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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四十七年三月初三,夜幕之下的渾江如黑色巨蟒,蜿蜒向北,兩岸深邃的山林中,隱約有夜梟慘叫之聲,接著是一陣激烈的利箭破空聲與金屬碰撞聲。
皎潔的月光透過樹林灑在林間雪地上,徹骨的寒意籠罩大地,林間不見一個活物。
忽然,一片白光散過林間。
但見長槍如林,鐵甲閃爍,一隊精壯甲士皆銜枚不語,形若鬼魅,在林間穿行。
地上丟棄著幾具冰冷的屍體,各人身穿鑲藍甲冑,背插藍色小旗,兀自雙目圓睜。
這些都是鑲藍旗的精銳白甲,剛才貓頭鷹的叫聲便是這些人發出,他們在數倍於己的明軍家丁圍攻下,來不及逃走,全部斃命。
明軍步兵前方不遠,三五成群的馬兵踏雪前行,各人雙馬,甲冑精良,一看便是家丁模樣。
一支哨騎從前方返回,向主將回報形勢。
“建奴不設暗哨,阿敏是真不把咱東路大軍放在眼裡!”
劉招孫立於馬上,抬頭望向北方。
月明星稀,雪後澄澈,視野遼遠,正北方向五里之外,建州女真鑲藍旗大營清晰可見。
劉招孫身後,一千精銳死士正朝建奴大營趕來,把總心頭升起沖天豪氣。
“二貝勒,今日就先拿你開刀!”
劉招孫當然不是痴人說夢,他這次夜襲雖然只帶來一千人馬,卻都是精銳戰兵,其中包括:
總兵劉綎精銳家丁三百,浙兵長槍手五百,連同朝鮮弓手兩百人。
遊擊將軍鄧起龍與朝鮮左副使金應河,都自願加入了夜襲行動。
鄧起龍率領的浙兵軍容嚴整,這支帶有戚家軍血脈的強軍,足夠與八旗戰兵正面抗衡。
而金應河麾下的兩百弓手,是從一萬三千朝鮮兵中挑選出來的精銳,朝鮮兵雖然整體戰力堪憂,但是他們射術之精湛,不在建奴巴牙剌之下。
在原本歷史位面上,擅長用弓的朝鮮兵卻都裝備鳥銃和後金軍對射,由於鳥銃質量低劣,再加上戰場風向問題,鳥銃發射後濃霧的煙火遮擋了明軍視野,陣列陷入混亂,被女真獵人們一波重箭收割,潰不成軍。
需要補充說明一下劉招孫篩選夜襲士兵的過程。
朝鮮軍隊匯入後,沙尖子大營兵力達到三萬人,從三萬人中挑選一千個能夠夜襲的精銳,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這個時代士兵夜盲症比例,大大超乎劉招孫的估計。帶上那些夜盲症士兵衝刺三十里去夜襲,估計還沒摸到阿敏大營,便會走丟一半。
劉綎已經豁出去,將自己全部家當都押在了戰勝努爾哈赤上。
這兩天,劉招孫不厭其煩的給他歷史知識普及,讓這位大明總兵越來清楚,如果不能擊退建奴,自己便將死無葬身之地。劉綎把周圍能得罪的勢力全都得罪,從遼鎮到登州,從京師到朝鮮。李如柏、楊鎬,還有很多人都在等著看他劉綎的笑話,有些人在等劉總兵菜市口一刀。忽悠朝鮮人說內閣有人,其實京師沒幾個文官願意幫忙,當然,現在勉強有了兩個文官死黨:康應乾,喬一琦。
這次如不能勝,不用御史彈劾錦衣衛詔獄,楊鎬和李如柏這兩個死對頭也能把他弄死。所以當聽到劉招孫決定發動夜襲,總兵大人自然全力支援。這位準軍閥,連夜派家丁清點物資。這一年多來,劉綎死皮賴臉從朝廷要來各類火器、鎧甲,(雖說東路軍火器匱乏)裝備一千規模的精銳,還是綽綽有餘的。
劉招孫也不客氣,精良鎧甲自不必說,除了弗朗機炮不帶,留住大軍守營,剩餘的什麼虎蹲炮、神火飛鴉、萬人敵各式火器,能攜帶的全部攜帶,看得旁邊眾將瞠目結舌。
三百家丁裝備線槍、大棒,以及少量弓箭萬人敵,各人穿戴兩層甲冑,鎖子甲下還裹著層棉甲,乘雙馬,一馬用作行軍接近,一馬用作衝鋒襲擊,這支三百人的騎兵力量作為機動兵力,牽制敵軍反擊,掩護長槍兵破營。
鄧起龍率領的五百浙兵作為長槍兵,裝備上兩層厚甲,各人手持長槍腰刀標槍藤牌,另配五百輔兵,這五百長槍兵作為此次夜襲的主力,將組成鴛鴦戰陣,在騎兵發動突襲後出現在戰場上,收割建奴性命。
至於兩百朝鮮精銳弓手,劉招孫給他們的裝備更為豪奢,以至於眾家丁都羨慕不已。朝鮮弓手每人一人雙馬,裝備長短梢弓各一張,長弓用來破甲,短梢弓方便速射,另有重箭三十枝,輕箭八十枝,弦二條,弓插一件,箭插一件,扳指一枚,騎槍一杆,和家丁一樣,朝鮮弓手也是身披兩層鎧甲,分別為鎖子甲棉甲,頭戴明盔,只露眼睛在外,與建奴對射時,除非被命中面門,否則絕難被一箭射死。
除此之外,隨行輔兵還攜帶有數量可觀的虎蹲炮、萬人敵。
所謂虎蹲炮,其實類似於後世的迫擊炮,形狀類似猛虎蹲坐在地上,因此得名。明朝初期,虎蹲炮便有應用,主要分佈於九邊,經過長期發展,到這個時候,大明虎蹲炮射程約在二三十步,射程雖近,然而威力驚人,特別適合用以山地地形作戰。
至於萬人敵,可以理解為明代的手榴彈或是手雷,不過體型要比後世的手雷大出很多,約莫有籃球大小,外面是一層石頭殼子,裡面空心,塞滿炸藥,用土填滿空隙,一般是用作守城,放在邊牆垛口,敵軍攻城時從城頭拋下去,即便沒有爆炸,也能砸死砸傷幾個倒黴蛋。據劉招孫所知,這玩意兒一旦爆炸,威力驚人,而且由於設計粗糙,萬人敵對敵人的傷害完全是隨機事件。據說有的人站在萬人敵旁邊不會受傷,而另一些敵人站在百步之外就被石子打中·····
萬人敵威力雖然不大,但爆炸響聲音驚人,夜襲時給鑲藍旗大營扔幾個,睡得再死也會被吵醒,深更半夜這麼搞一搞,說不定還能引發一場營嘯。
子時初刻,在黑夜中摸索了一個多時辰,劉招孫和金應河率先抵達董鄂裡鑲藍旗大營外圍。
大營周圍建奴哨探已被前面家丁除掉,劉招孫讓眾人就地休整,清點人數,三百家丁、兩百朝鮮弓手,走丟了十五人,劉招孫也不打算回去找,而是在兩名夜不收帶領下,登上大營周邊一處高地。天黑路滑,沿途摔了兩跤,好在夜不收熟悉地形,三人登上高地,建奴大營盡在眼底。
劉招孫在心中計劃了一番,不由冷笑,戚少保說過,凡是野地設營,都要探其地形,或守平野,或據險塞,或進退便利之處,牲畜水草方便。
阿敏將大營設在董鄂路山坳,臨近江岸,處於窪地之中,如果能將渾江引入,便是薩爾滸版的水淹七軍了。
“奴賊連勝兩場,難免得意忘形,再者說,阿敏見我大軍猶豫不前,以為我軍喪膽,所以才敢如此託大,”
“十三爺,這韃子根本就不會守城!”
從高地下來,劉招孫令各人將來時乘坐的馬匹換下,換成馬力充沛的備用馬匹,準備發動夜襲。
金應河望著眼前後金軍大營,卻是臉色不變,他走了一個多時辰夜路,此刻早已磨刀霍霍,正用朝鮮語低聲向周圍弓手籌劃如何進攻。
劉招孫叫來夜不收把總,是一個陝西籍的馬兵,瘦削精幹,跟隨劉綎多年,名字叫做章東,外號章麻子。
“十三爺,我們今日白天哨探,奴賊扎的是個車營,外邊用戰車、輜車、牛馬車堆成一圈,營門口設定有拒馬、陷馬坑,營中情況,離得遠,沒有哨探得知,”
阿敏沒有想長期駐守董鄂路,亦不把明軍放在眼裡,紮營才草率,連暗哨都不設定,只靠些拒馬陷坑,就想阻擋明軍。
劉招孫招呼眾人上前,抬頭望向章東,低聲道:
“章麻子,看到沒,對面山上,你派人在各處樹林山石之中,多放些大火把,澆上桐油,等待會兒咱們打起來,就讓他們在山上放火,點幾個萬人敵,聲勢越大越好,奴賊混亂之中,必搞不清咱們兵力位置,必然慌亂!我們便多容易撤走!”
章東立即領命而去,安排幾名精幹夜不收上山準備放火。
劉招孫轉身望向金應河,在他看來,兩百朝鮮弓手最適合作為伏擊之用。
“金將軍,你親率弓手,隱匿於周圍高地,封鎖營門,防止奴賊出營,待長槍兵抵達後,便掩護長槍兵對陣,”
金應河悶哼一聲,相比做伏地魔,他倒更願意和劉招孫一同衝入敵營廝殺,不過在出發之前,鄧起龍便再三叮囑,要朝鮮人給他的長槍兵提供掩護,壓制白甲兵重箭,否則等建奴反應過來,己方這五百長槍手,只能成為對方的活靶子。
最後,劉招孫又向眾人指明對面大營幾處陷阱拒馬,讓各人衝擊時注意規避。安排完畢,他便率領三百家丁,手執線槍、大棒,乘著夜色,縱馬衝向大營。
三百匹戰馬高速衝鋒,一往無前,馬蹄如雷,大地微微震動。
距離建奴大營還有百步左右時,嗖嗖幾支冷箭從營中射出,前面一名家丁被射中胸口,叮噹聲響,卻並無大礙。
接著,營中傳出幾聲驚恐不安的滿語以及凌亂的鼓聲,藉著營門熊熊燃燒的篝火,隱約看清幾個滿臉驚慌的鑲藍旗餘丁身影。
劉招孫提槍指向眼前高高飄起的金錢鼠尾辮,怒聲咆哮:
“殺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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