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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各懷心思的走著,很快就到了內宅,安南郡王妃所住的正房。

冷臨江等人進入內宅前,早有人將訊息層層通報給了正房,這幾人剛剛跨進月洞門,便有小丫鬟挑開了門簾兒,大丫鬟笑盈盈的迎了出來:“婢子如玉給少尹大人請安了,大人萬福,少尹大人大駕光臨,快屋裡請,今兒晨起就有喜鵲在院子裡叫,郡王妃還說今兒有喜事兒,這可不就應驗了,貴客到了,正是大喜事呢。”

這把聲音乾脆利落,清凌凌的如同玉珠相碰,很是悅耳動聽。

冷臨江不禁多看了大丫鬟幾眼,這姑娘相貌平平,可一雙眼睛顧盼生輝,一笑起來彎若新月,分明是年近三十的歲數了,但卻嬌嫩俏麗的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正房裡光線極好,兩扇軒窗大開,炙熱的陽光被雕花窗篩成了一格一格,烙印在地上,光影明滅不定。

窗下的翹頭條案上供著一座別緻的白瓷香爐,塑成了執扇掩面,香肩半露的美人模樣,潤澤剔透的白瓷更像是美人的肌膚,而上頭嫋嫋升騰的一縷青煙將美人的面龐掩蓋的朦朧隱約。

不知道那香爐裡燃的是什麼香,透著淡然清透的甜味兒,給肅穆的正房平添了幾許繾綣。

不遠處的食案上,擱著兩個雞翅木三層八角食盒,雕花精美,提樑上雕著個徽記,是個秀氣的“郭”字。

安南郡王妃就坐在這繾綣的光影中,看到冷臨江幾人走進來,她溫溫柔柔的輕輕笑了笑:“是雲歸啊,你可是稀客。”

冷臨江已經記不清楚上一回見到安南郡王妃是什麼時候了,或許是除夕家宴的時候,或許是冬至家宴的時候,不過即便是家宴的時候,他應當也沒有跟安南郡王妃說過話。

冷臨江回過神來,行了個禮,笑道:“郡王妃這是在責怪雲歸沒有時時上門請安了。”

安南郡王妃的臉上分明是笑著的,可笑的朦朧隱約,整個人似乎都有些不那麼真切,輕輕嘁了一聲,怪嗔道:“看雲歸這話說的,你能上門,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責怪你呢?”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親手斟了一盞茶,抬了抬精緻秀氣的下巴:“快坐下吧,一路走過來怪累的。”

冷臨江安然坐下。

孟歲隔和何振福就沒有資格坐下了,老老實實的站在冷臨江的身後。

不過二人看起來是謙卑恭順,可是私底下卻你一眼我一眼,眉來眼去的火熱。

這安南郡王妃算是京城裡最出名的女子了,未出嫁時是以美貌而出名,出嫁後是以得寵而出名,而喪夫後是以荒唐而出名。

他們以為這樣的女子,一定是豔冶而妖嬈的,一定是荒誕而瘋癲的,可這一見面,才知道他們的以為是多麼的經不起推敲。

這置身於傳言中心的安南郡王妃既不豔冶也不妖嬈,既不荒誕更不瘋癲,她抬著一張素面朝天的臉,清透的陽光從窗欞斜入,灑在她的臉上,年近四十的臉龐白皙如玉,不見一絲細紋,反倒比小姑娘更加潤澤。

那張臉上雖然沒有上妝,但卻挑不出半點瑕疵,美的清透無暇,只看一眼就驚為天人,的確稱得上是京城第一美人。

何振福滿眼驚豔,微微張著嘴,他覺得這郡王妃比平康坊裡最美的花娘都要美上十分,雖然拿郡王妃跟花娘比,是對郡王妃的羞辱,但他就是這樣覺得的。

安南郡王妃顯然十分享受每個看到她的人時驚豔的表情,她慢條斯理的捋了捋點了丹蔻的蔥白指尖,點著孟歲隔和何振福,輕柔笑問:“雲歸啊,這兩位是?”

冷臨江不假思索道:“是雲歸的兩名隨從。”

“哦,”安南郡王妃別有深意的長長哦了一聲,目光落在孟歲隔的臉上,悠然打了個轉,抿唇一笑:“雲歸生的好,這隨從生的也好。”

孟歲隔被安南郡王妃看的渾身發毛,再聽到她那句話,他心裡咯噔一下,炸起一身白毛汗,頓時有一種一頭扎進土匪窩的感覺。

冷臨江轉頭看了孟歲隔一眼,想起何振福跟他說的那些話,低笑了一聲:“郡王妃喜歡,那是他的福氣。”

一聽這話,安南郡王妃頓時笑的柔軟似水。

而孟歲隔腿一軟,險些栽倒在地上,這是,他們這是做了個圈套,就等著他主動往裡鑽呢。

偏偏他就是不爭氣,為了看熱鬧上杆子的往裡鑽,這下可好了,自己成了個大熱鬧。

何振福滿臉同情的看了孟歲隔一眼,讓他上杆子的追著來,來了就走不了。

安南郡王妃笑眯眯的盯著孟歲隔看了半晌,才輕聲慢語道:“是個好胚子,雲歸這是知道我丟了個心頭愛,又給我送了個來,讓我高興高興啊。”

冷臨江正愁怎麼將話頭引到夏元吉的身上,安南郡王妃自己主動提起來,正合他的心意,他也跟著笑了起來:“郡王妃丟了個心頭愛?這雲歸還真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誰這麼大膽,敢跟郡王妃搶人!”

“哎,都是傷心事,那孩子是我三個月前收的,又乖巧又伶俐,哪哪都與我契合的很,可,哎,誰知道好端端的就丟了性命呢。”安南郡王妃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似乎夏元吉的死的確令她十分傷心,但是何振福著實沒從她的臉上看出丁點悲傷的痕跡。

《仙木奇緣》

冷臨江也陪著唏噓不已:“怎麼會,死了呢?”

安南郡王妃長長的嘆了口氣:“平日裡他都是住在府裡的,昨日貢院放榜,他說是要去看榜,然後回昭國坊收拾些東西就回來,晚間我便等著他一起用暮食,誰知道,他竟一去不復返了,我派了人去尋他,才知道他被人殺了。”說到這裡,她惡狠狠錯了錯牙:“殺他的人被萬年縣抓去了,我是要狠狠的折磨那人的,誰知道,誰知道那人竟被內衛司給帶走了,內衛司竟然敢跟我做對,我定要在聖人面前狠狠的告他一狀!!”

她話鋒一轉,似水柔情不再,轉瞬變成了那個跋扈不可一世的安南郡王妃!

孟歲隔和何振福暗自慶幸的對視了一眼,幸虧他們沒有一開始就自報家門,不然即便有冷臨江領著,他們二人也得被打出來。

“郡王妃可不能太傷心了,傷了自己的身子可怎麼好。”冷臨江裝模作樣的勸慰著,把話頭往夏元吉的身上引:“聽郡王妃這話,那孩子是個舉子,怎麼這麼有緣,與郡王妃認識了呢?”

安南郡王妃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上露出一絲神往的淡笑:“雲歸這話說的沒錯,還真是緣分,三個月前,永寧侯太夫人邀我上慈恩寺上香賞花,在寺中巧遇了正在畫佛像的那孩子,一看到他啊,我就喜歡的不得了,當下就帶了回來。”

孟歲隔和何振福聽得嘴角猛抽,什麼帶回來了,怕是搶回來的吧。

冷臨江聽的冷笑了一聲,這話就是在睜著眼胡扯了,三個月前正是剛過完年沒幾日,到處都冬寒料峭的,連草都沒長出來呢,哪有什麼花。

哦,對,有梅花,可是慈恩寺裡那有什麼可看的梅花,倒是薦福寺裡的梅花最好,只是薦福寺裡熟人多,而慈恩寺偏遠,更方便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罷了。

那永寧候太夫人是什麼人,那是京城裡最愛保媒拉縴的了,豪門勳貴裡的十樁姻緣,有八樁都是她拉扯的,這兩年永寧侯家風不正,在朝為官的沒幾個人,漸漸開始走了下坡路,她起意給安南郡王妃送幾個心頭好,攀一攀關係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些年來,安南郡王妃是皇恩浩蕩的一塊活招牌,不能受委屈,不能死,人情面上的事情,更沒有誰會駁了她的面子。

永寧侯府攀上安南郡王府,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冷臨江轉瞬便想明白了這些彎彎繞繞,眯著眼笑道:“果然是緣分。”

安南郡王妃又哀嘆了兩聲,抬眼看到孟歲隔,她雙眼一亮,換了張溫和的不能再溫和的笑臉,朝孟歲隔招了招手:“來,過來,讓我瞧瞧。”

孟歲隔漲紅了臉,扭扭捏捏的不肯上前。

安南郡王妃呵了一聲:“這孩子,還裝扭捏呢!”

孟歲隔抽了抽嘴角,頃刻間就要暴起開罵,他不是裝扭捏,是真不肯!

何振福眼看著勢頭不對,趕忙一把抓住孟歲隔的衣袖,往下扥了扥,示意他忍一忍。

小不忍則亂大謀。

冷臨江趕忙打了個哈哈,奉承著安南郡王妃道:“郡王妃,雲歸這次來是有事相求的。”

安南郡王妃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偏著頭,眼波瀲灩的睇了冷臨江一眼,笑了:“呵,這可稀罕了,你在聖人面前可比我有面子,能求我什麼事兒?”

冷臨江滿口發苦,臉色也不大好,像是真的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情,低聲道:“這不是,雲歸前幾日看到個姑娘,一眼就看中了,買回府裡後,她要死要活的不讓近身,雲歸這也是沒了法子,都說郡王妃最會調教人,雲歸想求一求王妃,能不能替雲歸調教個十天半月的。”

“你買回來的?不是你搶回來的?”安南郡王妃斜睨了冷臨江一眼,輕諷笑道。

冷臨江悻悻笑著:“郡王妃,要不說你最是眼明心亮呢。”

安南郡王妃慢慢啜了口茶,笑眯眯道:“不用十天半月這麼久,三五日就成,不過,”她直直望著孟歲隔,話中有話道:“我替雲歸調教了她,雲歸拿什麼謝我?”

冷臨江轉頭瞥了孟歲隔一眼,看到他眼中流露出苦苦哀求的神色,冷臨江抿了抿唇,轉頭道:“雲歸手裡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謝禮,唯有他,倒也還體面,就給郡王妃留下,郡王妃以為如何?”

安南郡王妃抿著唇含蓄一笑:“甚好。”

孟歲隔頓時心如死灰,面若枯槁。

這是在把他往火坑裡推,往絕路上逼啊!

冷臨江趁熱打鐵,又問道:“那郡王妃,你看雲歸什麼時候把人送過來?”

安南郡王妃彈了彈指甲,淡笑道:“只要把他留下,隨時都可以。”

冷臨江脆生生的應了一聲,拍了拍孟歲隔的肩頭,話中有話的叮囑道:“好生伺候,仔細些,若是出了岔子,小爺我讓你三更斷腿五更喪命。”

孟歲隔了然,做出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神情,目送冷臨江迫不及待的走了。

正房裡陡然清淨了下來,孟歲隔看著溫柔含笑的安南郡王妃,莫名的生出幾分膽寒。

冷臨江二人在安奇的恭送下,出了安南郡王府,冷臨江回頭看了眼飛快關上的大門,眉頭微蹙。

何振福斟酌問道:“少尹大人,咱們就這麼把孟總旗留下了,會不會出什麼事?”

冷臨江皺著眉頭道:“孟歲隔一向機靈,肯定有自保之力,再說了,安南郡王府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出不了事的,方才我跟他約定了兩個時間,三更天和五更天,你記得派人到安南郡王府中接應他。”

何振福毫不意外的應聲稱是,眯著眼又道:“方才卑職看到那正房的食案放著兩個食盒,是西市郭記的徽記,卑職若沒有記錯,郭記裡就有夏元吉死前吃過的那幾樣吃食。”

“看來你沒少去郭記,”冷臨江笑了起來。

何振福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髮髻:“沒有,郭記菜貴,跟搶錢一樣,卑職哪有這個銀錢,不過是聽人提起過。”

冷臨江拍了拍何振福的肩頭,笑的狹促:“正好這回去嚐嚐,讓久朝給你報。”

何振福笑的見牙不見眼:“少尹大人說的極是,卑職這就去。”他頓了一頓,試探的問了一句:“少尹大人不合卑職一起去嗎,那,少尹大人去幹嘛?”

冷臨江重重敲了一下何振福的腦門,哀怨的叫道:“我去找個不聽話的姑娘送到郡王府裡啊,我去幹嘛!”

何振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覺得這真是獨苦苦不如眾苦苦。

下晌的西市郭記食肆格外的熱鬧,雖然還沒到用暮食的時辰,廳堂裡就已經烏泱泱的坐滿了人,觥籌交錯聲熱鬧喧天。

何振福站在門口看了片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食肆裡便跑出來了五六個提著食盒的夥計,兩條腿顛的飛快,可兩隻手上的食盒卻穩穩當當的,沒有一絲晃動。

真是好功夫啊,何振福感慨了一聲,舉步走進食肆,往櫃上那麼一靠,手指縫裡提溜下內衛司的腰牌,壓低了聲音道:“內衛司查案,不許聲張!”

郭記的掌櫃是個書卷氣頗重的少年,不,說是少年也不準確,這少年已經二十七八歲了,只是生的臉嫩,又一向穿的花哨騷包,才看起來年輕了許多。

看到何振福手上的腰牌,他很是抖了一下,但轉瞬就鎮定了下來。

內衛司查案抓人一向都是來勢洶洶大張旗鼓的,怎麼今日轉了性,像做賊似的見不得人?

郭記掌櫃頗有幾分難以置信,覺得何振福必定是冒充的。

何振福一眼就看到了郭記掌櫃臉上的懷疑,他嘁了一聲,若非這食肆里人頭攢動,若非死的是個貢生,還牽扯到了安南郡王府,若非孟歲隔也在郡王府裡,他早就把傢伙拍在櫃上嚇唬人了!

他晃了晃手上的腰牌,咬牙切齒的低聲道:“內衛司查案,你給老子看清楚了!”

郭記掌櫃抖了三抖,這樣藏頭露尾的查案,一定是不能說出去的,那他嚇得尖叫只會死的更早。

他勉強平靜的看著何振福的雙眼:“大人想吃點什麼?”

何振福哽住了,內衛司的威嚴隨著這一句話頓時煙消雲散了。

他鄙夷的看了一眼裝嫩的郭記掌櫃,拿出那張寫了幾道吃食的薄紙,低聲問道:“店裡可有這幾道吃食?”

郭記掌櫃看了看,也壓低了聲音道:“大人來遲了,今日的櫻桃不好,沒有酪櫻桃,旁的都有。”

何振福又問:“昨日可有人點了這幾樣吃食,然後要店裡送到府中?”

郭記掌櫃十分利落的翻了翻賬冊,點著其中一行道:“安南郡王府的丫鬟來點過這幾樣吃食,讓做好了送到昭國坊的一處宅子裡。”

何振福大喜過望,興奮的一把抓住那賬冊,仔仔細細的看了幾遍,把那一行字牢牢的記在了心裡。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急切的抬頭問道:“可知道那丫鬟姓甚名誰,在安南郡王府裡是伺候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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