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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晦明神情晦暗的笑了笑,提筆寫了一封信,交給蘭苕:“傳令給高昌國的人,遇到漢王一行人,即刻帶回來。”

他並不知道,這封信千里迢迢傳到高昌的時候,謝孟夏已經身在龜茲輪臺看歌舞了。

他又提筆寫了另一封信:“這封信交給送去敦煌,提前做好準備,韓少使是個心機深重之人,極難對付,讓他們千萬小心。”

蘭苕應聲稱是:“殿下,韓少使是去查餉銀丟失一案的,此事與殿下並無關係,婢子不明白,為什麼要如此謹慎。”

謝晦明平靜道:“韓長暮在河西一帶行事,遲早會察覺到我與軍中的聯絡,父皇素來忌憚皇子與軍中往來過密,韓長暮的心性我並不瞭解,不得不防。”

蘭苕稱是,剛要告退,謝晦明就又叫住了她:“吩咐蘭溪,從甘州城撤出來,去敦煌,敦煌的事情,除了她,別人辦不了。”

蘭苕再度稱了個是,低著頭又要告退,卻又被謝晦明給叫住了。

她無奈的一笑:“殿下今日,似乎特別糾結。”

謝晦明搖了搖頭,有些事情,即便被聖人忌憚,也不得不做。

他手指微曲,輕輕叩著書案,沉凝道:“傳信給御史大夫吳允誠,可以動了,另,吩咐人設法讓冷臨江留在第五烽,等閒不要讓他離開,莫賀延磧八百里流沙,他一片赤子之心,不應該折在裡頭。”

蘭苕低低應了一聲,她家殿下啊,還是心軟的厲害。

謝晦明繼續道:“最後一件事,把門口那些人都轟走,我看著就煩。”

蘭苕難得的撲哧一笑,低低應了個是。

這個時節的伊吾道,已經人跡罕至,異常的寒冷和荒涼了。

一行數十人,走在這條漫漫黃沙路上,已經走了五日了,還沒有見到半個人影。

兩個戍軍迎著夕陽,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看著暮色在天邊翻湧,二人對視一眼,轉頭看了後頭拉得極長的隊伍。

其中一名戍軍調轉馬頭,催馬趕到冷臨江面前,恭恭敬敬的低語:“大人,今夜就在這裡安營紮寨吧。”

冷臨江滿臉風霜之意,眸光卻依舊堅毅無比,他抿著乾涸流血的唇:“離第五烽還有多遠。”

戍軍躬身道:“明日晚間就能趕到了。”

冷臨江略一頷首:“好,今夜就在這裡歇下吧。”

戍軍催馬往後走,一路走一路衝著隊伍喊道:“集中起來,原地休息。”

隊伍頓時發出低低的歡呼,勒馬停下。

兩名戍軍忙清理出乾淨的地方,請冷臨江過來休息。

冷臨江沒有半點倨傲之意,態度十分溫和的笑道:“二位這一路上也辛苦了,別忙活了,一起坐下休息吧。”

兩名戍軍對視一眼,受寵若驚的坐下,雙手捧過去個酒囊:“冷大人,喝點酒,驅驅寒吧。”

冷臨江颯然一笑,接過酒囊灌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從轉瞬瀰漫開來,他大笑了一聲:“好烈的酒啊。”隨後又灌了一口。

戍軍也放鬆下來,笑道:“這是肅州的高粱酒,最烈但也最香醇。”

冷臨江嘖嘖嘴,這高粱酒入口濃烈辛辣,而新豐酒軟綿醇香,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口感,高粱酒顯然也更適合在這黃沙漫天的地方,他連連點頭讚歎:“確實非同一般。”

戍軍是頭一回見到京城裡來的大官兒,一開始還有些拘束,但看冷臨江這樣親和,沒有架子,也就更加鬆弛了。

另一名戍軍抱來了乾柴,攏了一堆篝火,拿出風乾羊肉,架在火上烤著,跟冷臨江笑道:“大人一會長長咱們河西的羊肉,看吃不吃得慣。”

冷臨江聞了聞肉香,朗聲笑道:“你們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我一個京城紈絝沒這麼多講究的。”

戍軍不好意思的嘿嘿直笑:“大人,說真的,當時戍官吩咐我們弟兄護送大人去第五烽的時候,我們兄弟還真是有點犯嘀咕,不過大人這一路上跟我們同吃同住,一點苦一點累都沒叫過,小的們真的是佩服呢,從前也有京裡來的官兒,都是坐著高車,還有丫鬟伺候著,走不到一半,就喊著要回去了。”

冷臨江揉了揉顛到麻木的雙腿,坦然的笑了:“我也沒想到我真的能走下來。”

直到離開京城,冷臨江都沒有意識到前頭在等著他的究竟是什麼,直到過了祁連山,他翻過雪山,走上荒無人煙的伊吾道時,他才意識到,這是他從前數十年從未經歷過的另一種人生。

蒼茫,孤獨,暗藏危機,卻讓人忘卻生死。

他慢慢的灌了一口酒,撕下一條熱騰騰的羊肉,咬了一口笑道:“想來二位也聽說過,我這次來是進莫賀延磧找人的,二位是長走伊吾道的,能跟我說說莫賀延磧嗎?”

兩名戍軍對視了一眼,靜了片刻,其中一人凝重道:“大人,這個時機可進不得莫賀延磧啊。”

冷臨江愣了一下,韓長暮和謝孟夏失蹤的突然,他算是臨危受命,提前沒有做任何的準備,對莫賀延磧更沒有做過了解,就貿貿然的來了。

還沒摸到莫賀延磧的邊,他就發現事情並不像他想的這麼簡單。

別說是他了,就是他身後那些屍山血海裡拼出來的北衙禁軍中的精銳,也開始怨聲載道的受不了了。

他自然也覺得辛苦異常,但是他心裡有一口氣撐著,倒也撐下來了。

聽到戍軍這樣一說,他愣了一下,問道:“為何,為何不能進。”

戍軍道:“大人有所不知,這個時節的莫賀延磧冷得要命,而且還有鬼火出沒,一旦碰到鬼火,就別想活著出來。”

冷臨江的心沉了沉,這一路上,他始終沒有收到有關韓長暮和謝孟夏的任何訊息,他是很矛盾的,既怕沒有訊息,又怕傳來的是壞訊息。

他抿了抿唇,猛灌了一口酒,掩飾住心底的慌張不安。

見冷臨江沒有說話,戍軍以為他是沒有把這話聽到心裡去,便又補了一句:“大人,你是個好官兒,我們弟兄沒有嚇唬你,是真的不能去,去不得。”

冷臨江點點頭,沉默不語。

去不得,不能去,他也得去,阿杳,久朝,還有倒黴的謝孟夏,都在等他。

北衙禁軍們的胃口早就被公廚和京城裡的好廚子給養刁了,吃不慣這風沙之地的粗糙食物,草草用了幾口暮食,就各自歇息了。

為首的北衙禁軍沒精打采的走道冷臨江跟前,神情懨懨的行了個禮,滿臉倦色:“大人,不知道咱們還要走多久。”

冷臨江挑眉,有些不滿:“怎麼,王統軍走不動了。”

王統軍哽住了,忍著慍怒,低聲下氣道:“末將豈敢。”

冷臨江冷哼了一聲:“既然不是走不動了,那王統軍就回去歇著吧,若不再耽擱,明日晚間就能到第五烽了。”

王統軍知道冷臨江對他不滿,神情陰鬱的轉過身,走遠了。

戍軍看著王統軍這副模樣,撇了撇嘴,頗為不屑:“大人,這位統軍大人可不像個將軍,像個孬種。”

冷臨江也跟著輕諷低笑:“二位兄弟說的極是,可不就是個孬種嘛。”

這北衙禁軍裡,王統軍算是一號人物,比那些個靠著蔭封在禁軍裡混軍功的世家子弟,不知好上多少倍,但是這麼幾年的馬入南山,這一身的功夫也懈怠了,一身的鐵骨也軟了。

他在心底低低嘆了一聲。

北衙禁軍乃是聖人私衛,宿衛宮城。而十六衛掌天下兵馬,守衛整個大靖朝,若也如此的懈怠不堪一擊,邊境危矣。

夜色漸深,眾人打算安歇的時候,不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冷臨江心裡一震,王統軍已經大聲喝道:“敵襲敵襲,快警戒。”

話音方落,整個禁軍隊伍就慌亂了起來,嘈雜的叫嚷不停。

兩名戍軍對視了一眼,險些笑出聲來。

聽這馬蹄聲,急促而來的只不過是一匹馬而已。

一匹馬的敵襲,這敵人是活膩了嗎?來尋死的嗎?

冷臨江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沒有做出戒備的姿勢,只是站起來,在夜色中遠眺。

月色泠泠,薄霧嫋嫋的深夜裡,闖出一人一馬。

馬上之人顯然已經看到了遠處的篝火,和篝火旁的眾人。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請冷少尹親啟。”馬上之人厲聲大喝,聲音已經沙啞,顯然是日夜不停的趕路所致。

冷臨江愣了一下。

旁邊的戍軍急忙喊道:“大人在這裡。”

馬上之人在冷臨江面前勒馬停下,從馬上滾了下來,掏出一枚信箋,雙手捧著遞給了冷臨江。

他沙啞著嗓子道:“少尹大人,玉門將軍薛廣孝親筆手書,請少尹大人親啟。”

冷臨江抖著手開啟,卻不敢看,唯恐看到什麼不好的訊息,反手遞給了其中一名戍軍,簡單一語:“念。”

戍軍愣了一下,忙道:“冷少尹親啟,漢王殿下與韓少使已到高昌城,本將已命人前往高昌城尋找殿下,請冷少尹返回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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