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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受到了召喚,那些進入章邯身體裡的星光蠢蠢欲動,振翅欲飛。

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異樣,章邯睜開眼。

入目的是女孩兒對著他伸出手,星光像是找到了回家的路,點點星火落在她指尖,一點又一點,自她指尖點成星河燦爛。

章邯眼皮狠狠一跳,"小姑娘,它們會傷到你的!"

"不會的。"

鶴華搖搖頭,聲音很輕,“我和它們本來就是一個人,它們不會傷到我的。”

“回到我這兒,它們便是回到了家。”“我可以帶她去找她阿父,還可以帶她回大秦。”

那些她粉身碎骨都念念不忘的阿父與大秦,她可以領著她重新回到他們面前,以公主鶴華的身份,而不是孤魂野鬼。

章邯攥了下掌心,“可是——”

"沒有可是。"

鶴華輕輕一笑。

星光鑽入她掌心。

有些微熱與刺疼,除此之外再無別的不適,她沒有像章邯那般痛苦,只有無數回憶湧入她腦海,那些往事與她的記憶重合,點點滴滴都是她走過的痕跡。

第一次喊阿父,第一次學走路,第一次學字,第一次騎小馬,第一次與阿父去上林苑,第一次在上林苑學騎射……原來她有那麼多那麼多的第一次,每一次的第一次,阿父總是在她旁邊陪著她,手裡掌著奏摺,瞧一眼奏摺,再看一眼她,凌厲鳳目便會有一瞬的柔和。

而沒有阿父在的那些片段,則是王離與蒙毅陪著她。

王離性子跳脫,幼時的他們總是吵鬧,她會大哭著去找蒙毅評理,蒙毅抱著她回來,抬腳把王離踹在地上,

之後便是雞飛狗跳,蒙毅追,王離跑,她在蒙毅懷裡哈哈大笑。

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歲月。有家人,有朋友,有朝夕相處的夥伴。

那段時光美好到連胡亥都不是面目可憎的。

胡亥雖脾氣暴躁,喜歡與她爭東西,但是也會瞞著阿父與蒙毅藏著點心偷偷拿給她,看著她一口一口吃著小點心,怕她噎著,會從小寺人手裡接過水,在她吃點心的空隙餵給她喝。

“怎麼樣?兄兄對你不錯吧?”胡亥放下茶盞,

笑眯眯問她,"旁人不敢給你拿點心,但是兄兄敢給你拿。"

“看在點心的面子上,你就別生兄兄的氣了。”“阿父可是交代過的,要咱們兄友弟恭,和樂融融。”

但他們最後也沒能兄友弟恭,和樂融融。

阿父的崩逝敲響王朝喪鐘,皇位的爭奪讓所有人暴露本性,大兄自裁,蒙恬被殺,緊接著,是蒙毅,是所有與大兄交好的人,包括她與她的兄弟姐妹。

與胡亥徹底決裂之前,她曾與胡亥爆發激烈爭吵,那個原本便暴躁易怒的少年在她面前徹底失去理智,醜陋得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鬼。

“十一,不要逼我!”

"大兄是你兄長,我也是你兄兄!"“我們兩個誰當皇帝,對你而言有那麼重要嗎?!”

“哈,好,好一個大兄才是阿父選定的人!”"十一,阿父已經死了!""大秦如今的皇帝,是我。"

“你為公主,一切權利來源於帝王。”“曾經來源於阿父,如今來源於我。”“我說你是公主,你便是,我說你不是,這偌大咸陽宮誰敢替你說一句話?”

“行刑——”

當滂沱大雨降下,沖刷地面上的血汙與泥濘,這位將所有兄弟姐妹全部屠戮的瘋子帝王,終於踩著兄弟姐妹的屍骨登上皇位。

然而大秦的江山萬里並非是位帝王便能君臨天下,橫掃一切的大秦可以所向披靡,也可以脆弱如紙,這個由阿父一手締造的王朝,終將隨著阿父的崩逝一同分崩離析。

王朝殉秦皇。

秦,二世而亡。

這並不是一段美好的回憶,鶴華眉頭蹙了蹙。

阿父崩逝,大秦滅亡,她的生命再無陽光,之後千百年的漫長歲月,她將自己一點點拼湊,她找回自己的名字,找到自己的身份,靠這丁點妄念,熬過斗轉星移,滄海桑田。

鶴華緩緩睜開眼。

“怎麼樣?”

入目的是章邯焦急的臉,"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

鶴華搖搖頭,"沒有。""她太虛弱了,我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鶴華攤開手,微微活動著

手指。身體仍是她自己的,另一個她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章邯上前檢查鶴華的身體。

身體沒有異樣,思維也沒有任何異樣,抬腕以腕錶碰觸鶴華,腕錶上的錶針正常走動,一團淡淡雲氣漂浮在錶針周圍,淡到若不仔細瞧,則根本看不出來。

章邯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或許是因為你們本就是同一個人,所以你才能這樣融洽接納她。""但這並不代表你能長時間與她同處一個身體。"

"為保險起見,我會盡快給她找尋合適的屍體。""至於你,我建議你暫時留在這裡,哪都不要去。"

鶴華點點頭,“我會的。”

"送一塊監視器下來。"

章邯抬手按了下耳機。

“監視器?”

鶴華疑惑看了眼章邯。

——她只是幫助另外一個自己恢復精神,犯不著用上監視器吧?

"監視器是實時監測你身體的小型儀器。"章邯指了下自己的腕錶,向鶴華解釋,"與我的腕錶有些類似,只是功能有所區別。"

“你帶上監視器之後,我們後臺能隨時知道你的身體情況。”"然後根據你的身體情況調整這裡的佈置,讓你休息得更加舒服。"

章邯看了眼鶴華。

女孩兒大概十三四歲,乍一看與原來的賀教授長得有些相似,但細看下來完全不同,賀教授細眉長眼,薄唇挺鼻,是典型的知識分子的清冷模樣,再加上掌控著這具身體的人孤獨活了兩千多年,所以賀教授身上又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厭世感,讓人很難心生親近。

但女孩兒完全不同,她是那種偏豔麗的長相,鳳目瀲灩,唇角微翹,典型的人間富貴花模樣,只是現在年齡小,臉上的嬰兒肥尚未完全褪去,所以才略顯青澀稚嫩。

至於兩人的氣質,則更南轅北轍,賀教授疏冷,而女孩兒眼底滿是晴空,是那種被保護得極好的小公主,像是誤入人間的麋鹿,烏湛湛的眼睛好奇打量著人類世界。

但又與麋鹿有所不同,麋鹿的眼睛亮晶晶溼漉漉,是我見猶憐的小動物,她卻不是麋鹿,是一隻藏在麋鹿身體的獸,玉雪可

愛是她的表象,內裡的她果決剛毅,伺機而動,讓人很容易生出一種的確是始皇帝嬴政能養出來的女兒的感慨。

章邯眉頭動了動。——曾經的賀教授,大抵也是這樣的。

帝王最寵愛的小女兒,大秦最尊貴的公主,千嬌萬寵,眾星捧月。

可惜,這種美好日子在她十四歲的那一年徹底結束,之後的人生,是兩千多年的孤獨黑暗,是物是人非的格格不入。

章邯收回視線。

小型電梯滴地一聲抵達,章邯走上前,從裡面拿出一枚與自己腕錶有些類似的手錶。

"這裡的一切都是特製的。"

章邯一邊除錯手錶,一邊與鶴華道,"她每次從秦皇陵回來,身體都會很虛弱,我就上報組織,根據她的身體建造了這裡的一切。"

"在這裡,她能恢復得更快。"手錶除錯完畢,章邯把手錶遞給鶴華,“你可以在這裡住幾天,應該對你身體有好處。”

鶴華覺得章邯有點過於小心。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科學解決不了的事情,她就是最典型的一個,她的第六感比章邯那些高大上的儀器更敏銳,怎樣救人,怎樣把另一個自己接納自己的身體,儀器算不出來的東西,她卻無師自通,然後清楚知道,這件事情對自己的身體不會產生損傷。

就像一個朋友累了,在自己家裡藉助幾天,她會用你的沐浴乳,用你的香皂與洗髮水,但這只是正常消耗,犯不著如臨大敵,把妖妖靈么兒零和么么九一同叫過來,生怕這個朋友在你家殺人放火原地昇天。

但章邯畢竟是好意,誰也不知道一個身體裡面裝兩個人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小心一點總沒錯。

鶴華接過手錶,戴在自己手腕上。

"如果有什麼想吃的,可以在手機上點餐。"

與手錶一起被送下來的,還有一款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手機,章邯拿著手機,教鶴華使用,"在這裡點。"

“生活用品也可以在這裡選。”

"但這裡畢竟與外面不一樣,這裡的一切都是特供的,可能沒有你常用的牌子,如果你習慣用你自己的東西,可以把牌子和款式告訴我,我去給你買。

"

鶴華看著手機頁面上特供的生活用品,好奇問了一句,"她之前用哪個牌子?喜歡吃什麼?"章邯動作微微一頓。

"以前沒有進入國安之前,她會掩人耳目吃上一些東西。"

章邯眼瞼微斂,"但吃東西對她來講是負擔,只會加重她身體的迸裂,加入國安之後,她就沒必要偽裝自己了,所以她不吃東西。"

鶴華眼皮狠狠一跳。

吃東西對她來講是負擔?可是,她明明是阿父的小吃貨,立志要嚐遍天下美食的小公主啊。

"至於生活用品……"

章邯頓了頓,聲音比方才低了幾分,“她與咱們不一樣,她辨不出顏色,能看到的只有黑白兩色,她也聞不出味道,所有花香在她這裡都沒有味道。"

"所以衣服也好,日用品也罷,她沒有任何喜好,用的東西全是我挑好給她送過來的。"

鶴華心頭一酸。

怎會沒有任何喜好呢?

她是喜華服好音律的小公主,她最喜歡的事情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與阿父一起大吃大喝。

可是現在的她,沒有味覺,沒有嗅覺,甚至連花的顏色都分辯不出來,行屍走肉般活著,與自己喜歡的東西背道而馳。

"哦,這樣啊。"

鶴華輕輕應了一聲,“我沒有特別中意的牌子,但我喜歡花香,百合,玫瑰,薔薇,丁香,夜來,我都喜歡。”

“每一個香味的東西準備一個,我要每一天的自己都沐浴在新的香味之下。”

"還有飯菜,我喜歡喝鮮掉舌頭的湯,喜歡吃入口即化的甜食,喜歡烤的羊排牛排,也喜歡海鮮和各種水果。"

鶴華掌著手機,把螢幕上有的飯菜全部勾選,而螢幕上沒有的飯菜,她則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早餐一道湯,兩道小食,三種點心,中午四個菜,兩葷兩素,外加零食與水果。""還有晚上,晚上吃些燒烤,或者喝些養生湯。"

“我要每天不重樣,餐餐不一樣。”鶴華打完自己想吃的菜,把手機遞給章邯,

“你們能做得到嗎?”

章邯眼皮抬了抬。

恍惚間,他看到兩千多年前的小公主神采飛揚站在自己面前,嬌嬌而笑,顧盼神飛。

章邯靜了一瞬。

"能。"

半息後,男人緩緩開口。

鶴華笑了起來,"能就好。""還有衣服,我喜歡各種漂亮衣服。"

剛剛從重症監護室出院,她身上的病號服還沒來得及換,她抬手扯了下自己藍白道的病號服,繼續對章邯道,"以前是校服,現在是病號服,煩都煩死了。"

“我要漂亮衣服,小裙裙,揹帶褲,還有各種網紅漢服,我都要穿一遍。”

“好。”

章邯輕輕點頭。

男人答應得太痛快,鶴華忍不住笑了一下,這樣不會超你們的預算吧?

不會。

章邯搖頭,這些錢從我自己的工資裡面出。

鶴華彎眼一笑,“那就好。”“我怕超預算太多,你領導會找你麻煩。”

這個部門對她來講太神秘,是一個傳說中的部門。

不止她,相信絕大數的華夏人對這個部門的瞭解只停留在部門的名字上,至於這個部門有多少人,又以什麼手段去工作,則完全是個秘密。

但,你們既然是國安,那預算應該挺多的吧?鶴華試探出聲,你方才答應過我的,只要我能救活她,就幫我修建鐵路,還有飛機輪船各種機

器。

話題轉得太快,章邯被噎了一下,上下打量著鶴華,你們秦有完整的工業鏈嗎?

不太完整。

鶴華仔細琢磨了一下,可正是因為不完整,所以更需要你們的幫助。

她上中班之後,另外一個她便主動與她斷了聯絡,算一算時間,正是另外一個自己被國安盯上的時間。

與她斷聯絡,大概是怕章邯順藤摸瓜找到自己,畢竟她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是華夏

大地的bu

g,作為這種bug,她對這個時代的掌權者有著天然的警惕,怕自己被抹殺,更怕自己終其一生都只是他們的研究工具。

所以哪怕與章邯合作那麼多年,與章邯蒙毅的關係從合作物件發展成近乎戀人之間的關係,她還是把她瞞得死死的,沒有讓章邯知道她的存在。

如果不是她的虛弱影響到了她,她主動找王離,然後從王離那裡接觸到章邯,只怕她終其一生都接觸不到國安部門的人。

可既然陰錯陽差接觸到了,那她便不會讓這次的接觸成為她單向幫助另外一個自己的事情。

——國安能拿到的資料遠比她在網上搜到的資料多,如果能與這個部門合作,那麼她在大秦擁有一條完整的工業鏈絕對不是空想。

鶴華道,“你們資助非洲國家也是資助,資助我也是資助,既然都是資助,那為什麼不能資助我呢?

資助我,就是資助你們的老祖宗,讓你們的老祖宗在另外一個世界稱王稱霸,讓五胡亂華與近代百年屈辱史消失在歷史長河。

你說的事情我會向上面彙報。這話沒毛病,章邯是認同的,但資助的事情我做不了主,需要組織開會討論。

話雖這樣講,但作為國家級重點培養物件,他知曉的事情與能接觸的權力遠超鶴華的想象,怕鶴華一直想著這件事,他便又補上一句,目前的華夏大地發展很快,高精尖的工業產業鏈是國家級秘密,不會援助任何地方,但淘汰下來的工業鏈是可以援助的,對你們來講,這些工業鏈足夠了。

“當然,要看你有沒有被援助的價值。”章邯目光落在鶴華臉上,小姑娘,你需要讓我們看到你的價值。

放心,我肯定有價值。

鶴華心中大喜。

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兒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完全不同於賀教授的面無表情,章邯看著這張臉,眼底漫上些許笑意,小姑娘,我建議你先不要想這麼多,你現在的身體很虛弱,你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討論我們資助你的事情。

好吧,那我先休息。

得到章邯的承諾,鶴華心情大好,

“我剛才說的事情你一定要放在心上,記得要跟你領導爭取。

我會的。章邯忍俊不禁,推著輪椅將鶴華推到原來的賀教授休息的地方。

鶴華扶著章邯的手,從輪椅換到床上。

這個床看上去與普通的床沒什麼兩樣,但躺上之後完全不同,很軟,像雲朵似的包裹著她,當她整個人陷在床上,睏倦頃刻間襲來,讓她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睡吧。”

意識徹底消失前,她感覺到章邯在給她蓋被褥,睡醒之後,你便能養足精神了。

養足精神?

唉,另一個她的養足精神,怕是要以她在大秦的昏迷為代價。

只是這一次,她會昏迷多久?十天月?一個月月?還是三個月?

鶴華做足了長時間昏迷的心理準備。

可哪怕做足了心理準備,當她從章臺殿偏殿醒來時,還是被自己的昏睡時間嚇了一跳,虛弱的聲音驟然拔高,“半年?”

“我竟然昏迷了這麼久?!”

“是啊。”

寒酥重重點頭,眼淚汪汪,您若再不醒來,婢子們便沒法活了!

寒酥從不是軟弱愛哭的人,而是她身邊女官們的主心骨,主心骨都喜極而涕,可想而知其他人被她的長時間昏迷折磨成了什麼樣子。

不哭不哭,我這不是醒了嗎?

鶴華有些內疚。

寒酥拿著帕子擦了下眼淚,從小侍女手裡接過湯羹,一勺一勺餵給鶴華,公主以後要好好的,千萬別再嚇我們了。

“我盡力吧。”

鶴華就著寒酥的手,小口喝著養生湯,輕聲應了一句。

這件事她無法保證。

她與另外一個自己生命相系,生死相依,誰也說不好另外一個自己要在她身體裡養多久。現在只能寄託於章邯修築的東西著實有用,能讓另外一個她儘快養好精神,這樣她才不會時不時陷入長時間昏迷。

對於一個繼承人來講,長時間的昏迷不僅是生命的不穩定,更容易引起人心惶惶,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公卿大夫們的支援,怕不是在

這次的昏迷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鶴華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罷了。消失便消失,她從頭再來便是,左右她還年輕,有的是時間讓公卿大夫重新信任她。

而且她的提議章邯也在考慮,一旦能拉到國家級的援助,那麼大秦國力便會有一個質的飛躍,有了質的飛躍之後,她還愁公卿大夫們不再信任她嗎?

他們肯定會信任她。哪怕是為了那些工業援助,他們也會捏著鼻子信服她。

想到公卿大夫們不情不願但還對她倍加推崇的畫面,鶴華忍不住笑了起來,然而就在這時,殿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章郎將。”

有寺人向來人見禮。

來人一陣風似的闖到內殿。

鶴華抬了抬眼,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男人顯然是得到訊息便急匆匆趕來,身上甲青未換,猩紅披風揚在身後,此時已入夏,男人額間還因快步趕路而沁出點點水色,那點水色順著他的額角往下淌,越發將那雙眸子襯得盈盈亮。

鶴華眸光微動,忍不住想起另外一個自己。

蒙毅死於忠君不二,王離亡於衛國之戰,只有章邯活了下來,給她修墓添墳,立碑寫傳,所以她才能找回自己姓名與身份,在兩千年的歲月裡牢牢記住了她是誰,又在兩千年的歲月裡靠著那一點妄念撐到現在。

你不是孤魂野鬼。你是大秦帝姬,公主鶴華。

公主。

男人胸口微微起伏,目光落在她臉上,您醒了?鶴華回神,恩,我醒了。“醒了便好。”章邯緊攥著的拳頭慢慢舒展。

公主的昏迷並非生病導致,而是一種玄之又玄的事情所導致。

旁人昏迷時不進飲食,她卻能在小侍女的精心伺候下吃上一些東西,能吃東西,便意味著不會在昏迷中餓死,更意味著只要能醒來,那便是常人一般健康。

鶴華指了下小秤,“坐。”

“我阿父呢?他在忙什麼?”

“陛下去了上林苑。”

章邯將頭盔擱在小几上,撩袍坐在小秤上,將鶴華昏迷之際發生的事情說

給鶴華聽,“怕人心異動,陛下隱瞞了公主昏迷的訊息,所以此時的公主正與陛下一同在上林苑避暑。

鶴華眉頭微動,我那麼長時間不曾在人前出現,公卿大夫難道沒有懷疑?

自然是懷疑的。

章邯眼睛緊緊看著鶴華,但陛下說公主身體康健,那便是公主康健,旁人縱是懷疑,也不敢大張旗鼓議論。

鶴華忍俊不禁,阿父威加四海,誰敢質疑他的話?只是這種事情就像狼來了,說得次數多了,旁人便不會再信了。

“我才不要旁人質疑阿父的權威。”鶴華抬手揉了下太陽穴,提了提精神,走,咱們也去上林苑。

章邯皺了皺眉,公主,您的身體——

“我的身體好著呢。”

鶴華放下揉捏太陽穴的手指,笑眯眯對章邯道,只是昏迷,又不是大病初癒,歇一歇便好了,哪裡就到了連馬車都坐不了的程度?

“再說了,我要給阿父一個驚喜。”鶴華眼珠微轉,眸光澄亮,一個他夢寐以求的驚喜。

陛下,今日天色極好,最是適合騎射賞玩。御史大夫馮劫試探開口,不知公主有沒有興趣,在這裡暢遊一番?

贏政面上不辯喜怒。

王離冷哼一聲,你是公主,還是公主是公主?公主是騎馬遊玩,還是在殿里納涼閒談,這些事情與你有什麼關係?

“若公主只是普通公主,自然與老夫沒有任何關係。”

馮劫嘆了一聲,可公主不是普通公主,而是被陛下寄予厚望更是被臣下拭目以待的公主,所以她的一舉一動,都註定被老夫密切關注。

“算一算時間,公主已有半年時間不曾在眾人面前出現。”此等情景,如何不讓老夫憂心?不讓天下黔首惶恐不安?

這哪裡是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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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剛吐出一個字,便被王賁一腳踹在腿上,險些被踹了個狗啃泥,未說完的話跟著戛然而止。

王離的聲音戛然而止,王賁懶洋洋的聲音隨之響起,聽御史大夫這話,公主不像是公主,更像是什麼掌權天下的人。

這話明晃晃把公主往繼承人上引,劫心頭一跳,立刻出聲,上將軍慎言。“陛下從未立過皇太女,大秦更為被陛下欽點的繼承人——”

既然陛下從未立過皇太女,那御史大夫追著公主不放是為什麼?

王賁嘖了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陛下早已將公主立為皇太女,所以才會讓御史大夫這般關注。

簡直胡攪蠻纏!御史大夫氣結,“上將軍——”

“上將軍所言甚是。”

一道笑盈盈的聲音響起,打斷御史大夫的喋喋不休,“阿父雖喜歡我,可也不曾將我立為皇太女,御史大夫何必這般關注我?

贏政眼皮微跳,目光瞬間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視線所及,少女嬌嬌俏俏,扶著侍女的緩緩走來,烈日當空,她臉上笑意比烈日更燦爛,而那雙與他極為相似的眸子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璀璨如明珠。

既然御史大夫這麼關注我,那我也不好辜負御史大夫的關注。鶴華看著嬴政的臉,笑盈盈開了口,阿父,我今日過來,是要告訴你一件大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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