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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璃輕輕鬆鬆把盧知縣給請來了。
路上還不忘記給魏家一刀。
“縣尊發起的募捐盛事,草民等欣然參與。但草民近日清點目錄,居然漏了五口鎮的富戶魏家。縣尊不知,草民商號只是生意鋪得大,名聲響罷了。真正的江縣第一富戶,還是要數悶聲不響的魏家。”
隨即繪聲繪色描述起魏家出手就是一塊足金餅的豪闊氣派,“草民等望塵莫及。”
盧知縣驚得出不了聲。
都說江南巨賈豪闊,他想不到能有如此豪闊。一斤足金餅,十六兩金,摺合將近兩百貫錢……滿庫倉都是金餅,隨隨便便扔一塊出去,這家底得多豪橫!
他這七品知縣每月的俸祿才十五貫!十五貫!
盧知縣是徹底記住五口鎮魏家了。
那邊盧知縣準備迎接事宜,這邊沈家賬房扯著沈璃哭訴,“大當家不在的這幾天,我們無能,我們未能守住錢財啊!”
短短三天不在鎮子,沈家裝五十斤金的沉重錢箱子,肉眼可見地削平一層。
沈家賬房哭訴,“——被祁世子手下的豪奴找上門來,威逼利誘,以權勢威逼,硬取走了一百三十兩金!”
沈璃面沉如水。“無妨。盧知縣如今就在鎮子。我們想些辦法,借力打力,總能叫他把沈家的錢給吐回來。——祁世子現今人在何處?我立刻領著盧知縣去找他!”
沈家親信悄聲回覆,“葉家!祁世子抬著咱們的一百三十兩金,直奔葉家去了。”
沈璃磨著牙道:“不打擾葉家。魏家郎君可在家裡?我先領著盧知縣去找他。”
沈家親信悄聲道,“也在葉家!”
沈璃:“……”
正躊躇時,沈家線人從外頭飛奔而入,喘著氣說,“回……回大當家,祁世子剛才出了葉家,直奔隔壁魏家去了。小的親眼見他和魏家郎君兩個並肩進了魏家的門。”
沈璃大喜過望,立刻起身,“告知縣尊那邊,現在就去堵人!”
——
葉家廚房的大鐵鍋咕嚕嚕燉煮著菌子山雞。濃郁的香氣透出門窗,飄過院牆,瀰漫到隔壁魏家的庭院裡。
魏家木樓下,松柏環繞的幽靜庭院間,金光閃耀,光亮耀眼。
葉扶琉把金鋌一根根疊起,排列在石桌上。
銀貨兩訖。
兩百三十塊漢磚,換來兩百三十兩金。今年最大的一筆生意,落袋為安。
魏桓坐在石桌對面。綠豆湯裡灑了把碎冰,沁人心脾。他舀起綠豆湯,抿了一口。
雖說節氣入了秋,晌午日頭下的天氣依舊炎熱不堪。葉扶琉以天熱的藉口,又和魏家借用涼爽木樓,和祁棠在木樓上當面填寫商契,兩邊畫押,魏桓做見證。
兩邊畫押畢,葉扶琉收起契書,叮囑秦隴去葉家地窖取冰,給木樓上的兩個冰鑑換水補冰。又以感謝的名義,邀魏桓下樓喝冰鎮綠豆湯。
魏桓一句也未多問。
叫他去庭院裡喝綠豆湯,他便去庭院裡坐著。
葉扶琉做成了一筆大生意,從頭到腳都透出快活勁兒,興致勃勃地取兩塊長金鋌在手裡擺弄。
“總算在中秋節之前把生意給做成了。”
魏桓從尾音裡聽出幾分欣慰意味,問她,“中秋節之前有什麼講究?”
“倒不是做生意有講究。事關中秋節禮。”
葉扶琉扳著手指算賬,“手下幾百來號人,二十五家鋪面,我是不大親去各家鋪面盤帳的,還好各處掌櫃的對葉家生意還算盡心。中秋節是大節,每年就屬中秋節禮發下去的最多。”
金鋌在掌心掂一掂就知道是十兩錠。她隨手從箱子裡取出八根金鋌摞在一處,“發下去的中秋節禮大概要這麼多。”
又點出五六根金鋌,“江縣今年搞的那場富戶募捐,我拿布帛庫存抵了捐額,但庫存見底,還得加緊採買。採買起來又是一大筆。”
兩筆開支抵消入賬,才入手的兩百三十兩金去了一半。
魏桓心裡默算片刻,葉家布帛生意攤子鋪得大,手下僱請的人又多,聽來似乎不怎麼賺錢。他有心詢問葉家要不要資財幫扶,又擔心話出了口,萬一引發不悅反倒不好。
正沉吟間,葉扶琉把兩筆開支的十來個金鋌挪去青石地,又仔細清點一遍石桌剩下的金鋌數目,小小的不痛快立刻拋去九霄雲外。
“剩下的一半足夠今年整年開銷了。”她愉悅地說。
素秋在旁邊插嘴,“娘子,別忘了北邊。大郎君和二郎君都會送節禮過來,多多少少能填補一些。”
“對。”葉扶琉立刻叮囑,“我們不是新仿製了一對紅木的升降燈臺麼?兩位阿兄一邊送一個,就當是中秋回禮。”
素秋在旁邊當場記錄在冊,“正好有批船最近要去京城。時間——”她算了算,“走大運河,時間正好趕得及。今晚把一對木燈臺擦洗乾淨,明天就裝船。”
魏桓在旁邊默聽了一陣,開口詢問,“葉家的兩位兄長,人在京城?”
葉扶琉不瞞他,“大兄二兄都在京城。一個經營鋪子,一個做官。”
“嗯?”魏桓倒有幾分詫異。
葉扶琉的老本行營生做得風生水起,這行當說實話,行走於黑白之間,順順當當運作下來,全靠膽大心細眼光毒。他實在想不到,葉家竟然有人在官場裡。
他默然思忖,葉姓的京官……
依稀有幾個姓名閃過腦海,都不是高品京官。五品以下官員無需參與朝會,他基本都未見過,對那幾人的相貌年紀毫無印象。
葉扶琉清點兩遍金鋌數目,放回葉家自己的錢箱鎖好,交予素秋收好保管。自己端著一碗冰鎮綠豆湯,左右張望片刻,問魏桓道,“你家的鷹呢?剛才見它落在木樓欄杆上了。”
魏桓往南邊長簷下指,“那裡有處它喜愛的木巢。”
他呷了口綠豆湯,也反問葉扶琉,“七月將盡,過幾日便入八月。八月中秋是大節,你們今年新搬來鎮子,如何過節,可有個打算?”
“我和素秋商議過了,都覺得人越多越熱鬧才好。”說到這裡,葉扶琉頓了頓,視線往魏桓身上烏溜溜轉了一圈,
“說起來,魏家人也少。你覺得……兩家一起過中秋,這個主意怎麼樣?”
魏桓並不意外,湯匙撥了撥湯裡漂浮的百合,把話題順理成章接下,“正好。我也有此意。”
他抿了口湯,又道,“葉家兩位兄長在京城,你三兄呢?中秋月圓,闔家團聚。不打算邀來五口鎮過節?”
葉扶琉自個兒早盤算過了。“三兄人在錢塘老家,住處離這裡倒不算遠。我已經在寫信請他過來鎮子過節。哎,就怕他不肯來。”
“怎麼說。”
“我那位三兄……”葉扶琉難得露出一絲苦惱的神色,
“性子比大家閨秀還要大家閨秀。不硬拉他出去,他能整個月不出後院一步。我小時候愛玩鬧,要他陪出門逛一趟市集,簡直要他的命一般。我年年寫信,三兄年年不肯出來。最後都是我回錢塘看他。錢塘到五口鎮的距離說遠不遠,坐舟船五六天水路吧。他多半不會來的。”
魏桓:“唔……令三兄的性情,聽來像古之隱士。”
“可不就是隱士麼!”葉扶琉贊同地一拍手,“整天侍弄花草,吟詠讀書,養了一院子的梅花。每年冬春開花時可好看了。”
魏桓點點頭,果然是性情高潔的隱士無疑了。讚賞的言語在舌尖轉了一圈,突然頓了頓。
他意識到一樁難以解釋的事。
“記得聽你說過,你從小跟著家中兄長讀書學畫。一身的本領,都是三個兄長教授的?”
葉扶琉更正,“大兄二兄常年在京城,主要是三兄教的。”
“……”魏桓沉默地起身加了半碗綠豆湯。
一個種梅讀書,整年不怎麼出門的隱士……是怎麼養出葉扶琉這個偷家小娘子的??
他直覺問題不好問,按捺下去。兩邊隨意閒聊漫談,魏桓捧一碗冰鎮綠豆湯慢悠悠地喝,喝了小半個時辰。
魏大抱臂在木樓下炯炯盯視許久,忍不住過來回稟。
“郎君,跟你說個事。祁世子到現在都沒下樓!他在樓上磨磨蹭蹭那麼久做什麼?總不會在幫秦大管事添冰罷?我要不要回去看看?”
魏桓安安穩穩地喝綠豆湯,“不必。等他好了,自己就會出來。”
魏大:??
又安坐一炷香功夫,整碗冰鎮綠豆湯硬是喝得見了底,祁棠領眾豪奴在前頭,秦隴跟在後頭,每人滿頭滿身都是汗的下樓來了。
“可算辦成了。”搬了小半個時辰的磚,秦隴甩著痠疼的手臂對葉扶琉說,“大熱天的,這活計可真要命。”
葉扶琉起身給他遞了碗冰鎮綠豆湯,“大管事辛苦。”
秦隴腸胃熨帖了,人也就舒坦了。
費了大力氣,總算把兩百來塊磚頭挨個查驗完好,全放在祁家來時裝金鋌的大木箱裡,把這尊大佛給送走。
他今天算是開了眼,天底下什麼樣的買賣都有,竟然有人願意出價一兩金買一塊磚!
秦隴今天的活計幹完了,打算先回葉家歇著。時機不巧,人放下冰鎮綠豆湯碗才走去前院,魏家門外正好響起一陣拍門叫嚷聲。
魏家後院的木樓下,秦隴去而復返,眉頭大皺。
“娘子,沈大當家帶人來了,正在猛敲魏家的門,口口聲聲要找祁世子。”
葉扶琉頭都不抬,繼續喝湯,“祁世子早走了,難道我們還能變個出來給他?”
魏大冷笑一聲,捋袖子提棒就要出門。
秦隴在前院瞧得清楚,攔住警告:“慢些動手。姓沈的把盧知縣領來了。堵門的不是沈家人,是咱們江縣的盧知縣。隔門聽他說,今日尋不到祁世子也無妨。先見一見魏家郎君,談一談募捐的事。”
葉扶琉:??
真人不露相,看著書生氣的盧知縣竟如此生猛,雁過拔毛,連退隱江南的前山匪家都不放過……
烏亮眼睛饒有興趣地往旁邊滴溜溜一瞄,眼神明晃晃地問:【縣裡募捐,你給不給?】
魏桓以瓷匙舀了舀湯。
當初決定退隱江南時,他是真沒料到會有被官差堵門募捐的一天。
此刻堵在魏家門外,沈璃身後搖著大羽扇的中年白麵文士,細看有點眼熟,豈不正是本地的父母官兒,盧知縣?
魏家門開了一扇。魏二堵在門口,不讓人進。
沈璃眯起一雙狐狸眼,帶笑上去打招呼。
“本地縣尊在此,怎麼魏家主人都不出面?聽聞魏家郎君最近的病情大有好轉,但我等鄉鄰都是隻聞其聲,未見其面,大家都好奇的緊。趁著今天的機會,大家見見面,混個臉熟也好。”
魏二抱臂斜乜著門外烏泱泱的人群,並不說話。
盧知縣上前兩步,手搖羽扇,笑呵呵往門裡高喊:
“是本官孤陋寡聞了,原來鎮北魏家才是五口鎮數一數二的富戶。魏家郎君今日在家,還請務必出面一敘。魏家富貴,勿忘家國啊!”
魏家兩扇木門開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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