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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幽長,四壁上都是人工開鑿的痕跡,但是這痕跡與上頭的礦洞並不一樣。

上頭礦洞裡的開鑿痕跡密集繁雜,也有許多細小的刀痕,像是用什麼東西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摳下來的。

而下面的這條甬道四壁上,刀痕潦草,一看便是匆匆開鑿的,有些地方的還露著深深淺淺的黑色。

韓長暮走上前去仔細檢視,還用手摳了些粉末下來,思忖道:“也是鐵礦石,但是看起來不如上頭的成色好,而且分佈稀疏,十分的少。”

王顯左顧右盼看了半晌:“可不,挖的這麼浪費,看來這些人不稀罕這點鐵礦石。”他微微一頓,不解道:“既然不稀罕這點鐵礦石,那還費勁挖這麼一條礦道幹什麼,是誰挖的呢?”

韓長暮抿唇不語,拍了拍被塵土弄髒了的手,負手往前走。

甬道里有極細微的風吹過,而那股異味也越來越濃重,像是什麼東西在地下埋得久了,突然得見天日,那腐朽的,潮溼的氣息,一下子便狂湧而出。

王顯抽了抽鼻尖,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這是什麼地方,味兒怎麼這麼大?”

韓長暮的眉頭也越蹙越緊,心有所感的望向四周。

石壁上刀痕凌亂,粗枝大葉的橫亙在上頭,像是開鑿此地的人十分的慌張,開鑿也極為緊迫。

而凌亂的刀痕上,隱約還有手指挖過的痕跡,有些深有些淺,看起來很是詭異。

王顯走在前頭,越走越膽戰心驚,倏然哐啷一聲,他腳下踉蹌了一下,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

他嚇了一跳,低頭一看,只見腳下橫著一根白骨,不由的驚慌失措的尖叫出聲:“大人,大人,死人!有死人!”

“慌什麼慌,你見得死人還少嗎?”韓長暮揹負著手,神情淡然的走了過來。

“不是,大人,這,這死的人有點多。”王顯指著前方,驚恐的喃喃道。

韓長暮順著王顯手指的方向舉燈望去,眼前的景象太過震撼,他也難以維持臉上那副淡然的神情了。

綽約的燈影之下,明明暗暗的甬道深處,橫七豎八的不知躺了多少人,破衣爛衫掩蓋著累累白骨,燈火滑過,淒寒的光格外刺眼。

韓長暮倒抽了一口冷氣,咬著牙吐出兩個字:“禽獸。”便疾步走上前去。

王顯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疾步跟著韓長暮,問道:“大人,這些人怕是死了有年頭了,都只剩下骨頭了,您說他們都是些什麼人啊。”

韓長暮抿了抿唇,蹲在雜亂無章的白骨間,拎起其中一片還算完整,尚且可以看得出顏色的衣角,仔細檢視。

這衣裳是最便宜的粗布所制,染成了耐髒的靛藍色,但是天長日久之下,衣裳已經有些褪色了,上頭佈滿了灰塵,結成了乾巴巴的泥塊。

揭開破爛不堪的衣袖,一截一截的指骨便暴露在了眼前,那白骨森然,沒有半點皮肉連在上頭,這些人顯然已經死了許多年。片刻過後,他冷聲道:“這些人的衣裳粗陋,手指手臂的關節都比常人的要粗大,若我所料不錯,這些人應當都是礦工,是開挖此地的鐵礦石的礦工。”

“礦工!怎麼會死在了這裡,是誰殺了他們?”王顯失聲尖叫。

韓長暮咬了咬牙:“我想,就是李勝他們殺了這些礦工,為的是殺人滅口,以免走漏了風聲。”

他撐著膝頭站起身來,巡弋著石壁,石壁上手指挖的痕跡更加的密密麻麻,還有已經乾涸變的黑紫的血跡嵌在縫隙中,格外的觸目驚心。

他重重的捶了一下石壁,只覺得自打入京以來,這樁樁件件的事情都顛覆了他往日的信念。

王顯也覺得心頭髮寒,望著這密密麻麻倒伏在地的屍身,寒聲問道:“大人,那這些人是怎麼死的?”

韓長暮揭開一件衣裳,露出一具完整的白骨,只見那骨骼完整,沒有缺損也沒有刀痕,更沒有被人為的折斷。

他指著骨骼道:“你看,這些屍身都是完整的,死前並沒有中毒或者受傷的痕跡,我想,他們應該是被活活餓死的。”

聽到這話,王顯心頭一跳,罪大惡極之人上刑場前,還給一頓飽飯呢,這些礦工們何其無辜,竟要死的這樣憋屈慘烈。

他面露不忍,突然想到一個不祥的結果,不禁抖了抖嘴唇:“大人,他們把這些無辜曠工趕到這裡活活餓死,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前頭是一條絕路,出不去了?”

韓長暮抬眼看了看不見盡頭的甬道,手上的燈盞火苗仍在晃動不止,他篤定道:“他們不是被趕進來的,他們是自己走進來的。”

“自己,走進來的,他們是瘋了嗎?”王顯狐疑不解的問了一句。

韓長暮指著石壁上草草開鑿的刀痕,淡淡道:“這些礦工應當是得知了李勝的人的打算,知道自己開採完此地的鐵礦石後,會被殺人滅口,他們想要逃出生天,便設法掩人耳目挖了這樣一條密道,誰料密道還沒有挖通,李勝等人便要提前滅掉礦工的口,他們慌不擇路之下,便跑到此地躲藏,我想他們原本是想躲過幾日後,待山上的盤查不那麼嚴密了,便從此地逃脫,可能是他們進來之後,入口便被堵死了,也可能是山裡的盤查一直很嚴密,他們沒有找到機會逃出去,便被活活困死,餓死在了這個地方。”

王顯頗為認同的點點頭:“也就是說,入口有可能被人發現堵死了,又有可能一直沒有被人發現過。”

韓長暮淡淡道:“看李勝放機關放的有恃無恐的樣子,我想此地的入口還沒有被人發現,或者說這條密道從未被人發現過。”

這話就像一束光,照在王顯的心上,讓他晦暗的心驟然豁然開朗,看到了希望。

“那,大人,咱們趕緊出去吧。”他迫不及待的往前走去,已經不忍再直視眼前的慘狀了。

韓長暮點頭:“走吧。”

仍舊是王顯在前頭開路,他小心翼翼的走過屍身,儘量不去觸碰任何一根骸骨,任何一片衣角。

每走過一具屍身,他都小聲嘀咕一句:“安心走吧,我會替你們討回公道的。”

韓長暮聞言,微微挑了下眉,沒想到王顯長的一副粗枝大葉的模樣,卻生就一顆柔軟而又悲憫的心腸。

二人小心翼翼的穿過這截遺骸聚集的甬道,前頭又零零散散的見到了同樣模樣的遺骸後,拐了個彎,終於走到了空寂處。

“可算是走出來了。”王顯長長的透了口氣,衣裳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韓長暮微不可查的吁了口氣,雖然沒露什麼端倪,但一路上緊繃的神經還是慢慢的放鬆了下來。

二人一前一後的疾步前行,山腹之中不見天日不知歲月,二人都有些心焦,在這裡耽誤的時間已經夠多了,太多了,不知道山寨中起了什麼變化,山寨裡的人是不是還平安無虞。

長長的甬道中,只有兩個人沙沙沙的腳步聲,輕而飛快。

又轉了個彎兒,甬道里原本細碎的風陡然變得大了些,吹動那火苗幾欲熄滅。

韓長暮趕緊用手攏了攏,低聲道:“再輕一些,怕是快到出口了。”

王顯無聲點頭,二人刻意放輕了腳步,速度卻不見絲毫放緩,疾步前行間,眼前黑暗的甬道中,似乎斜進一點微光。

“噗”的一聲,韓長暮趕忙吹熄了燈火,迎著光亮走了過去。

淡白的月色灑落下來,從上而下垂落的藤蔓如同一捧凝碧色的瀑布,正好將狹窄的洞口掩蓋了大半。

而地上一人多高的荒草長得極為茂盛,與藤蔓交織在一起,就像一處天然的屏障,將這洞口掩蓋的極為隱秘。

韓長暮和王顯沒有貿然走出去,而是趴在洞口,聽著洞外的情形。

洞口與甬道並不是齊平的,而是洞口略高一些,甬道更低一些,這樣爬進爬出並不十分方便,但是卻更適合掩藏洞口。

韓長暮在心底默默感慨,可惜了,挖掘這個密道的人,是個行家。

洞外並沒有傳來什麼動靜,靜謐中,連細微的風聲都如同驚雷。

王顯轉頭看了看韓長暮,無聲動唇:“大人,外頭沒人,卑職先出去看看?”

韓長暮思忖片刻,亦是無聲道:“去吧,萬事當心。”

王顯點點頭,緩慢抽出了靴筒裡的短刀,刀尖衝外,單手握著收進了袖中,隨即貓著身子,小心翼翼的爬出洞口。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後,王顯順利的爬出了洞口。

他爬出去後並沒有直接站起身,而是趴伏在密密匝匝的荒草叢中,一雙不大的眼睛此時格外明亮,目光如炬,謹慎的向四周望去。

半晌過後,他貼著洞口站起來,用荒草掩飾身形,望向高處,確認此地再無第三個人後,連天空都比山下要疏朗空曠,才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確是逃出生天了,壓低的聲音中都帶著一股不易察覺的喜色:“大人,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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