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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天黑的早,剛到黃昏時分,似血殘陽只在天邊絢爛了短短的一瞬,便被無窮無盡的黑暗吞噬殆盡,連綿不絕的起伏群山隨即陷入了暗沉沉的夜中。
寒寂的晚風吹過深邃的懸崖,風聲中夾著高高低低的哨聲,淡白的霧靄從崖底瀰漫上來,將對面的群山和隱藏在山中的水匪寨子都遮掩的朦朧不可見了。
崖邊沒有半點燈火,昏暗的月光下,隱約可見人影晃動交錯,夜風吹過衣袂,獵獵作響,人數顯然不少,個個身著暗色窄身夜行衣,軟劍纏在腰間,氣息收斂的若有似無,只隱約洩露一點殺意凜然的寒芒,與涼津津的月色交相輝映。
韓長暮單腳踩在崖邊的一塊巨石上,茫茫的夜露浸染了在風中起伏翩躚的衣襬,星星點點的水澤很快暈染成深幽而清冷的暗花。
他手裡端著一隻千里鏡,目光如炬穿透重重霧靄,落在懸崖的對面。
他的眉心緊蹙,天色漸晚,山裡的霧氣濃重,對面又是黑漆漆一片,沒有半點燈火,即便有姚杳改造過的千里鏡,看的距離比尋常的千里鏡遠了許多,但還是無法清晰的看到對面山中的情形。
他眯了眯眼,哂笑一聲,抬手按了按眉心,臨來時,他查過這一群青雲寨水匪的底細,數十年前不過是一窩烏合之眾,居無定所,在嘉陵江上四處漂泊。
大凡成了規模的水匪多是在急水險灘處選個立足之地,修建水寨,抵禦朝廷或者同行的攻打。
但這青雲寨的水匪顯然沒有走尋常路,不知受了哪個高人的指點,竟然在這片崇山峻嶺的隱秘之處修建起了山寨,進為水匪退則為山匪,一舉數得,行事便愈發囂張毫無顧忌,勢力自然日漸壯大,終成了今日之患。
“大人,都問出來了。”王顯急匆匆的走到韓長暮的身旁,束手而立,他換了一身衣裳,髮髻也重新梳過,但仍舊掩蓋不住濃濃的血腥氣,令一臉老實敦厚的他,憑空多了幾分肅殺之意。
韓長暮頭也不回的吐出一個字:“說。”
王顯沉聲道:“這幾人也都是青雲寨的水匪,其中一人還是寨子中的頭目,聽命于山寨裡的二當家李長明,他們供認,前幾日的確送來了一船姑娘,直接送進了寨子裡,且這幾日並沒有送出來,這是他們的供詞,還有進山寨的法子。”
說著,他拿出幾頁紙,雙手捧著遞給了韓長暮。
韓長暮接過那幾頁紙,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這幾名水匪常年駐守在這裡,並沒有在山寨中待過幾日,對寨子裡的情形不甚瞭解,若沒有熟悉山寨情況的人帶著,而顧辰的訊息又無法的傳出來,內衛們就這樣貿然混入山寨,就是活靶子,不但無法順利與顧辰他們取得聯絡,摸清楚山寨的情況,就連自保都成問題。
他凝神思忖片刻,沉聲吩咐道:“吩咐內衛們就地隱藏,你親自去挑幾名機敏善於偽裝隱藏的內衛,這幾日一旦有水匪要進山寨,便由他們將水匪替換下來,進寨
潛伏。”
王顯應聲稱是:“是,卑職已經將打旗語的水匪留下了,而內衛們將其他幾名水匪給替換了,定是萬無一失的。”
韓長暮將供詞疊好放進袖中,重新踩上巨石,舉著千里鏡極目遠眺,心中有幾分唏噓。
按照這幾名水匪交代的口供來看,上山的路似乎是隻有這一條,懸崖這邊的水匪打出旗語,而懸崖對面的水匪便會將索道搖上來,人由索道上的吊籃送到對面的懸崖上,再由水匪仔細搜過身後,才能進入到山寨中。
而在懸崖對面控制索道的水匪,是山寨中最為精銳,身手最好的水匪,且在崖邊佈下了幾架射程遠,威力巨大的弓弩,一旦發現索道上的人有蹊蹺之處,便會將其立即射殺,毫不猶豫。
這種情況下,他並沒有把握在沒有水匪的帶領下,從這條索道攻進山寨的寨門。
就在韓長暮凝視著懸崖對面一籌莫展之時,兩人兩馬從山下絕塵而來,噠噠噠的扯破了夜色,最後馬匹停在了半山腰的那處農家小院外。
二人翻身下馬,剛剛衝到柴門外,還沒來得及叩門,四周驟然響起一陣刀劍錚錚聲,鋒利的寒光便將二人圍了起來,殺伐之氣瞬間凝重濃厚。
二人中的其中一人見狀,忙從袖中取出一塊牌子,在眾人眼前一晃,厲聲大喝道:“內衛司使令在此!速帶我去見司使大人!”
這群圍過來的內衛面面相覷,他們不認識眼前二人,但認識那人手中的牌子,正是內衛司司使大人的令牌。
內衛們對視一眼,齊齊收了長劍,但出於謹慎,都沒有要帶二人上山的意思。
手拿令牌那人上前一步,神情肅然的繼續道:“在下是韓大人府中總管金玉。”他神情忌憚的向後看了一眼,凝重道:“這位是羽林軍左衛指揮使邱福邱大人,奉了聖旨前來見司使大人的。”
內衛們聞言,皆是臉色一變,相互對視了一眼,為首的內衛越眾而出,神情恭敬的行禮道:“原來是金總管,大人已經離開這裡進山了。”他猶豫的望了一眼渾身都裹在深黑長斗篷裡,連臉龐都看不清楚的那個人:“山裡危險重重,不如金總管和邱指揮使現在這裡休息,卑職遣人進山請司使大人回來。”
聽到這話,金玉下意識的轉頭去看邱福。
邱福身上裹著一件曳地斗篷,風帽兜著頭臉,看不清楚神情,渾身上下都被一團陰沉沉的鬼氣包裹著,令人十分的不舒服。
他察覺到了金玉的目光,但仍舊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極微弱的搖了搖頭。
金玉愣了一瞬,輕咳一聲,凝重道:“不必了,事關重大,耽誤不得,有勞校尉安排人帶我們進山。”
為首的內衛有些尷尬,臉色沉了沉,轉瞬神情如常道:“是,金總管所言極是,某這就安排。”
夜色漸深,四圍寂靜下來,深山寨子裡少有無所事事之人來回走動,起落窸窣的腳步聲都是來回巡視的
水匪們肅然遠去。
整個山寨裡小路上都沒有燃燈,遠遠望去幽暗一片,來回巡視的水匪手裡提著的燈,散發出微弱的光亮,恍若星星點點的流螢散落在蔥蘢草木間。
房間裡燃了一盞油燈,燈火如豆,淡淡的青煙在跳躍的火苗上嫋嫋散開。
李長明和竇威岐在食案前相對而坐,食案上擺了簡單的四碟下酒小菜,肆意濃厚的酒香從開了封的酒罈溢位來。
李長明的臉上已經浮起了兩團紅暈,雙眼中醉意迷離,手上的竹箸抖了抖,掉在了食案上。
他也沒有去撿,自顧自的端起酒盞灌了一口酒喝了,醉醺醺的開口,吐出灼熱的酒氣:“老三,你說,抓了這麼一條大魚,大哥卻瞞著咱們,他究竟是想幹什麼?”
竇威岐眨了眨眼睛:“大哥怎麼會有意瞞著咱們,只怕是事情太多了,一時忘記了也是有的。”
“放屁!!”李長明“啪”的一聲,重重拍了一下食案,猩紅的雙眼瞪得溜圓,嘟嘟囔囔的斥罵起來:“放屁,老三你就會兩邊討好,你個牆頭草,他忘什麼忘,他就是想私吞了,他是有兒子的人啊!他,他。”
李長明說的激動不已,臉漲得通紅,把食案拍的“啪啪”巨響不停:“他有兒子啊!你我都沒有!咱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這麼大的家業,都要便宜他那個龜兒子了!”
竇威岐聽得滿心無言,撇了撇嘴。
說的好像他們倆要是有兒子,就能跟趙應榮搶家業一樣。
別說他倆沒兒沒女,就算是有一兒半女,這水匪窩也不可能歸了他們倆。
人家趙應榮可不是隻有一個兒子,人家可是有一群兒子的。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人家從爹到兒子烏泱泱一大群,看著都膽寒,他可不敢硬碰硬。
不過他們那一群多半都是心眼不夠的,唯獨一個趙浮生,雖說心眼兒多些,心機深些,但到底根基淺了些,還是不足為慮的。
故而對付趙應榮父子,明火執仗的幹,不如陰謀詭計的玩兒。
若是沒有薛綬在旁邊礙手礙腳的,單憑鬥心眼玩手段,他早將趙應榮父子們都玩弄於股掌之中了。
只是這話竇威岐是萬萬不會說給李長明聽的。
李長明這個人,看誰都是村頭的二傻子,其實滿山寨裡他才是數得著的大傻帽,他還總覺得自己是智勇雙全,他這個體型身手,明明就是個當打手的命,卻偏偏要跟人學陰謀陽謀,伸長了脖子讓人算計挑唆。
也是人傻而不自知中的一朵奇葩了。
眼看著竇威岐低頭不語,只是一味的喝酒,李長明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凶神惡煞的瞪著竇威岐,罵罵咧咧道:“老三,你他孃的是沒長嘴嗎,就會裝死當老好人,你以為你這樣,大哥家的老大掌了權,就能饒了你?我告訴你,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要是掌了權,怎麼會讓咱們兩個老傢伙踩在他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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