”
“方便方便。”
書記一口應下。
掛完電話,挽了袖子去摘花,一邊摘花一邊感慨萬千。
——到底是一線城市出來的人,跟他這種土包子完全不一樣,他看到花兒只會想著開得真漂亮,蒙書記卻能想到二丫喜歡花,讓他給帶一束,這麼細心又這麼有情調,他要是女人,他說什麼都得嫁給蒙書記。
摘好花兒,盧陽回宿舍拿了幾張報紙,把花兒裹起來。
拜越來越紅火的旅遊業所賜,小山村不僅脫了貧,山上的花兒也成了村裡的經濟支柱,包成花束送到城裡,或者賣給前來旅遊的遊客,作為村裡的駐村書記,他也學了一手保花手藝,不比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兒包得差。
把花兒包得漂漂亮亮,盧陽開
上蒙毅留下來的SUV(),沿著新拓寬的公路往縣醫院趕。
到了縣醫院⒚()_[()]⒚『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把車停好,買上照顧二丫的大姐要吃的飯,提著飯菜上了樓。
“喲,盧書記,這咋還帶花了?”
大束的花兒把盧陽擋了去,照顧的二丫的大姐接了花兒,才看到後面的人。
一路小跑上的樓,盧陽抬手擦了下臉上的汗,“蒙書記說二丫喜歡花兒,讓我給帶的。”
“嘖嘖,到底是蒙書記,心就是細。”
把一窮二白的小山村治理成現在的模樣,蒙毅在村民心裡是不亞於神的存在,大姐擺放著花兒,嘴裡對蒙毅讚不絕口。
花束被大姐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
帶著露水的鮮花無聲盛開,清新花香盈滿整個病房。
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姑娘眉頭微微一動。
彼時大姐埋頭吃飯,盧陽拿著小本本算著賬單,誰也不曾注意到小姑娘的細微動作。
離了土壤的花兒衰敗得格外快,而病床上的小姑娘,原本蒼白如紙的面容逐漸有了血色,像是原本宣告死亡的人重獲新生,一點一點重新掌握這具軀體,但長時間的昏迷不醒讓她有些不適應現在的身體,她慢慢驅動著各個器官,熟悉著各個器官的機能。
新的山花再次被送來。
不受控制的身體逐漸迴歸,與病床上的人徹底融為一體。
花香四溢,小姑娘手指微動,睫毛輕顫,緩緩睜開眼。
“二丫,你終於醒了!”
前來送飯的盧陽喜極而涕,就差抱著病床上的小姑娘叫祖宗,把飯放在桌上,便哆嗦著手給蒙毅發訊息報喜訊,“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沒臉見蒙書記了!”
“蒙書記的爸爸進了ICU,蒙書記連夜趕回去照顧他爸爸了,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你。”
發完訊息,盧陽笨手笨腳給小姑娘倒水,“你放心,你在蒙書記那裡是女兒是妹妹,在我這兒也一樣,我就是自己餓著肚子,也得把你給照顧好。”
空洞眼睛的緩緩轉動,在觀察過破敗的白色病房之後,視線慢慢落在給自己倒水的男人身上,“蒙......書記?”
“二丫,你會說話了?!”
盧陽手一抖,差點把水灑在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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