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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光派的陰風洞是一處小秘境,不在霓光派派內,而是在大澤中一處玄陰島上。

島上有幾名外門弟子駐守,並按時巡視。

接近傍晚的時候,靈船隱隱能看見玄陰島的輪廓,靈船卻停了下來,方家的兩人向高空遙遙一禮,餘下幾人才看見高空中駕雲站著一中年男子。

“我兒要的玩意兒呢?”

梁毅笑著道,“這就是我們家四丫頭,慣來溫順乖巧,想來滿足恆少爺的要求。”

“是嗎?”中年男子聲音輕浮的飄下來。

而後向下一伸手,一隻無形的大手隔空扼住了招凝的脖頸,她沒有振動,任憑弔在半空。

那人好生打量了招凝一會兒,“瞧著模樣確實不錯。不過,我兒什麼仙子美人沒有見過,前一陣送去解悶的小仙子不過三日就自戕了,著實掃我兒的興致。一個凡人女子,本座本是看不上的,方姳這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方姳含笑恭敬一禮,“祖爺說笑了,為祖爺分憂,是我們該做的。只望恆少爺這十年緊閉能過得舒心些。”

“嗯。不錯,你這丫頭還想當年在族裡的時候討人歡欣。”說著,他目光再次落向招凝,勾了勾嘴角,邪笑一聲,“小傢伙,多活幾天,別枉費了你們家主的心思。”

話音落下,轉而揮手一拋,下一刻,招凝便被一股力量裹挾著扔進了玄陰島。

招凝剛落在玄陰島沙灘上,就見兩個霓光派的弟子居高臨下的站在身邊,他們的神色很是不好。

無視招凝互相吐槽著。

“這方管事怎麼又送進來一個女的,這次甚至都沒有修為。”

“許是上次那仙子失蹤,那小家族鬧騰的很,方管事懶得再遇見那煩心事。”

其中一人提溜起招凝,招凝勉強站起來,便被他們推著向前走,他們兩邊走還邊繼續著。

“你說這方管事也是囂張,宗門讓他兒子好好禁閉,他就心疼自個兒子在陰風洞裡難捱,變著法子的往島上送女子。這要是被宗門發現了,我們這些看守玄陰島的豈不是要跟著倒黴。”

“方管事掌管外門一應任務貢獻,你要是敢多說什麼,還不等著宗門發現,你就被方管事折騰死了,難不成你想什麼修煉資源都沒有,只一個勁的熬時間閉關苦修?而且你忘了這方恆有什麼毛病嗎,不知道從哪裡搞到古怪的特殊體質,每隔一段時間就發瘋,發起嗜血食人,沒有這些送進來的女子,你想自個淪為這傢伙的發洩物?”

“行了。我們也不過就是做個任務,晚上就能回宗門了,到時候就和我們沒關係了。”

招凝垂眸,他們的交談都飄在耳邊,絲毫沒有避諱,大抵是覺得招凝不過是個將死之物。

但招凝此刻心底卻有一絲欣喜,這樣兇殘暴戾的一個人必不是一直守護她長大的神仙,那天出現的“方恆”也許只是她誤會了。

陰風洞處在島中央的一處天坑裡,還沒有抵達坑邊,風就裹著陰冷、血腥和腐臭傳來,風從坑裡傳出嘶吼般的聲響。

其中一人往坑邊向下看了一眼,意外的挑眉,“今天好像有點安靜。”

他朝招凝勾起憐憫的笑,“小丫頭運氣不錯,你們方少爺今天沒發瘋。”

另一個人推了推招凝,將招凝推到坑邊,冷聲警告著,“進了陰風洞,就別想跑出來,給自己留個體面。”

說著自己都不願意在陰風洞邊緣帶著,直接將招凝推了進去。

好在天坑邊緣在陰風常年的風蝕之下並不鋒銳,招凝沿著邊緣,避開幾處凸起的岩石,這才跌落在底部。

下落之時不絕,站在底部抬頭向上看連一絲光線都感應不到,底部的風更冷冽了,冰寒席捲全身,腿腳都有些顫抖。

招凝抱著雙臂,一步一步地往裡面挪,陰風洞的表面有些許晶砂,晶沙泛著星星點點的熒光,洞裡並不昏暗。

這也讓招凝更加看清了陰風洞巖壁上無數的劃痕以及陳年的血跡。

越往裡去,這些劃痕便越密集,偶爾還能瞧見巖壁上有前人刻畫的文字或者領悟的道法,這裡其實是一個陰風磨礪心性之地。

洞裡的風一陣又一陣,招凝剛剛深入幾分,陰風又起,徑直將她卷裹著吹響一處岔道,招凝觸及巖壁掉落下來,風灌進衣服裡,寒意讓身體不斷的打顫,她抱著自己歇了好一會兒,又撐著巖壁站了起來,往這處岔道深處去。

沒走幾步,招凝腳下碰上什麼東西,縮了縮腳,即使心中有預期,還是被嚇了一跳,那是一隻顱骨,再往深處去,各種斷肢殘骸衝擊著眼。

招凝咬牙,並沒有退縮,再前進三四十丈,陰風裹挾著腐臭之氣衝來,有了之前經歷,這一次招凝抱著斷石勉強避開了狂風。

但狂風卻裹挾著什麼東西到了她腳邊,低頭一看,又是一隻頭顱,不曾腐爛的、女子的腦袋。

招凝能猜出,這隻頭顱應該就是島中巡視兩人口中的仙子,仙子死不瞑目,面部受到重創,凹陷和淤青已經讓她姿容不再。

她緊了緊拳頭,微扶過胸口,沒有再停留,繼續往深處去,頭顱和腐臭告訴她,離目的地已經不遠了。

果不其然,半盞茶後,在拐角處,血色覆蓋了晶砂,遮住了熒光,以致於內部的晶砂光芒投射出一道人的陰影。

招凝頓了片刻,右手藏在袖子裡,一步步地向前走去,拐過拐角,略寬的區域站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在他不遠處堆疊著一些屍體。

可招凝卻再一次僵住,只看著那人背影,仿若又和心中高大溫和的神仙重疊,可是能站在這裡的還能有誰。

那人大概聽到聲響,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身上,還是那張傲慢、陰鬱的臉,偏生眼睛是溫和的。

“方恆?”招凝詢問著,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那人勾起一絲笑,以致於陰鬱都驅散了幾分,可是這像是在預設。

“你見過我嗎?”招凝又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低聲喚她,“來。”

這樣的方恆越來越向著心中的人靠近,以致於招凝心跳都慢了幾分,彷彿被陰風洞的寒涼冰住了。

她緩步走近,直至走到那人身前,抬頭看他,卻見他伸手,指腹抹掉她臉頰上附著的鬼面葉汁液水粉,那不該被輕易被抹去的,可是現在此事已經微不足道了。

“這胎記深了幾分。”

短短七個字的呢喃卻在招凝心頭掀起驚濤駭浪,這是變相承認。

招凝的胎記只在一歲出現,後來被大椿之葉掩蓋,許多人甚至不知道招凝有過大片的胎記。

可面前的人知道,他甚至知道深了幾分,他從那時候就在了,除了一直守護在身邊的神仙,招凝沒有其他的答案。

“前一陣送去解悶的小仙子不過三日就自戕了,著實掃我兒的興致”、“古怪的特殊體質,每隔一段時間就發瘋”、“沒有這些送進來的女子,你想自個淪為這傢伙的發洩物”……

這些對於方恆的評價不斷地迴盪在招凝耳邊,她沒有辦法將心中的神仙和方恆聯絡在一起,可是好像又有一個聲音再說“說不定他就是因為每隔一段時間發瘋所以不現身,說不定他不發瘋的時候是溫和的,而發瘋的時候就是一個畜生……”

——閉嘴。

招凝在心中吼了一聲。

她盯著對方,再一次問道,“你是方恆嗎?”這一次問話咬得很重,迫切的、焦躁的、乃至藏著幾近要崩潰的情緒,想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而不是那些含糊的推測和不言的預設。

招凝一切想法和情緒都逃不出他的眼底,以致於他心底一聲嘆息,垂眸,便答,“是。”

心中彷彿有滔天的海嘯湧起,淹沒了所有情緒和思考,一瞬間那個在心中堅守的形象消亡了,像山一般的信念一寸一寸的崩潰了。

為什麼呢?招凝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如神邸一般、那個默默守護的仙人會與這樣的暴戾之人聯絡在一起,為什麼他是方恆呢?

如果說梁家的冷漠功利,梁冀夫婦的偏心無視,梁玄狄的自私為己,讓招凝對這些人寒心,如果說一朝得知自己不是梁家親生血脈,讓招凝覺得不過如此甚至是解脫,可是,此時此刻,遠遠悲慟和崩潰遠遠跨越了血脈、親情乃至養恩的斷裂。

梁家的冷漠,是神仙默然無影的陪伴護著她走過了十六載。

每年元日節與生辰出現在床頭的賀禮,每次受傷總能一夜之間恢復,還有那些被梁玄狄掛在嘴邊的,每次出門天空必放晴,每次入山霧瘴必消失,每次飢餓總是有不經意的美食出現在身邊,困了累了會有仙鶴和小鹿托起疲倦的身子……

可是,為什麼呢,十六載的信仰支撐,十六載好不容易找到本尊,為什麼最後會是這樣的人呢。

“招凝,你為什麼來這裡……”就在這時,身前的人忽然低身問道。

就像是如雷貫耳的提醒,猛然將招凝從那些提醒中抽離,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因為……因為……

招凝強行咽去那些情緒,儘可能讓自己平和虔誠地說道,“我……那日在船上遇見你……我聽說你被關在這裡,我想來陪你,就像是這十六年,你一直陪我一樣……”

她抬眸,眼裡的光華如星光燦燦,當真是真誠期許的。

於是,她見面前的人露出笑容,平和而包容的,也沒有絲毫質疑。

招凝前探一步,她伸出雙手,說,“我可以抱你嗎?”

“好。”

她被摟入懷裡,緊貼的距離,招凝伏在她胸口,一如她想象過無數次的溫暖,耳邊的心跳聲彷彿和著她的心跳。

招凝閉上眼,藏起所有的哀慟,就在這時,對方身體陡然一僵,擁抱的力道隨之也鬆了幾分,招凝從他懷裡滑落,她退後兩步,滿手的血。

他低頭一看,一隻玉簪貫穿了心臟,鮮血擴散,也不知到底是小姑娘的力量格外的大,還是這柄青竹錦禾簪格外的鋒銳。

心臟的破碎,在一點一點溢散他的生機,他抬眸看招凝,即使他沒有說話,招凝彷彿耳邊還是他的質疑。

染血的手抹去淚水,臉上花了,血裹著淚,像是終於撬動了她的理智,她嚥下情緒,強行鎮定,眼眸冷漠。

“方恆必須死。”

招凝說著,“只有你死了,霓光派的方管事才會發瘋,他會為了心尖上的兒子報仇,他會讓梁毅付出代價,梁家短時間內無法再翻身,他會讓梁冀三人永遠活在無盡的擔驚受怕中。”

她勾起一絲冷血的笑,“我用大椿之葉以及走入陰風洞換了梁冀的養育之恩、梁玄狄的陪伴之情、梁家的容身之恩,那接下來他們也該要為棄我、辱我、害我付出代價,這才是……因果輪迴。”

招凝以為這樣的話足夠冷血,可是對方平和的眼底好似還藏著憐顧與心疼。

她瞥開視線,直到對方直身砸地那一瞬,轟然聲響讓她心口一顫,碎了,那些情、那些期許、那些渴望都碎了。

過了好一會兒,招凝一步一步走到他屍體邊,她試探著去試探他鼻息,觸及他頸脈,沒有一絲反應了,她癱坐在地,失神的在他屍體旁僵了頗久。

她知道她不應該停留,他的魂燈熄滅,方家人會很快知道他的死訊,即使有太古雷紋製作的匿息秘寶,她一個沒有修為的人也不能近距離藏在金丹真人附近。

招凝捏拳,她將他心口貫穿的青竹錦禾簪抽了出來,鮮血濺染,渾身都已浴血,她拿著簪,盯著那能刺破元嬰的尖端鋒銳,不再遲疑,雙手握起,猛地刺入對方眉心。

肉|身已死,神魂殘留,要斬草除根。

直至青竹錦禾簪完全沒入,招凝站起身,搖晃地退後幾步,而後不再看、不再想,奔走向陰風洞洞口。

匿息秘寶加持在身上,她爬出了陰風洞,此時夜深極了,無星無月,幾道流光在高處慢悠悠劃過,那是巡山的監管弟子。

她小心翼翼藏在林中,直至遇見一山潭,洗去一身的血腥,這才往島邊緣跑去。

大抵是守島任務交接的時候,岸邊停靠著一艘靈船。

白日押她去陰風洞的兩人正在與新來的兩人交談,她從另一側礁石繞到海里,又藉著夜色和秘寶的雙重掩護靠近靈船,悄無聲息地藏進了底倉中。

半柱香後,靈船駛出玄陰島,往大澤深處而去。

*

陰風洞中,原本已經死去的屍體坐了起來,抬手虛按在眉間,銀光暈繞,青竹錦禾簪硬生生被扒了出來。

元靈蔓延著撕絞的痛,卻是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倒是真正的心口,貫穿之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他撐著一隻腿,胳膊搭在膝蓋上,轉動兩下手中的青竹錦禾簪,突然笑了一聲,但很快就斂去。

他的目光直視前方,好像透過山體、樹林看見大澤上慢行的靈船,包括靈船裡抱身藏匿的招凝。

他指尖轉動玉簪的動作轉而一頓,緊握住玉簪,站起身,玉簪消失在手裡。

他並沒有離開,只是眼眸瞥向巖洞深處,轉而一抬手,隔空一抓,一個被陰風裹束的石封之人出現了。

手掌微微一攏,那人身上的石封破碎,露出人的本貌,那是一個頭發披散、渾身戾氣的男子,還算俊秀的模樣被一雙陰鷙的眼眸完全破壞,嘴角還殘留著血糜和骨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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