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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昌三十五年冬。皇六子堂溪澗於光帝病重之際攜兵秘返,圍宮侍疾,帝崩於當夜。
次日,掌印太監宣讀秘旨,傳位皇六子,群臣共賀,新帝登基,改年號乾元。】
——《大涼通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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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堂溪澗冷戰的第三天,郢都下了一整夜的雪。
大雪白茫茫鋪了滿牆滿園,終於稍稍蓋住了皇宮內瀰漫多日的鮮血。
離檜宮雖地處偏遠,但還未入冬就有宮人隔出了暖閣,並送來了御用的獸金炭。
暖閣內炭火充足,因此直到第二天推開門,祝卿梧才發現厚厚的雪被不知何時鋪滿了院中的結香樹和地上的青磚。
離檜宮一向冷清,從前住著三個人,後來堂溪澗登基,搬進了全天下最尊貴的那座宮殿,這裡就只剩下他和玉珠兩個人了。
玉珠一個人坐在廊下,手中捧著幾塊用油紙包好的糕點,抬頭望著泛著冷色的天。
聽見門口處傳來的動靜,她轉過身來,努力做出和往常一般的模樣,喊了一句,“祝哥哥。”
外面和暖閣是兩個世界,因此祝卿梧攏了攏衣襟,這才走了出來。
“祝哥哥,早上我去膳房拿的糕點。”玉珠說著,開啟手中的油紙,露出裡面細細包好的糕點。
“你也吃。”祝卿梧先拿出一塊塞給她,這才隨便拿起一塊棗花酥吃了起來。
然而今日的玉珠卻一反常態,明明平日裡得了一個果子都能興奮不已的人,今日卻只是呆呆地看著手中的糕點,像是有什麼心事。
“怎麼了?”祝卿梧見狀也放下了手中的糕點,開口問道。
玉珠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了口,聲音突然帶了幾分哭腔,聽得祝卿梧心頭一顫,“出什麼事兒了?”
“沒有。”玉珠搖了搖頭,努力剋制著情緒,“就是今早我去膳房,聽到他們說李公公昨夜……沒了。”
祝卿梧聞言手指不由一抖,手中的糕點差點掉了下來。
一陣冷風吹來,捲起了垂在地上的衣襬,明明是白日,天色卻愈發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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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卿梧捧著一壺酒走出離檜宮的大門,御道上的雪還未掃淨,腳踩在上面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這曾是祝卿梧冬日裡最喜歡的遊戲,然而今日卻沒了心情。
滿腦子都是玉珠的話,“李公公沒了,聽說是急病。”
李公公是司苑局的掌事太監,也和他是忘年之交,曾經離檜宮最艱難的時候,是他總差人偷偷送來瓜果。
祝卿梧向來是有恩必報的人,一直將這份恩情記著。
他以為總會有機會報答的。
誰成想……短短几日便天人永隔。
明明李公公剛過知命,馬上就要放出宮了。
明明幾日前他還曾和自己說過,他已向總管太監自行告老,宮外有專門的收容機構,他會在那裡安度晚年。
還叮囑自己有機會出宮一定要去看他,再和他喝一壺酒。
怎麼短短几日,人就沒了?
祝卿梧捧著懷中的酒來到司苑局,裡面靜默一片,李公公的屍體被蒙了白布,幾個小太監正準備把抬出去。
太監是不被允許死在宮中的,原本死之前就要被挪走的,但新帝登基不久,宮內上下尚未被整肅完畢,加之李公公去的匆忙,所以屍體得以留到今日。
祝卿梧也還能再見他最後一面。
“祝公公。”院內的小太監看見他,立刻恭敬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喊道。
雖然堂溪澗已登基半月,祝卿梧依舊還只是一個小太監,但宮中的人卻從上到下對他尊敬了起來。
畢竟沒有人不知道,他在冷宮中隨侍堂溪澗整整八年。
如今堂溪澗繼位,他自然也跟著得道昇天。
只是哪怕已經過了半個月,祝卿梧依舊不太習慣他們對自己的態度,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向前走了幾步。
細白的手指伸到蓋著屍體的白布旁,顫抖著猶豫許久,終究還是沒有掀開。
只是將懷中的酒留了下來。
李公公說他這輩子別無所求,唯好飲酒,只希望他一路走好,黃泉路上莫回頭。
祝卿梧望著蓋著白布的屍體愣了許久,直到一旁的小太監開口提醒,這才回過神來,向後退去。
然後就在他正準備離開時,恰好一陣冷風吹來,掀開了白布的一角。
一旁的小太監眼疾手快,連忙將白布被風吹起的白布按了下去,但那短短的幾瞬還是足夠祝卿梧看清。
已經死去的李公公雙目緊閉,臉色鐵青,唇瓣呈烏紫色,唇角殘留著已經乾涸的血跡。
這是毒殺,而非急病。
可是……
這皇宮中,有誰能殺了八局之一的主管太監?
祝卿梧恍恍惚惚地出了司苑局,不知從何而來的冷風拼命往他身體裡鑽,天幕低垂,又青又冷。
御道上的宮人依舊在掃著地上的殘雪。
祝卿梧從他們身旁經過,所有人都垂著身子向他行禮。
明明周圍安靜得只能聽見落在青磚上的腳步聲。
然而不知為何,祝卿梧卻突然聽見了很多悉悉索索的交談。
“陛下又在殺人了。”
“陛下登基前,乾明殿被圍了三天,所有不從的大臣皆被斬殺,聽說……”
“聽說什麼?”
“劉老太傅觸柱而亡,臨終前還大罵陛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然後呢?”
“陛下大怒,聽殿外守著的宮人說,那三日,乾明殿內的血河水一般湧了出來,滲透了地上的金磚,至今磚縫裡的血垢也清理不完。”
“唉,那劉老太傅可是陛下的老師。”
“老師?連各位骨血相連的親兄弟都下了獄,更何況是老師。”
“畢竟是親兄弟,陛下說不定還會網開一面,但大巫……”
“大巫可是能祈上願的使者,陛下怎麼敢對他使凌遲之刑。”
“整整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就設在觀星臺。”
“陛下如此殘暴,宮中人人自危,誰知會不會受到牽連。”
“如今大概只有離檜宮最為安全了吧。”
“是啊,除了離檜宮,哪裡沒被鮮血沾染。”
“……”
“阿梧,阿梧。”祝卿梧回過神來,耳邊那些雜亂的聲音倏然散去。
祝卿梧這才反應過來是真的有人在叫他。
他抬起頭,這才發現是許久不見的小豆子。
他和小豆子在“刀兒匠”相識①,後來進宮後他分到了五皇子身邊,而祝卿梧則分到了離檜宮,跟了六皇子。
雖然入宮後他們分到了不同的地方,但因為年紀相仿,又是老鄉,所以依舊聯絡得密切。
六皇子被皇上厭棄最困難的那幾年,也是小豆子常常送來各種他們需要的東西,幫助他們度過難關。
前些日子他和玉珠一直被困在離檜宮,對於外面的事情並不知曉。
只能偶爾聽見宮道上經過宮人的幾聲閒言。
他能猜測到堂溪澗繼位有許多人都不會好過,如果堂溪澗要清算,除了已經駕崩的光帝,便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幾位皇子。
小豆子是五皇子身邊最得寵的太監,因此祝卿梧一直擔心他出事。
沒想到今日竟會在這兒碰見。
“小豆子。”祝卿梧上前一步,握住面前人的手。
小豆子今年不過十六,比他小上幾歲,穿著一件灰藍色的太監服,身上沒有什麼傷,只是驟然瘦下去了許多。
身上的衣服寬寬大大,明明是剛制的新衣,卻不合身了。
“阿梧。”小豆子這些日子不知經歷了什麼,眼中滿是絕望與疲憊,剛一開口眼睛就紅了,“我終於見到你了。”
“你……”祝卿梧想問問他的近況,然而剛一開口,就見小豆子直直跪了下去。
“你這是做什麼?”祝卿梧說著想要把他扶起來。
然而小豆子無論如何都不肯站起,反而一個接一個地磕起頭來。
很快,額頭便是一片鮮血淋漓。
“小豆子。”祝卿梧連忙蹲下神來,強硬地止住他的動作,“你這是做什麼?”
“阿梧。”小豆子這才抬起頭來,額頭已經破了皮,流下來的血和青磚上的灰沾染在一起。
“我知道我的請求有多難辦。”小豆子說著,手指突然握住祝卿梧的衣襬,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但我實在不知道還能去找誰?所以,所以……能不能求你幫幫五皇子?”
祝卿梧聞言,猛地抬頭向四周看去。
周圍掃雪的宮人依舊低下頭,似乎並未覺察這邊的情況,只是目光還是會有意無意飄到這裡。
然而小豆子已經顧不上,“阿梧,六……陛下他如今唯一還會聽的只有你的話,所以求求你,可不可以求陛下不要殺五皇子。”
“小豆子……”
“所有的皇子都已下獄,三皇子昨夜已經薨了,下一個,下一個……”
小豆子抬眼看向他,滿眼悲慼,“阿梧,求你保下五皇子的性命。”
祝卿梧看著磕頭磕到頭破血流的小豆子,只覺得一陣無力,他想說:“我不過也是一個太監罷了。”
但還是不忍心,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剛穿到這裡,什麼也不懂,彼時的堂溪澗正被光帝厭棄,囚於離檜宮中。
是小豆子把食物和藥藏在胸口,趁侍衛換班從後院偷偷翻了進來。
救了他和堂溪澗的性命。
彼時也是隆冬,小豆子怕被人發現,在離檜宮外一直蹲守到半夜。
翻牆進來時雙手凍得通紅,眼中卻笑意盈盈。
明明比他還要低上一頭,卻大哥一樣拍著胸脯向他保證,“阿梧別怕,我會保護你和六殿下。”
然而今日的小豆子卻再沒了往日的模樣。
消瘦的脊背像一張緊繃的弓射向地面,一隻手拽著他的衣襬,另一隻手被粗糲的青磚磨出了淋漓的鮮血跪在他面前。
“五殿下……”小豆子的喉嚨突然有些發哽,“那些年無論旁人怎樣,只有五殿下從未欺辱過陛下,我給離檜宮送食送藥也是殿下預設的,所以能不能求求陛下,饒五殿下一命。”
“五殿下雖從未言明過什麼,但他其實很在意陛下這個弟弟。”
“五殿下從未傷害過陛下,所以……”
小豆子的嘴唇忍不住顫抖起來,“陛下也不應該如此待他。”
祝卿梧聽到這兒,終於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問道:“五殿下怎麼了?”
小豆子聽到這兒,眼眶瞬間紅了,“五殿下被投進詔獄,鎖鏈穿過琵琶骨……人已經快不行了。”
一道冷氣驟然吸入肺腑,祝卿梧只覺得渾身的血液在一瞬間被凍住。
整個人冷得可怕。
這種冷意有一瞬間讓他回到了堂溪澗登基之前。
堂溪澗主動要求塞外戍邊,一年難得回來一次。
光帝病重那幾日,堂溪澗差人給他送來密信,說不日將歸。
祝卿梧收到信後,便日日趁著宮禁之後偷偷爬上離檜宮的房頂,似乎這樣就能早日看到堂溪澗。
冬日本就寒冷,深夜涼意更甚。
祝卿梧常常覺得自己冷得血液都結了冰,卻不願回去。
兀自坐在那裡等著。
一直等到鐵騎的聲音自北邊響起。
等到皇宮內火光沖天,哀啼日夜不熄。
等到堂溪澗登上了皇位,成了這闔宮上下的主人。
等到離檜宮被鎖上了大門。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保護,這樣混亂的時刻,堂溪澗還特意撥來一隊人馬守著他和玉珠。
祝卿梧出不去,只能憑藉猜測和偶爾飄進離檜宮的零言碎語窺見外面的一絲風雨飄零。
堂溪澗藉口侍疾突然圍宮。
乾明殿內滿是鮮血。
廝殺火光三日不斷。
光帝駕崩,皇子下獄。
大涼信奉巫術,然而堂溪澗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舉國供奉的大巫,凌遲於觀星臺上。
那場漫長的刑法足足持續了三天,所有宮人都要親眼觀看。
觀星臺的血,至今未乾。
祝卿梧再次見到堂溪澗時,他已經換上了那身明黃色的龍袍。
半年未見,少年人的身量抽條一般長得更高。
明明剛過弱冠,但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太多鮮血的緣故,站在他面前時竟真的有了幾分帝王的威嚴。
祝卿梧突然覺得有些惶惑與陌生,然而面如冠玉的少年帝王卻好似一切未變。
站在不遠處衝他伸出了手,“阿梧。”
祝卿梧愣了一下,終究還是走了過去。
少年像往日一樣抱住了他。
祝卿梧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只到他肩。
“我好想你。”堂溪澗在他耳邊說道。
綿軟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耳邊。
不知為何,祝卿梧卻突然覺得有些冷,像是突然被丟進一片滿是積雪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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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卿梧捧著剛做好的牛乳糕向御書房走去。
距離他和堂溪澗冷戰已有三日。
祝卿梧還記得三日前與堂溪澗爭執後他望著自己的眼神。
雖一言未發,他卻清楚明白地看清了裡面的意思。
以自己的身份,怎敢如此放肆?
想到這兒,祝卿梧的腳步不由慢了下來。
但很快便回過神來,試圖拋開這樣的想法。
怎麼會?
他從在這陌生的地方醒來便和堂溪澗在一起,整整八年。
他陪著他在無數個昏暗的燭火下認字讀書,習武練劍。
陪著他熬過皇宮中的風風雨雨,明槍暗箭。
看著他一點點長大,羽翼豐滿。
看著他討得聖心,領兵出關。
祝卿梧有時會對他感到陌生,但堂溪澗在他面前似乎永遠都是那個少年。
他會捂著他的眼睛,對他說:“阿梧別怕。”
他會連騎一個月的寶馬從塞外趕回,只為見他一面。
他說:“阿梧,你永遠都是我最親近之人。”
他說:“我們之間永遠不必見外,你對我永遠可以直言。”
是的,祝卿梧的手一點點握緊手中的食盒,努力忽略掉三日前的爭執。
無論如何,他們曾相依為命八年。
祝卿梧一路走到御書房。
剛一走近,就見堂溪澗如今身邊的總管太監海恩急步走了過來。
“祝公公。”海恩殷勤道,“陛下與幾位大人正在議事,我為您通傳一下?”
“不用了。”祝卿梧一聽連忙說道,“我在這兒等著就好。”
“好,幾位大人已經進去許久,想必很快就出來了。”
祝卿梧點了點頭,正準備退到一旁,卻突然隱隱聽到了裡面的聲音。
“陛下,古語言賞罰嚴明,治之材也,您登基多日②,行皆依言,可謂世範,唯……”
“唯什麼?”一道冷然的聲音響起,像是靄靄的松雲生了煙。
“唯……”那個開口的大臣聲音突然一顫,“自潛邸便隨時陛下八餘年的親宦未得任何封賞,且獨居離檜宮中,這似乎並不合規矩,應當早日……”
大臣的話戛然而止,周圍似乎突然靜了下來,只留下有些難捱的空白。
祝卿梧知道自己根本不該聽見裡面的對話,現在就該離開。
然而雙腳卻彷彿被釘在原地,挪不開半點。
一旁的海恩似乎想要開口,但終究還是沒敢。
因此祝卿梧得以明明白白聽完了下面的話。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之後,突然自高處傳來一聲極輕的笑,這是上位者的笑,又冷又淡,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蔑然。
“沒想到張大人對於我身邊一個小小的太監都如此心牽。”
此話一出,便是“撲通撲通”一聲接一聲跪地的聲音。
“張大人想為他討得什麼賞賜?”
“堆金積玉還是加官晉爵?”
“臣……”
“張大人……”堂溪澗開口打斷了他,語氣又輕又慢。
“封賞?”堂溪澗的聲音聽不出悲喜,只是帶著幾分嘲弄和不屑,彷彿所談之事如同鞋底不小心沾染上的泥一樣卑賤。
“你們是不是忘了?”
“你們所提之人。”
“不過是……一個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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