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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具屍身是從常樂坊王家抬出來的,那裡的情形與王貴的宅邸相差不大,火都是晨起的時候,從正房開始燒起來的,其他人只是在救火的時候被火撩了,傷勢或輕或重,但沒有丟了性命的,府裡的財物損失也並不十分大,只是倒了幾間正房並幾排倒座房。

不過,王家最大的損失就是家主沒了,雖然至今也沒有實證可以證明這具屍身就是王真,可是從起火到火滅,都沒有見到王真出現,這不得不令人起疑。

內衛從常樂坊王家撤回來的時候,韓長暮仔細問過了當時的情形。

起火之時,王家尚且能夠忙而不亂,在京兆府和武侯鋪指揮下,眾人還齊心協力的一同滅火,可待到火滅之後,從倒塌的正房中拖出了這具屍身,王家便亂套了。

下人們偷奸耍滑,渾水摸魚自不必說,王真那幾房妾室個個也不是省油的燈,一看自家男人沒了,頭天娶進門的夫人也沒了影兒,自然是拼了命的往自己房裡劃拉好東西。

更有人因為分贓不均,竟然大打出手,沒有在火場中受傷,反倒在搶東西時打的頭破血流。

當時一片亂象,若非有內衛司的人盯著守著,這些人早就把王家給搬空了跑路了。

自然也有一兩個人得意忘形,或是驚恐失措之下,說漏了王家的隱秘之事,被內衛抓回了內衛司,嚴加審問的。

韓長暮現在對這兩具屍身的身份已經有了大概的估計,他更想弄清楚的反倒是二人的死因。

他始終不相信這場火是意外,這二人的死是意外。

孫英洗淨了雙手,揭開了蓋著屍身的白布。

這具屍身顯然沒有之前那一具燒的厲害,頭面部燒的面目全非,而身上卻尚有些完好的皮肉哩哩啦啦的掛在骨頭上。

而這具屍身也扭曲的更加厲害,胳膊和腿兒都扭成了不可思議的角度,顯然是死前經歷了極大的痛苦折磨。

謝孟夏好像也不怕了,盯著這屍身看了半晌,嘆了口氣:“這人可遭了大罪了。”

韓長暮面無表情的淡聲道:“若他是被活活燒死的,痛苦這副模樣也不奇怪。”

孫英抿了抿唇,手上穩穩當當的驗起屍來。

這具屍身的年歲看起來與之前那具相差不大,應當是同齡人。

而此人的屍身是完整的,並不像之前那具,乃是內侍之身。

孫英仔細驗過了屍身,發現並沒有什麼傷痕,而死者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節關節有一些粗大,正是常年握筆所致。

而其他儲存完好的皮肉,則格外的細膩,沒有半點粗糙薄繭,顯然是養尊處優之人。

這一切都與王真讀書做官這個身份是相符的。

他更是取了屍身各處的殘渣,放進藥水中仔細驗過,並沒有發現迷藥的痕跡。

姚杳面色如常的記錄下這些驗狀,甚至連眼皮兒都沒抬過一下,似乎這死者就真的只是死者,這死者的死因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韓長暮一心多用,一邊聽著孫英的描述,一邊分神去看姚杳的反應,看到的便是這樣平靜似水的模樣。

在聽到孫英的這些描述之時,他也是漸漸起了疑心的。

若真是有人放了一把火,藉著火勢偷樑換柱,將王貴叔侄二人偷了出去,那麼,火好放,人卻不好找。

養尊處優的讀書人或許並不難找,可年歲與王貴相仿,身上又有與之相同的特徵傷痕,更要是內侍,這樣的人卻不好找。

韓長暮這樣想著,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

這世間若真有人能找到這樣的人來替換,怕也只有宮裡的那一位了。

那麼,那一位處心積慮的做這些動作,所圖之事便是昭然若揭了。

無非就是不信任。

他在心底冷笑。

易地而處,換作是他,也是不信的。

他頓時覺得沒意思了,神情有些懨懨的。

這二人究竟是誰,究竟因何而死,重要麼,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二人知道什麼,擁有什麼,拿住了這二人,又能得到什麼?

他抬眼,別有深意的盯了姚杳一眼。

姚杳剛好整理完了驗狀,正要交給孫英檢視,一抬頭,正與韓長暮的目光對上。

她愣了一瞬,如常含笑道:“大人,這驗狀都記完了,大人可還有別的吩咐?”

韓長暮面無表情的淡淡道:“沒了。”

姚杳彎唇一笑,把驗狀冊子交給孫英,洗乾淨了手,退到一旁束手而立。

孫英也看完了驗狀,一手極規整的小楷,說不上多麼漂亮,但勝在風骨飄逸,倒是不像出自個姑娘之手。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姚杳,才在冊子上落了個名字,交給韓長暮:“大人,這二人明面上的死因的確是燒死的,可,卑職還想再查查。”

韓長暮原本是有些心灰意冷的,聽到孫英這話,他抬眼相望。

只見這個年輕人目光堅毅,並不是固執,而是對真相的執著。

他心中一動,有幾分感慨:“好,孫仵作只管去查,需要人手和東西,只管來提便是。”

孫英大喜,這話等於是認可了他在內衛司頭名仵作這個身份,有了這樣的認可,以後長安城裡的大案要案,只要涉及到驗屍,內衛司就都會想到他了。

活計多了,銀子自然也就多了。

最重要的是,他驗屍的本事肯定要更上一層樓了。

他覺得很滿足,此生無憾了。

韓長暮可不知道自己一句話,竟然勾出了孫英的那麼多念頭,他飛快的掃完了驗狀,交還給孫英:“歸檔吧。”

此事便算是塵埃落定了,韓長暮沐浴更衣,進了宮。

不知韓長暮進宮後,是如何與永安帝回稟此事的,總之沒過幾日,這件案子便在京城裡傳的沸沸揚揚了,還被挖出了不少隱秘,供人茶餘飯後的閒談說笑。

有人說死了的王貴手腳不乾淨,貪墨了不少宮裡的東西,有些還是貢品,這才引來了江洋大盜殺人劫財。

有人說死了的王真是強搶民女,逼嫁那沈家酒肆的沈娘子,還搶了人家的酒肆,沈娘子激憤難忍,這才在大婚之夜放了一把火逃出京城。

這兩樁案子永安帝全權交給了內衛司查辦,內衛司也下了海捕文書,捉拿所謂的江洋大盜和沈家娘子。

但是是個人都能看的出來,那海捕文書就是個樣子貨,上頭的江洋大盜畫的像一隻粘滿了絡腮鬍的猴兒,而那沈家娘子更是眉眼模糊,根本看不出長相來。

更別提文書上連個具體姓名,年歲幾何都沒寫清楚,只是點明瞭這二人是一男一女。

這世上長成這模樣的一男一女多了去了,從千千萬萬的人海中找這麼兩個人出來,無異於是大海里撈針。

拿著這麼語焉不詳的海捕文書,上哪抓人去啊,也難怪個個衙署裡的衙役們應付差事,一連十天半個月都沒有音信。

隨著這兩樁案子一同流傳出來的,還有內衛司的韓少使的妾室跑路的流言。

這流言傳的有板有眼,言辭鑿鑿,說是那妾室是韓少使去隴右道辦差的時候,從花樓裡贖出來的清倌人,如同心頭肉一般寵愛,誰想這位妾室竟然是個有魄力的,竟然給韓少使扣了一頂大綠帽子,裹了府裡的錢財,跟著姦夫一起跑路了。

這樣的流言一出,這妾室長得是何等的花容月貌無人深究,她究竟裹走了韓少使多少錢財,也沒人過問,大家紛紛想知道的是,那位姦夫究竟長得什麼樣。

也難怪眾人奇怪了。

要知道韓少使可是大靖朝赫赫有名的美男子,身居高位,手握重權不說,更是出身韓王府,是韓王世子,將來是要繼承韓王的王位的。

這樣的人的侍妾,怎麼可能被無名之輩拐走呢。

是那侍妾眼瞎嗎?

流言傳的紛紛揚揚,漸成潮湧之勢,就連秩序森嚴的內衛司中,都開始有人竊竊私語的議論紛紛了。

平日裡韓長暮便是府裡和內衛司之間頻繁往來,往日他都是策馬而行,自打流言傳出後,他便改成了乘車,每次上車的時候,他看到趕車的那小啞巴那幸災樂禍的表情,便氣不打一處來。

等進了內衛司,再看到人人都用同情,看熱鬧的眼神看著他,他就更是無名火上頭,想把傳流言的人套麻袋打一頓悶棍。

他也曾命人細查過此事,但這流言傳的極有機巧和章法,查來查去竟是千頭萬緒,竟無法查到是從何處何人最先傳出來的。

漸漸的,他也放棄了此事,指望著能有誰丟一個更大的人,能把這件事情蓋過去。

而孫英一頭扎進驗房中,想要驗出那兩具屍身背後的端倪,他和韓長暮也始終不肯相信,會有人困在火場裡,不呼救也不慘叫,硬生生的被火燒死。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這兩具屍身上下足了功夫,倒是真的查出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拿著那東西,興沖沖的往韓長暮的廨房走去,剛走到門口,就被何振福給攔住了。

“孫仵作,大人這會兒不得空,你晚些時候再過來啊。”何振福苦著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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