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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帝看著那滿書案的供詞和物證,看著那贓款贓物登記冊子堆了足足有半人高,他已經氣得手發抖嘴抽搐,說不出話了。

他早料到了這案子牽扯廣,手段也殘忍,但看到這些東西之時,他還是覺得,仁慈限制了他的想象。

永安帝登基之前,前半生稱得上是鐵血生涯,手上是有無數條人命的,見識過屍山血海的他,依舊覺得這案子的殘忍程度遠超打了一場仗。

這殘忍並非是指人數,而是指死狀。

內衛司除了在瑟瑟樓中挖出了大量蠱術所用的屍身之外,還從安王和宋懷德的口中審出了其他幾個埋骨之地,都位於京郊幾處上好的農田中。

這些農田都在宋懷德的名下,而農田裡的莊稼,長勢是周圍其他的農田無法相比的。

內衛們從農田中挖出了層層疊疊上百具屍身,最底層的屍身已經化為了白骨,而最上層的屍身卻仍舊皮肉完整。

可見此案的時間跨度,並非是短短的一年兩年。

這些屍身挖出來後,皆整整齊齊排列在田地裡,那密密麻麻的程度,繞是殺慣了人的內衛們看了,也不禁頭皮發麻。

這每一具屍身或是缺胳膊少腿兒,或是扭曲成難以想象的姿勢,可見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隨著口供卷宗一併呈到永安帝案頭的,還有厚厚一摞孫英整理好的驗狀冊子,裡頭詳細而真實的描述了每一具屍身的死狀。

可以這樣說,這上百個死者,沒有一個人的死法是相同的。

而卷宗中詳述了這些年四聖宗在京城中的規模,籠絡人心的眾多手段,斂聚的財產數量。

永安帝看的心驚肉跳,汗毛倒豎,怒火中燒。

這四聖宗籠絡的人中,有販夫走卒,有內宅婦人,有書生商人,更有朝臣巨賈。

誰能說這些人都是愚昧無知的,只能說這些人都心生貪婪,另有所圖罷了。

永安帝憤怒了。

老子每個月發著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銀養著的朝臣,竟然心懷異心,合起夥來坑騙他。

老子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省吃儉用,還剋扣了后妃們的胭脂水粉省出來的銀子,都他孃的便宜了這幫不要臉的蛀蟲。

老子沒日沒夜的殫精竭慮操勞國事,連嬌媚如花的后妃都冷落了,卻抵不過幾個騙子的滿嘴謊話更能籠絡人心。

他孃的,就算是當冤大頭,也沒有可著一個人坑的吧。

古往今來的帝王,再沒有比他更慘更憋屈的了吧。

總而言之一句話,聖人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就在韓長暮帶著眾多供詞物證進宮後的第二日,永安帝對這件事情的處置隨之傳遍了朝堂民間。

那旨意寫的格外簡潔明瞭,平靜中隱含著怒火,一場血雨腥風席捲長安城。

禮部尚書宋英、兵部尚書鄭彬、兵部職方司郎中王寬夷三族,家產抄沒,女眷流放。

按理說這些女眷合該或沒入教坊,或沒入掖庭,但永安帝實在是聽不得這三家人的名字,看到這三家的女眷便想起被她們糟蹋的雪花銀,想起被虧空的國庫。

但禍不及妻女,殺又殺不得,那,便流放的遠遠的,最好在千里流放路上都死絕了。

其餘一干涉案人等皆判了斬刑,家產抄沒,一夜之間從雲端跌落泥潭,從良籍沒為了賤籍。

唯一走點運的便是安王了,按照宋懷德的待遇,他也是該夷三族的,只是他是永安帝的同父異母的弟弟,若是判了夷他的三族,只怕一半的皇室子孫都要瑟瑟發抖了,可若是不這麼判,永安帝又氣的整夜睡不好覺。

想了又想,永安帝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按照其餘一干涉案人等的待遇,判了安王斬刑,妻女流放,家產盡數抄沒。

但查閱了安王府的抄家冊子後,永安帝才錯愕發現,這安王府窮啊,窮的連手藝好一些的賊都不稀罕光顧。

他百思不得其解,安王過的這麼清苦,要那麼多銀子幹嘛,當花看嗎?

他又想到安王那張蒼老枯瘦的臉,更加疑惑了,都病弱成這副鬼樣子了,還行巫蠱之術求個長生不死,這是嫌活著不夠受罪嗎?

三月二十四日,距離春闈還有四日,整個長安城都沉浸一片血雨腥風中,明媚的春光染上了噴薄血色。

隨著劫奪餉銀案和巫蠱案的相繼告破,永安帝下了旨意,這兩件案子要從嚴從重從快,該殺的該流放的,都要趕在春闈開考前處理清楚。

如此一來,內衛司的內衛們便稍顯不足了,於是,韓長暮這新鮮出爐,尚且炙手可熱的內衛司使,便請了永安帝的旨意,從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抽調了數量可觀的衙役,滿京城的抄家抓人。

長安城裡那幾個富貴人家雲集的裡坊,幾乎每日都有人哀嚎慘叫,痛呼著“冤枉”被人拖走。

長壽坊和豐邑坊中間的刑場上旌旗飄揚,每日都有幾百號涉案官員排隊等著掉腦袋,行刑後噴濺出來的鮮血沿著青石板路一直流到護城河中。

春日裡碧水盪漾,繁花倒映的護城河水,被浸染的一片猩紅,血腥氣籠罩在長安城的上空,風吹不散雨澆不滅。

每日都有上百個人頭掛在刑場上迎風招展,用來警示人心。

警示那些正在為官之人和即將為官之人,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往年春闈開考之前的這幾日,無心讀書的各地舉子都會四處下帖子,組織這種各樣的詩會書會,但是今年這幾日,舉子們不但無心讀書了,也無心赴宴了。

一出門就踩一腳血,一抬眼便是滴著血的人頭,一呼吸滿腔子都是血腥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自己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呢。

任誰面對這樣無處下腳的長安街巷,也生不出呼朋喚友,吟詩作對的心吧。

有些自命不凡的舉子們被滿眼的人頭逼得要發瘋,覺得自己滿腹的詩書才華硬是被滿街跑的劊子手給羞辱了,沒那個膽子罵下旨砍頭的人,便退而求其次,紛紛把矛頭對準了韓長暮。

他不就是小妾跟人私奔了嗎,至於殺人洩憤嗎?

拐走他的小妾的,又不是這些朝中大臣,為什麼就不能給人留條生路呢?

這話便說的著實是不講理了些,這些人的罪狀清清楚楚,大白於天下了,可那些舉子們中嘴皮子最溜的佼佼者,標榜自己最是悲天憫人,卻裝自己眼瞎看不見,只一門心思的挑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來跳腳痛罵。

似乎罵一罵能壯慫人膽,便趕在人頭底下走夜路。

隨著這兩件案子在京城裡鬧出的動靜越來越大,有些私底下的隱秘也被人翻了出來。

去年年底之時死在風荷苑的那個宋懷德,是被他的親爹下蠱弄死的。

安王早夭的幾個女兒,也都是被安王下蠱弄死的。

就連去年年底容郡主和霍寒山通姦的那樁案子,也是安王一手設下的圈套。

當爹的能這樣坑害自己親女兒的,也是世間少見啊。

而長安城數年來屢有人口失蹤,雖然失蹤的人數不多,於百萬人中只是聊聊,但於一家一戶而言,卻是天都塌了。

京兆府也曾抓到不少柺子,但一直都未曾找到那些失蹤之人。

而此次卻有了一個準確的說法,失蹤之人也是被這幾人下蠱害死,待此案結案後,苦主便可前往京兆府衙署認屍了。

這幾人所圖為何眾說紛紜,但眾口一詞的是,這等對親生兒女都能下手的禽獸,一刀殺了真是便宜他了,應當千刀萬剮了。

這些日子長安城不平靜,醴泉坊的五味酒肆便在這不平靜中,悄悄的重新開了張。

還是風姿綽約的女掌櫃程朝顏當街沽酒,那酒還是以往的醇香味道。

烏金西墜之時,酒肆方下了門板,便引來了許多熟識的老饕進門。

有人打趣著女掌櫃怎麼走了這麼久,還以為酒肆從此就關張不開了呢。

有人懷念著酒肆裡的拿手菜和招牌美酒,打定了主意今日不醉不歸。

暮色四合,酒至半酣,喝多了酒的人們話也跟著多了起來,嘴上也缺了把門的,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出來了。

程朝顏提著酒壺在食案間穿梭,時而添酒時而談笑,不經意間掠了一眼外面暗沉沉的天色,又看了看留下來的食客,狀若無意的笑問了一句:“奴家出門久了,今日一回來,這城裡是新開了個屠宰場嗎,怎麼血腥氣這麼重啊?”

聽到這話,有食客“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噴了滿口的酒菜出來,遙遙點著程朝顏笑道:“程掌櫃喲,你的這張嘴喲,哪裡是什麼屠宰場,是長壽坊和豐邑坊中間的刑場上天天都有人掉腦袋。”

程朝顏頓時捂住了嘴,瞪大了雙眼驚愕道:“什麼,死人,這是怎麼回事啊?”

有食客十分熱心的將連日來的幾樁大事,一一講給了程朝顏聽,見她面露驚恐神色,那人嘆了口氣:“別說程掌櫃你這個小娘子聽了害怕,就是我這麼個壯漢聽了也害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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