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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微微垂頭的婢女很識趣,忙取了兩個佩囊出來,粉色的遞給了姚杳,藍色的捧給了韓長暮。

安王顯然心情大好,笑眯眯道:“有勞世子和姑娘走這一趟了,這點心意,還請世子和姑娘莫要嫌棄才是。”

韓長暮和姚杳趕忙行禮道謝,低頭間不動聲色的對視了一眼。

姚杳垂下眼簾,瞥了一眼,藍色的那個明顯比粉色的鼓。

她不動聲色的捏了捏不那麼鼓囊囊的佩囊,其實也不少了,看這分量足有二十兩,夠尋常人家好幾年的花銷了。

她頓時心滿意足了,打算差事一了,就去西市買此前看上的匕首去,惦記很久了,可算把銀錢攢夠了。

診完了脈,對送出去的禮金韓長暮也沒有推拒,趁著他還沒來得及出別的么蛾子,安王送瘟神一樣,忙不迭的恭送他們二人出府。

安王笑眯眯的看著馬車晃晃悠悠的遠去,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不動聲色的吁了口氣,轉身往府內走去,一邊走一邊低語:“郡主的脈象,的確診不出嗎?”

一直低著頭婢女慢悠悠的抬頭,低低奸笑,全然沒有身為婢女的卑微和恭敬:“診不診的出,王爺自己不是已經看到結果了嗎?若是診出來了,這二位豈會如此輕易離開?”

安王目光中閃過極微弱的惱羞成怒,臉上卻還平靜如昔,默然點頭:“本王只是擔心被人察覺到,畢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婢女悠然而輕蔑的笑道:“王爺,掩蓋脈象這個法子是婢子獨創的,只傳給了婢子的徒弟一人,可婢子的徒弟早就死了,王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安王默了默,他總覺得這事並沒有這麼容易,但此人如此篤定,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便點頭道:“照看好郡主,莫要讓她察覺到。”

婢女皮笑肉不笑的反問了一句:“婢子辦事,王爺還不放心嗎?”

安王哽的臉色鐵青,正要發怒,可是想到眼前此人的來歷,他頓時只能吃個啞巴虧,有苦說不出了。

“啪”的一聲,他氣急敗壞的重重摔了下衣袖,轉身走了。

婢女凝視著安王遠去的背影,淡淡譏諷一笑,往容郡主的閨閣走去。

前院空了,稀稀疏疏的陽光落下來,更添寂寥。

層層疊疊的灰瓦上的黑影蜷縮良久,倏然一動,迎著陽光遠去。

那黑影像一隻鳥,無聲翩躚,飛掠碧空。

少人的曲巷拐彎處,坊牆在地上投下大片暗影,一駕掛著內衛司徽記的馬車停在暗影中。

黑影飛快的落在馬車旁,踩著車轅鑽進車裡,把窄身勁裝脫下來,換上了緋色官服,一邊繫著腰帶一邊低聲道:“你說的沒錯,那婢女和安王果然不對勁。”

這黑影赫然就是去而復返的韓長暮,他將方才趴在屋脊上看到的一幕慢慢說了,捻著腰間的魚袋道:“現在你可以說了吧,到底診出了什麼?為什麼非要讓我去而復返?”

姚杳靠在車壁上,隨著馬車晃晃悠悠的,手上抓了一把五香瓜子,只剝不吃,邊上的白瓷小碟子裡已經堆了一小堆剝好的瓜子仁,個個完整微黃,香氣撲鼻。

她把瓜子仁一口吃掉,拍乾淨手上的渣滓,心滿意足的微闔雙眼,漫不經心道:“容郡主有孕了。”

“什麼?”韓長暮極低的驚呼一聲,手一抖,魚袋險些被他撤掉了,目瞪口呆的他,臉上的神情難看極了:“有孕了,你確定嗎?”

姚杳瞟了韓長暮一眼,散漫道:“大人若不信,可以自己再去診診脈。”

韓長暮噎了一下,吐氣吸氣幾個來回,頗有些氣急敗壞的笑了:“好好說話。”

姚杳莞爾,其實也沒真的想氣死韓長暮,含著縷輕笑一嘆:“她的確是有孕了,足有三個月了。”

韓長暮眯著眼道:“這就怪了,安王明知道你是聖人派來的,為何對此事沒有任何掩飾,難道他們都不知道此事嗎?”

姚杳瞪了瞪眼:“當爹的不知道有什麼稀奇的,當閨女的不知道才稀奇。”她目中精光一閃而過:“不過依剛才大人看到的那一幕來看,這件事情,當爹的是知道的,當閨女的卻是不知道的。”

韓長暮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道:“當時的情形如何,你一五一十的仔細說說。”

姚杳整個人軟塌塌的靠在車壁上,沒有什麼閨秀的儀態,閉著雙眼道:“容郡主有孕的脈象被人用藥物掩蓋了,一般的奉御前來診脈,只能診出她氣血兩虛,心悸不寧,開些溫補凝神的藥罷了。”

韓長暮直起身子,一臉凝重道:“是了,我方才聽到那婢女對安王說,掩蓋脈象這個法子是她獨創的,只傳給了她徒弟一人,那麼,阿杳,你是怎麼知道有藥物可以掩蓋脈象,又是如何察覺到容郡主的脈象有異的呢。”

姚杳並沒有回答韓長暮的話,倏然睜開眼,急切問道:“那婢女長什麼樣,她可有提到什麼旁的人?”

韓長暮肅然道:“那婢女看上去四旬上下,並不年輕了,像是安王府裡的管事娘子,相貌就是尋常模樣,但是一雙三角吊梢眼,看上去陰測測的。”

“那雙眼,看上去是不是像毒蛇。”不待韓長暮說完,姚杳便猛然直起身子,介面道。

韓長暮重重點頭。

姚杳的臉色不大好看,靠在車壁上深深透了口氣,靜了半晌才道:“大人方才問卑職,卑職是如何知道藥物可以掩蓋脈象,又是如何察覺到容郡主脈象有異的,這話說來就長了。”

韓長暮斟了盞茶遞給姚杳,無意中碰到了她的手,發覺她的手十分涼,隱隱發抖,他愣了一下,溫和道:“你慢慢說。”

姚杳飲了口茶,緩了緩,平靜道:“這世上有一種人,天生心就是黑的,烏漆墨黑,比五更天還要伸手不見五指。”她頓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極深極深的回憶中,神情悵然,聲音縹緲的繼續道:“掖庭裡有個刷馬桶的瘋婆子,又聾又啞還瘋瘋癲癲,沒日沒夜的刷馬桶,從早刷到晚,吃的卻是剩下的泔水,數九寒天裡,連件厚點的夾襖都穿不上。沒人說的清楚她是什麼時候進的掖庭,也沒人說的清楚她是哪家的女眷,大家都這麼瘋婆子瘋婆子的叫。”她微微閉了下眼,回憶起那段掖庭裡的日子,顯然備受折磨,她平靜了會兒才道:“可她並不是瘋,雖然又聾又啞,但卻寫的一手好字,她死的時候是個夏天,當時她已經病了許久,覺得自己熬不過去了,夜裡便將一件破襖給了我,後來握髮現那襖子的分量不對,拆開一看,裡頭夾了本醫書,是她手寫的,書上便記得有掩蓋脈象的法子。”

這一席話雖然交代清楚了姚杳是如何得知這法子的,卻隱去了她和那瘋婆子的過往,韓長暮顯然是不滿意的,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繼續問道:“旁人都說她瘋,那你又是如何結識她的。”

姚杳閉了閉眼:“大人一定要刨根問底嗎?”

韓長暮點頭:“這件事很重要。”

姚杳的聲音輕顫,勉力平靜道:“我剛入掖庭的那一年,冬日裡去井裡提水洗衣裳,不知道誰在井邊灑了一圈的水,一夜下來一層冰凍的結結實實的,我那時候小,要踩著小杌子才能夠到井繩,那日冰厚,小杌子滑了一下,我就一頭扎進了井裡。”她的目光飄飄渺渺的,像是看見了早已經倏然閃過的舊事:“瘋婆子正好過來提水刷馬桶,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腳踝,把我拽上來扔在了地上。”

她緩了口氣,繼續道:“她白天夜裡一刻不停的刷馬桶,困了累了就睡在馬桶邊,後來說是馬桶越來越多,我住的那個院子大,便將馬桶挪到了我的院子裡刷,夜裡她刷馬桶的時候,我就躺在屋裡,隔著窗戶跟她說話,她又聾又啞,從不回應。”

姚杳心頭一片酸澀,緊緊閉住雙眼,才能讓凝在眸底的淚倒流回心:“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我和她認識兩年後,她把破襖留給了我,我帶著那本醫書離開了掖庭,進了北衙禁軍。”

韓長暮問:“她既然從沒有跟你說過話,那你是怎麼知道她師父的模樣的。”

姚杳道:“那本醫書的夾層裡夾了一張小像,與你描述的那婢女的長相一模一樣,旁邊寫了師尊二字,筆跡正是醫書上的筆跡。”

韓長暮道:“那你後來探查過她的來歷嗎?”

姚杳已經平靜下來了,點頭道:“查過的,但是一無所獲,她就像是生來就是掖庭的人一樣,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來的。”

韓長暮皺了皺眉:“她那時候多大年紀。”

姚杳苦澀的笑了:“她受盡苦楚,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雞皮鶴髮,蒼老的如同風中殘燭了,但是若那婢女真的是她的師父,如今又只有四旬左右,那麼她定然不該如此蒼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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