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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潰破已經比之前好轉了?”林郎中驚道,“這症狀可不輕,或許他服用的就是長生金丹。之前清水也喝不下的症狀,那是咽喉極度潰爛了。如今有所好轉,或許是八分潰爛?”
葉扶琉聽得一陣咽喉疼。
林郎中開始仔細地詢問記錄每日早晚吃食。
“嘶……還喝酒!不要命了?”
“不幸中的萬幸,連飲了幾日的綠豆湯,綠豆解毒,誤打誤撞減了幾分丹毒。能喝是福,許多病人受不了疼,寧治不好也不肯吃喝。每日多多的熬煮綠豆湯,多多的飲用,當水喝。”
“入口少糖,少鹽,少油,少葷腥。江家涼糕我知道!用許多蓮藕汁熬製,蓮藕味甘性寒,夏日清熱涼血的好東西,可以每日吃用。冰飲子可以少少用些。”
“關鍵還是要儘快滅了病人身上的攻心丹火。”林郎中挽袖子落筆開藥方,“不管什麼丹,不能再吃了啊!對了,有幾味解丹毒的藥貴价得很,鎮子上沒有,得去江寧城裡尋……”
葉扶琉想也不想:“撿最貴的開。魏家有錢。”
“好嘞!”
木樓四處放下竹簾,擋住陽光的同時也擋住了風,短短寫個方子的功夫,木樓上悶熱不堪,秦隴和素秋熱得受不了,兩人把四周竹簾捲起半截,擋光的同時通風透氣,又端來四五盆井水降溫。
林郎中的藥箱裡有現成的中暑應急藥丸,費了不少功夫才讓陷入半昏迷的郎君含服了一枚。
眼看著情況好轉,林郎中叮囑魏大用涼水擦拭手臉的動作不能停,自己洋洋灑灑開了整張紙的方子,寫到興起,隨手拿起茶几上的青瓷貓兒盆,當做鎮紙壓在方子上,咚地一聲悶響。
葉扶琉眼皮子一跳,攏起貓兒盆就走。
價值五十金的上好宮廷瓷器,別被個不識貨的棒槌給磕壞了。
貓兒盆被清洗得乾淨,通身青色溫潤無芒,發散著盈盈柔光。她把貓兒盆反過來查驗底部,還好沒磕出個豁口。
等等,怎麼有個刻字?
之前貓兒盆髒的看不清,如今洗淨了,盆底刻痕才清楚顯影在面前。明顯不是新刻的,筆跡稚嫩,或許是上一代的小主人留下的記號。
是個沒有刻完的字。
左邊木字旁,右上一橫。
接著往下寫,能寫出的字可太多了。橫,槽,杆,槓……?
葉扶琉琢磨了一通,索性拋去腦後,找了處不容易磕碰的長案把貓兒盆安置好。
短短片刻功夫,鼻尖又滲出一層細密晶瑩的汗。
木樓上悶熱,人多,還沒地方落腳。唯一的一把椅子被寫方子的林郎中坐著。
葉扶琉熱出滿身滿背的細汗,人也不講究了,直接往竹榻邊的扶手上坐,喃喃道,“我就說魏郎君身邊缺東西,他非跟我說他不缺。瞧瞧,他這兒缺的東西多了去了。”
“缺什麼?”
身邊突然有人輕聲介面。
聲線沉啞而中氣不足,絕不是魏大和秦隴,葉扶琉循聲往下瞅,喲,榻上躺的病郎君醒了。
一個坐在竹榻扶手邊,一個躺在竹榻上,從下往上地望女郎,怎麼看都不是個規矩姿勢,魏桓只睜眼瞬間,又重新閉了眼。
“郎君醒了!”魏大撲過來把人攙扶起身,又拿蒲扇在旁邊一陣猛扇風。
“風小點風小點。”林郎中從角落裡喊,“雖然中了暑,但病人覺得身上冷。”
魏大用溼布巾仔細擦洗郎君的臉和手,降低身體溫度,蒲扇徐徐地扇風。葉扶琉塞了半杯溫茶過去,起身走到長書案邊,也拿帕子沾水擦拭自己的臉和手。
魏桓至今閉著眼,濃黑的眉溼漉漉地沾了水珠,手裡握著葉扶琉塞過來的黑釉兔毫茶盞,襯得手背膚色極白。
然而,病中特有的羸弱易折的感覺,眼睛睜開的瞬間便消散了。
濃黑幽深的眸光緩緩掃過周圍眾人,盯了眼角落裡的禿腦殼郎中,最後落在葉扶琉身上。他以眼神詢問魏大,魏大低聲告知剛才的情形。
葉家小娘子情急之下帶著全家丁口過府救人,爬梯子翻過來的,動作賊快!對了,還帶來上回那位林郎中,倒不全然是庸醫,或許可以試一試他的藥方。
魏桓不置可否地聽完,目光轉向葉扶琉方向,問的還是那句:“缺什麼?”
葉扶琉搖著衣袖猛扇風:“都熱到中暑了,還問我缺什麼。你這木樓上缺個裝冰塊的冰鑑[1]啊,魏三郎君。”
魏桓:“不是缺椅子?”
喲!葉扶琉耳朵一動,精神頭立刻來了。魏郎君不愧是山匪當家的出身,講道義!她今天幫了忙,人家投桃報李,主動送生意上門了!
“椅子——當然更缺了。”葉扶琉張口就來,“看看我們這兒多少個人,全站著。魏郎君,你這木樓的擺設太獨了,桌椅茶几長案竹榻全是單張。好歹再添一把紫檀木椅子,湊個雙。”
木樓太過悶熱,魏大過來攙扶主人下樓,“郎君,去書房罷,陰涼。僕去把今天份的藥端來。”
“不急。”魏桓慢慢下樓,“藥等下再喝。你先送百兩金過去隔壁,和葉小娘子定兩筆生意。定做一個夏日用的冰鑑,一把木椅。”
百兩足金,在哪裡都是了不得的大生意了,魏大驚得沒話,半晌才問,“郎君什麼要求?我聽葉小娘子自己提的,用紫檀木的料子湊一對檀木椅。冰鑑的木料要不要也用紫檀木?式樣上……”
“沒要求。”魏桓淡淡道,“百兩金先送去。只要隔壁送來一個冰鑑,一把木椅,交易就算達成。”
魏大啞口無言,腦袋裡突然靈光閃過,終於反應過來。好傢伙,這是做生意麼?這分明是接著做生意的幌子送錢哪!
魏家自己的錢,魏家主人愛往哪裡送,便往哪裡送。
魏大啞口無聲地扶著郎君下了木樓。
接近晌午了,戶外日光灼烈,木梯聲響不斷,樓上幾人陸陸續續下樓。
一陣響亮的拍門聲就在這時從前院傳入眾人耳朵。
“魏家有沒有人在!我家主人自江寧府遠道而來,這次帶了拜帖禮單登門,兩位江寧府名醫就在門外,誠意求見魏三郎君!”
“開門,開門!”
葉扶琉小聲和素秋嘀咕,“魏家表弟又來了?一天登門仨回,來得可夠勤快的。”
素秋有顧慮,“不認識的外男,咱們要不要避讓片刻,等魏家把人迎進來了再走?”
葉扶琉:“魏家會把這位表弟迎進來?”
是個好問題。兩人出門的腳步放慢,看魏家主僕的動靜。
魏大天亮時才揮舞木棒把人趕走,記憶猶新,惱火道,“又是他們。清晨害得郎君不得安睡,他們還有臉再來!郎君去書房坐,我去把他們趕走。”
魏桓自然也聽到了喊門聲。
清晨才捱了一頓亂棒,午後又捲土重來。他從未見過祁家這位世子表弟,但在京城時依稀聽過幾句,信國公老來得子,寵溺得很,祁世子在江寧城裡行事張揚,不像是忍氣吞聲的性情。
從未見面的陌路表親,情誼自然是半點沒有,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門。誰授意他來?
“既然帶了拜帖登門,遠來是客。”魏桓吩咐下去,“你先送葉小娘子出去。叫門外幾人等著。若他們肯守規矩,放進來無妨。”
“是。”
——
葉扶琉跟在魏大身後,溜溜達達往外走,邊走邊閒聊,“你們家似乎不怎麼待見門外這位表弟啊。”
魏大哼了聲,“說是表兄弟,多年不來往了。自從老夫人過世,我家郎君和江寧府祁氏井水不犯河水,誰知道這次祁家人突然登門,打的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
“原來貴表弟姓齊。”葉扶琉點點頭,“江寧府齊氏……”
等等。這五個字從舌尖轉了一圈,怎麼覺得有點怪。
江寧府齊氏。
江寧府……祁氏??
江南繁華,江寧府城容納人口數十萬,葉扶琉覺得不至於那麼巧。她謹慎地多問了一句。
“貴宅表弟的齊,可是戰國七雄,‘燕趙楚齊’的那個齊?”
魏大搖頭:“不是齊整的齊。是祁連山的那個祁。”
葉扶琉腳下瞬間一個急停。祁姓可不多見。
“該不會是——江寧四大姓的那個祁?”
“哎,葉小娘子知道?”魏大詫異起來,想想又覺得不奇怪。生意人訊息靈通,江寧府祁氏是江南地界出名的高門大戶,說不定祁氏和葉小娘子做過絹帛生意呢。
“正是江寧四大姓之一的那個祁。”
已經走到了前院,前方繞過影壁就是大門,葉扶琉不肯往前走了。
江寧四大姓,說得是江寧府四戶出名的勳貴門第。江寧四大姓之一的‘祁’,可不正是信國公府的那個祁?
信國公府裡姓祁的可不少,嫡出庶出的郎君加起來十來個,誰知門外杵著的是哪根蔥。
她換個法子從魏大嘴裡套話。
“不瞞你說,葉家和江寧祁氏做過生意,認得幾位祁家子弟。門外喊門的那位貴表弟,不知是祁家哪位郎君,我認識不認識。”
門外的拍門聲急促,正主兒忍耐不住,開始親自喊門了。
“江寧府祁棠,登門拜訪!”
少年郎的高喊聲裡帶著明晃晃的委屈和憤怒,“這回是白日登門,正經帶了拜帖,拉來重禮,江寧府請來的兩位名醫就在門外。祁棠誠心誠意求見魏三表兄,為何魏家還是閉門不見?”
“祁棠請見魏三表兄。”
“魏家有人在嗎!”
“外頭這位是祁氏的長房嫡子,不插手族中庶務,葉小娘子做布帛生意應該不會見過他。”
魏大匆匆解釋罷,拉開了門,抱胸對外道,“別喊了。莫吵著郎君清淨。”
魏家大門開啟的前一瞬間,葉扶琉聽清楚訪客名姓來歷,掉頭就往魏家後院走。
江寧四大姓,祁氏的長房嫡子,祁棠。
——不就是被她拆光宅子、氣成了大河豚的祁世子嗎。
魏家大門開啟的同個瞬間,林郎中看清楚門外錦袍少年郎的臉,倒抽一口涼氣,掉頭也往魏家後院奔。
葉扶琉本來走得飛快,見林郎中一副嚇破了膽的模樣拔腿狂奔,腳步反而慢下來了。“林郎中你跑什麼?”
林郎中顫聲道,“我和外頭那個有仇!他、他無緣無故當街暴打我,我見不得他!”
“哦!”葉扶琉恍然,清澈透亮的圓眼烏溜溜轉了一圈。
那邊林郎中也覺得納悶,“葉小娘子你、你又跑什麼?”
葉扶琉語重心長:“我啊,和外頭那位倒是素未謀面、無冤無仇。但我心腸軟,見不得你捱打啊,林郎中!我送你去後院躲一躲。”
林郎中感動地熱淚盈眶,“葉小娘子果然是好人吶!”
兩人拔腳飛奔,瞬間消失在內院門後。
“娘子去哪裡?”“主家?”素秋和秦隴懵了一瞬,轉過身來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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