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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韓長暮卻又突然轉身,意味深長道:“王公公,這梅花都快要謝了,不知花謝前,本官能否有幸過府賞梅。”

王貴的笑容轉瞬凝固在臉上,尷尬的抽了抽嘴角:“能,能,老奴擇日就給大人下帖子。”

韓長暮挑眉笑了笑,這才安然離去。

暮色四合中,坊裡炊煙裊裊,飯香四溢,到處都是一派浮生靜謐的悠然景象。

韓長暮縱馬走過長街,心裡一派安寧。

天似乎沒有前幾日那般寒冷了,屋簷上和道旁的積雪,都有了融化的跡象。

有些耐寒的壯漢後生們,竟然脫了厚襖,只穿一身長袍,即便凍得縮頭縮腦,臉發白鼻發青,也要擺出一副風度翩翩的貴公子的模樣來。

瑟瑟樓裡挖出來的十八具屍身擺在院子裡,上頭包裹的冰塊已經完全融化了,仵作埋頭驗屍,累的腰膝痠軟,手腳抽搐,也不敢有半分懈怠。

何振福帶著內衛們,又把瑟瑟樓裡裡外外翻了一遍,連一片屋瓦都沒放過,也掀開來看了看。

姚杳則拿著紙筆,將可以看到的異樣之處,皆記錄了下來,繪圖輔以文字,兩相對照,簡單明晰一目瞭然。

她咬著筆桿兒,瞪著院子裡粗壯的老樹,左看右看,只覺得這棵樹,栽的不是地方。

韓長暮悄沒聲兒的走到姚杳身後,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同樣的方向,難得的戲謔一笑:“枯木逢春,開花了?”

姚杳沒有回頭,卻惆悵道:“這是棵棗樹,長葉子的時候,就一窩一窩的長青刺蛾。”想到青刺蛾三個字,她就毛骨悚然的抖了三抖,那玩意兒蜇人可疼,算得上是她的童年陰影了。

韓長暮看了看這顆棗樹所處的位置,斂盡了笑意,微微蹙眉:“棗樹種在這個地方,人從後園到前廳,最近的路就是從這顆棗樹下走,青刺蛾又蜇人極痛,不想被蟄就得繞路。”

他眯了眯眼,把何振福叫了過來,簡單吩咐道:“把那棵樹挖了。”

何振福抹了一把汗,哆嗦著兩條腿,招呼著已經快要虛脫了的內衛們,苦哈哈的挖樹去了。

韓長暮看著何振福踉踉蹌蹌的背影,又追了一句:“挖了樹,我請客吃酒。”

何振福和內衛們頓時心神一震,來了精神。

也不知道是內衛們把力氣全用在了挖樹上,還是那棵棗樹種的並不怎麼紮實,內衛們一窩蜂的用上去,十數把鍬起飛,泥土四散,那棵樹很快就搖搖欲倒了。

何振福喊了一聲,內衛們忙躲開了棗樹歪倒的方向,隨後一根手指粗的麻繩纏上了樹幹,狠狠往下一拽。

“轟隆”一聲,光禿禿的棗樹拔地而起,重重的砸在了一旁,噼裡啪啦的一陣亂響,乾枯的枝丫斷裂下來,散落滿地。

一個巨大的樹坑出現在眾人眼前,陣陣腐朽的氣息從坑裡狂湧而出,燻得人幾乎都快站不住了。

何振福一手舉著燈,一手捂著口鼻,湊到深深的樹坑前,探身往下一看,他驚呼了一聲:“大人,這似乎是一口井。”

韓長暮臉色微變,也趕緊湊到跟前,挖開的泥土中,隱約露出一截坍塌的破舊井臺。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即便再多燃幾個燈籠,也看不清楚這井裡的端倪。

況且這味道也十分的沖人,再待下去,這些人就不是累死的了,而是燻死的了。

韓長暮巡弋了那樹坑一番,沉聲道:“換崗的內衛來了嗎?”

何振福點頭道:“來了,京兆府也派了衙役過來協助,屍首和物證也都送回內衛司了。”

韓長暮淡淡道:“好,京兆府的衙役在瑟瑟樓外駐守,內衛們在樓內駐守,這口井這也要留人,明日再仔細探查。剩下的內衛今夜都到世子府,我已經吩咐了府裡準備酒菜。”

何振福愣了一下,趕緊推辭。

韓長暮看了看天色:“別推辭了,已經宵禁了,不去世子府,難道還要讓他們在瑟瑟樓將就一夜嗎?”

何振福頓時低下了頭,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和姚杳分頭行動,安頓好值守的內衛的京兆府衙役,便帶著數十名內衛,浩浩蕩蕩的往永昌坊去了。

韓長暮今日出門前,早就吩咐了劉氏多準備吃食,並把空著的房舍全部收拾出來,提前將炕燒了起來。

一行人進府之後,酒菜很快就擺上了桌,起先內衛們還都有些拘束,吃喝都束手束腳的,不敢發出半點聲響,唯恐吃相不雅,得罪了上官。

韓長暮也知道他在席中,這些內衛們斷然是不敢放開了手腳吃喝的,便客客氣氣的招呼了幾句,又吩咐何振福替他好好照應內衛們,便提前退了席。

眼看這韓長暮一走,內衛們頓時長長鬆了口氣,吵吵嚷嚷的,說什麼的都有。

“少使大人這宅邸真不錯,聖人對大人可不薄呢。”

“這暮食做的也好啊,不知道是大人家裡這廚子是從哪買的。”

“知道從哪買的也沒用,就憑你那點俸祿,你家請的起廚子嗎?”

“要是以後多點這樣的差事就好了,就能隔三差五的來大人這用飯了。”

“想的真美。”

“咱們大人娶妻了沒有,大人長得好,又面冷心熱的,娘子肯定得是個天仙吧。”

“這暮食該不會就是大人的娘子給準備的吧。”

“你淨想美事。”

何振福終於聽不下去了,掏了掏耳朵,重重一拍食案:“吃飯都堵不住你們的嘴,不想吃就滾回去睡覺。”

廳堂裡頓時安靜了,其實也並不安靜,內衛們都放開了吃,吃相併不雅觀,動靜自然也就很大。

幾十號人都累了一天一夜,也沒怎麼好好用飯,胃口大得驚人,愣是將劉氏今日準備的飯菜都消耗一空,最後又煮了幾鍋餺飥,這些人才算吃飽喝足。

何振福和金玉將內衛們的房間都分派妥當,劉氏又帶著小廝們燒了浴湯送進房間,一番忙碌,直到臨近戌正,才揉著痠疼的腰眼兒,把一切都收拾利落,安排妥當了。

韓長暮沐浴過後,換了家常的衣裳,歪在胡床裡,讓金玉去請何振福和姚杳,還有仵作過來。

金玉哽了一下,望了眼外頭漆黑如墨的天色,訕訕嗔道:“世子,您是鐵打的,不用吃飯睡覺,可旁人還要睡覺啊。”

韓長暮撩了下眼皮兒:“放心,這個時辰,他們且不睡呢,且有得鬧騰呢,不信,你瞧瞧去啊。”

金玉拗不過韓長暮,只好往安置著內衛的院子走去,還沒走到近前,就聽到了喧囂的聲音。

有喊著行酒令喝酒的,有把葉子牌甩的噼啪直響的,還有擲骰子的聲音,清脆而短促。

他腳步一收,滿臉苦笑,果然是世子英明啊,可不是且睡不著呢嗎。

不多時,金玉便帶著何振福三人進了書房。

韓長暮已經束好了發,讓三人坐下,先問何振福審問的情況。

何振福把卷宗文書悉數捧給了韓長暮,整理了一下思路,沉聲回稟:“當日在瑟瑟樓裡的那些人,都已經審過了,除了瑟瑟樓的夥計和掌櫃,別的人都沒什麼異樣,卑職做主已經放了他們出去。”

韓長暮點點頭,一邊翻閱卷宗,一邊問道:“這上頭記錄的是,瑟瑟樓曾經幾度易手,眼下的掌櫃,是三年前接手的瑟瑟樓,接手並沒有大興土木,也沒對樓體庭院做大的改動,一切都是三年前的原樣。”

何振福點點頭:“是,他對之前的掌櫃也並不熟悉,只是交易時見過幾面,但是一起抓獲的人中,有一個是在瑟瑟樓中做了八年夥計的,卑職已經吩咐了嚴審。”

韓長暮仔細看著卷宗記錄,沉凝片刻,才問:“案發時,瑟瑟樓裡的夥計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嗎?”

何振福亦是疑惑不解,按說青天白日裡的殺了這麼多人,不該什麼動靜都沒有傳出來。

就在這時,仵作上前一步,急切的插了一句嘴:“大人,總旗,卑職有話要說。”

韓長暮淡淡道:“說。”

仵作鎮定道:“大人,這些屍身都被凍起來過,卑職曾經看過一本書,記載有經過冰凍的屍身,死亡時間通常都會比驗出來的時間要早許多。”

韓長暮愣了一下,難以置信的道:“是嗎?”

姚杳也進了一步,插了句嘴:“大人,仵作說的不錯,卑職也聽說過這個說法。”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找了個比較通俗易懂的說法來解釋:“大人,寒冬臘月裡的豕肉,肯定比三伏天裡要腐爛的慢吧。”

韓長暮想了片刻,驀然綻開一絲笑:“說的不錯。”他抬頭望著仵作,讚許道:“你繼續說。”

仵作的心突突直跳,看到韓長暮沒有訓斥他的意思,他也安了心,說話也流利順暢了許多:“大人,卑職驗屍發現,這些人應當不是一起死的,死亡都有先有後,有些人凍得時間久,而有些人凍得時間短,此前判斷的死亡不超過兩個時辰,卑職以為並不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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