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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冀已經顧不上這古怪的感覺了,只追問著,“怎麼樣,什麼結果?”

梁毅卻嘆了一聲,搖了搖頭,“最近祖爺心情極其不好,話還沒有說兩句,就把人剛走了。”

“怎麼會這樣?”梁冀夫人不相信,她拉著方姳,“不是說祖爺向來隨和,好說話嗎?”這樣的形容並不是真的指性格,而是完全可以靠資源和好處打點,是那種來者不拒的態度。

然而梁毅自言自己報出了“梁家百年積蓄”的誠意,都被剛出來了,這與他本來態度大相徑庭,以致於梁冀夫婦質疑梁毅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梁毅顯然能感受到梁冀夫婦的目光,他不怒反安撫,“這件事確實奇怪,我也是隨後打聽才知道的,祖爺的獨子最近受罰,被關在了陰風洞中十年,故而這才心情不虞的。”

“可惜了。”方姳忽然呢喃出聲道,“本來,是想託本家的關係,讓招凝和祖爺獨子說親的,這也就不了了之的。”

說是“說親”,其實誰都明白不過是送做侍妾,畢竟一個有修為一個沒修為,一個是霓光派的弟子,一個不過是梁傢俬生女。

但方姳這般提及這句話,顯然帶著暗示,以致於梁冀夫人驟然冒出一個念頭,直接脫口而出。

“那就把招凝送進陰風洞陪那位少爺十年!”

這話一出,正堂中先是沉默,轉而開始竊竊私語。

梁冀一愣,下意識地攔住了夫人,“夫人不可,她可是……她還有機緣在身呢,你忘了那個老道長了。”

梁冀夫人一把甩開他的手,只質問道,“這都十六年了,那老道長還沒有來,她不過是個不能修行的野丫頭,她能跟在老道長後面修煉什麼?怕是十六年中早就偷偷來過了,一見這丫頭情況就放棄了!”

梁冀被她說的一怔,而梁冀夫人已經去哀求方姳了,“祖爺心情不虞沒關係,只要哄好少爺就行。少爺在陰風洞中無法修煉、無趣無聊,送招凝進去哄他開心,祖爺知道了必定也跟著高興了,倒是我們就可以再去求祖爺了,啊,你說對不對,這方法一定行的,是不是?”

方姳沒有說話,她的目光忽而看向外面,周遭的幾人也意外的注視著那個方向。

以致於梁冀夫婦二人不得不看向門口,黃昏的光線拉長了門口少女的影子,她像是站在光中,卻又被模糊了模樣。

“招凝?”方姳喊了一聲,轉而繞開梁冀夫人,含笑地走近招凝,“招凝,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悄無聲息的,嚇姳姨一跳。”

她拉著招凝進來,可是招凝避開了她的手,只盯著梁冀夫人,問道,“母親,你知道毫無修為的人去陰風洞陪築基者十年意味著什麼嗎?”

這話平平淡淡的,但聽在梁冀夫婦耳裡卻格外的冰。

梁冀夫人當然知道意味著什麼,可是她此刻沒有心在意招凝。

她無情說道,“不要叫我母親,你不過是抱回來的野丫頭,又不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你生在修真家族,毫無修為,本就要為家族做出最後的貢獻,諒你生得好,讓你去伺候築基,是讓你高攀!”

招凝聽著這話,眼神有些涼,她轉眸落在梁冀身上,又問,“父親,那你呢,你也這麼覺得?哪怕我不是她的孩子,我總該是你的血脈,你也要這麼狠嗎?”

梁冀看著她,他的神色中有掙扎,可是卻不是因為父女之情的掙扎,而是害怕大能報復的遲疑。

梁冀夫人伸手掐了他一下,尖聲提醒道,“你還想不想救狄兒了,你還想不想讓狄兒成為九州天驕、成為元神尊者了!”

梁冀大抵是被這樣的話刺激到了,他試探著對招凝說,“招凝,沒事的,女兒長大了,都是要嫁人的,不過是男女之事而已,就算陰風洞陰寒,有方家那位少爺護著,你不會有事的。”

而方姳還在旁邊附和著,“招凝啊,姳姨知道卻是有些苦了你,不過之前在大船上,不是姳姨與你不是溝通了嗎,本來就是要將你許給方恆少爺的,你也沒有拒絕的。只是從霓光派變到陰風洞而已,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不是嗎?”

方恆這個名字出來,讓當時大船上出現的身影再次躍入招凝的腦海。

可是就算方恆是她從小到大一直守護在身邊的神仙又怎樣,更何況這兩個身份之間本就是存疑的。

招凝目光劃過眾人,所有人要麼就是認可方姳的說法,要麼就是視而不見。

梁毅適時出聲,拉著所有人注意,他對招凝道,“招凝啊,事情是這樣的,你之前不是說,玄狄的坐忘之相只有納心丹可以解嗎?這些日子我們到處搜尋,只有霓光派有,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你便理解理解你爹孃的心情,也救救你兄長。”

招凝盯著他,目中的涼意讓梁毅都感覺到微微一顫,那目光像是看透了一切,這讓梁毅反而頭皮一緊。

偏生這時梁冀夫人又開口道,“招凝,救救玄狄,玄狄可是從小看著你長大,也三天兩頭的陪你玩耍、陪你聊天,你真的想讓玄狄在那床上躺一輩子,真的想讓玄狄此後一生都毀了嗎?”

招凝當然不想,梁冀夫婦或許與她疏離,可是梁玄狄卻是真的兄長,但凡招凝沒有這樣的想法,那日就不會走近梁玄狄的房間,就不會轉達納心丹。

她盯著梁冀夫婦,忽而低笑了一聲,笑意不入眼,聲音帶著涼。

“你們這樣逼迫我,大哥知道嗎?”

梁冀夫婦一驚,卻見招凝轉而便奔出了正堂。

“招凝!”梁冀夫婦跟著追了上去。

梁毅等人還穩坐著,方姳瞧著這樣的情況,還是那句呢喃,“這小丫頭正是太苦了。”

可是明明就是她一步步將招凝推入這深淵的。

“……不過讓這個小丫頭換方恆少爺歡欣,再向祖爺討一個記名弟子的名額,倒是再划算不過了。”

這句話並沒有藏著,在座還有七八位梁家族老,對此沒有發出任何的反駁,甚至有人還因此笑了。

梁冀一脈已經廢了,到如今還禮待著完全是想榨乾最後一絲價值。

不過有人還有些擔憂,“玄狄那小子還是有幾分真性情的,就這麼讓四丫頭去問,會不會改變梁冀他們夫婦的想法。”

“不……你沒有真正瞭解梁玄狄這小子。”梁毅眯著眼,靠在椅背上,眼中閃過一道精明和毒辣,“梁玄狄丹田恢復絕對不是這一陣子的事,他至少已經恢復半年了,但半年的時間他仍舊隱忍著,還讓梁冀一脈生活在陰影、屈辱和壓迫之中,直至安綏島大比才一鳴驚人,讓所有人看到自己的修為和實力,這本身便說明,他其實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且看著吧,招凝那小丫頭,還是會乖乖束手就擒的。”

招凝推開了梁玄狄的房門,再一次將房門封禁,梁冀夫婦追來的時候,怎麼都推不開房門,只能驚慌的在門上拍打著。

“納心丹找到了嗎?”

通天靈寶跳了出來,傳遞著梁玄狄的聲音。

招凝進入房間,腳步忽然變慢了,直至走到床邊,招凝忽然喚了一聲,“大哥。”

她此刻的神色很是哀涼。

梁玄狄的聲音也低了下來,帶著幾分小心地詢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

“他們要讓我去霓光派陰風洞伺候方家少爺十年……”招凝呢喃著,“爹孃也同意了。”

“什麼?爹孃是不是瘋了!他們這是要做什麼,他們是要賣女兒嗎?!”梁玄狄怒叫聲傳來。

聽在耳裡震耳欲聾,可是卻讓招凝難得找到了一份名叫親情的東西。

梁玄狄大罵了幾聲,說梁冀夫婦怎麼也跟著不靠譜起來,說梁冀夫婦必定是被梁毅那廝忽悠了,說梁冀夫婦定是心急腦子不轉了讓招凝不要放在心上……

如此種種之後,梁玄狄緩下來,見招凝神情還是哀著,他又道,“沒事的,招凝,不怕,等找到了納心丹,你大哥我就能站起來了,到時候我親自與他們吵,大不了我帶著你還有爹孃離開梁家!”

聽他提及納心丹,招凝看著他,沒有隱瞞,只說,“納心丹只有霓光派的外門兌換閣中有,以他們的說法,他們想要拿我換方家少爺、祖爺開心,好拿到納心丹。”

此話一出,梁玄狄聲音登時沒有了,兩隻眼睛瞪得極大。

通天靈寶孩童般的聲音傳來,“世態炎涼啊,世態炎涼。”

梁玄狄的聲音又擠開了它的聲音,“不行,決不能這麼做,不說他們這賣女兒的混賬事,只說哄好了方家祖爺又怎麼樣,梁毅那廝真的信守承諾給我換納心丹嗎?簡直笑話!”

梁玄狄的說法並沒有錯,甚至是很理智的分析,但是這樣的話語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展現了梁毅的評價。

他的重點在納心丹。

但對招凝來說,梁玄狄能為此事發出一聲公正的評判,已經足夠了,這樣的兄長是她招凝的兄長。

於是,招凝又說了那句話,“大哥,我想離開了。”

曾幾何時在大船上樑玄狄聽到招凝這句話,只以為招凝想要尋求他的幫助,帶她離開梁家,而今梁玄狄仍舊是這樣的想法。

離開梁家,意味著生養之恩皆斷,此後便是無父無母無家了。

默了片刻,梁玄狄突然說道,“招凝,沒有納心丹,還有其他的辦法!”

招凝驚訝地看他,提起三分喜意,“還有什麼辦法?”

梁玄狄的目光盯著招凝眉間,通天靈寶裡忽然沒有發出聲音,招凝心頭微微發涼,卻聽通天靈寶的孩童聲代替梁玄狄說道。

“借你的大椿之葉給他,他比納心丹更能吸納坐忘之相,封存封禁之力。”

那絲涼意仿若冰凍了招凝的心,她倏然從床邊站了起來。

“不是,招凝,你誤會了!大哥並不是想要奪你東西的意思!”梁玄狄擠開通天靈寶沒有感情的聲音,像是當真怕招凝誤會般,趕忙解釋,“我只是想借它恢復我的行動之力,然後我就帶著你和爹孃離開,去找那個金丹真人,或者……或者去其他的大澤,等找到了突破坐忘之相的方法,大哥恢復了,就把大椿之葉還給你。”

梁玄狄嘗試著將想法解釋清楚,表達自己充分考慮過招凝的情況,“招凝,我知道這大椿之葉是當年老道士給你的,為的是吸納並封禁你身上大片的胎記,你放心,大哥絕對不會讓別人對你的胎記評頭論足,等大哥恢復,你就能回到現在的模樣了。”

“招凝,這應該是現在最妥善的辦法了。”

招凝知道他說的其實也算是合理,對於招凝來說,胎記可以無所謂,評頭論足也不在乎,可是,讓她送出眉心一點紅葉,好像是在把此生獨屬於自己的珍寶拱手讓人。

她無力的向後倒退了兩步。

“招凝?”

梁玄狄遲疑喚著,轉而大嘆一聲,又說,“這要是不行,那該怎麼辦……要是,按照他們的說法……”

他不知道想到什麼,通天靈寶竟然飛到了招凝面前,說著,“招凝,你說讓你去伺候的人名叫方恆?難道是那日在大船上遇見的男人?他好像還救了你?如果是他,如果是他……招凝,這會不會是老天再次庇佑你,你想想看,你每每都有機緣,出門放晴,進山消瘴,如今面對這樣的形勢,反而是絕境轉生,我瞧著也不像會折磨人的,不如和他好好分說,求他贈一枚納心丹?”

老天庇佑?那是一直守護在身邊的神仙。

招凝知道那神仙並沒有離開,他還隱在身邊,不然手腕上的傷就不會一夜之間恢復。

招凝知道自己可能會最後逢凶化吉,可是這一段經歷讓她對梁冀一脈忽然看清了,就像此刻,她盯著梁玄狄,又緩緩閉上眼,吸了一口氣,儘量平靜的問道。

“大哥,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梁玄狄沒有理解其中的意味,話語順口而出,“當然是先救大哥。”

其實直至此刻,招凝請他換位思考,他已經站位自己,曾經口頭的那些“你滾開,休要碰我妹妹”、“我告訴你,有我在的一天,我妹妹就絕不會送給你們這種浪蕩修士”、“他若是敢當場搶你,大哥挖了他的眼”……振聾發聵,令人心生感動,但其實口頭上的東西永遠都是虛的,直至此刻梁玄狄其實也不過是以親情“綁架”招凝的一份子。

招凝不會評判梁玄狄的想法做法是錯是對,畢竟人而為己,天經地義。

她沒再說什麼,只轉身往門口走,梁玄狄大概意識到什麼,通天靈寶珠子追著招凝,“等等,招凝,是不是大哥說錯了什麼,大哥向你道歉,招凝,別走啊。”

而招凝已經直接拉開了房門。

大抵是怕門外站著不該知曉通天靈寶的人,珠子一瞬收回,房間中再次安靜。

還守在門邊的梁冀夫婦還沒有走,看見招凝開門,這一刻卻不約而同地撞開招凝,衝去房裡看梁玄狄,好像是怕招凝殺了梁玄狄似的。

直至看見梁玄狄瞪大著眼睛,死命的往招凝方向瞥去。

梁冀問道,“你跟狄兒說了什麼?你是不是想要狄兒死?”

梁冀夫人用衣袖撫著梁玄狄頭上不存在的汗水,不看招凝,只低聲安撫著,“狄兒不怕,你很快就能站起來了,你很快就能恢復了。娘找到了納心丹到底在哪裡。”

“你也同意讓招凝去換納心丹是不是,孩子養到這麼大,該為家族,該為大哥付出了。”

梁玄狄陡然意識到什麼,瞪了梁冀夫人一眼,眼珠再次往招凝那邊死命盯著,試圖用眼神傳達此刻的想法。

——招凝,大哥錯了,大哥這才明白,不需要你為大哥付出的,不需要你為大哥去冒險。

但招凝已經不再去看他了。

她的神色好像已經完全平靜,完全接納了即將要做的事情。

只平靜的看向梁冀,卻是問,“父親,我是你親生的骨肉嗎?”

梁冀陡然一驚,不知招凝此刻為何這般問,可是梁冀夫人自正堂便一直緊繃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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