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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濛濛的,韓長暮離得太遠,看不清楚李護衛臉上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全然沒有了憨厚,精明猖狂中透著貪婪和喋血,像是禿鷲看到了腐肉:“八十萬餉銀,想不想要。”
啞女唰的一下收了劍,雙眼明亮,有著少女的嬌憨和天真,可一開口就是滄桑和粗糙:“李聖使,你會有這麼好心,分給我一杯羹?”
李護衛囂張大笑:“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分給你一杯羹?”他慢慢走過去,直直看著啞女清麗脫俗的少女模樣,伸出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雖說你當我娘我都嫌你老,不過你這小模樣實在勾人,餓極了我也就勉為其難的吃一吃了。”
啞女怒不可遏的揮劍:“姓李的,你敢羞辱我。”
“羞辱你?”李護衛輕諷一笑:“那我哪敢啊,你那百十來號的裙下之臣不得打死我?”
這樣一張冷嘲熱諷的利嘴,啞女恨不能撕碎了他,可她不能,她咬著牙道:“姓李的,我對他有過承諾,我不動你,你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李護衛也嘲諷的夠了,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跟啞女說了,凝望西邊道:“我看他們對餉銀是勢在必得,只要跟緊了他們,一定能找到餉銀的下落。”
啞女一時猶豫,半晌沒有開口,但已經是動了心的神情。
貪婪是盤踞在人心上的星星之火,只需添一把柴,就能燎原。
李護衛笑了笑,把那星星之火扇的火花四濺:“少主謀劃了這麼久,最後聖主卻捷足先登了,少主嘴上不說,可心裡是怎麼想的,你我都心知肚明,周婆娘,放下你我的私人恩怨不提,少主的前程你能坐視不理嗎?”
啞女愣了一下,陰冷的喋喋笑著:“那你說說,我能分多少。”
李護衛笑了:“分給你多少,那要看你出了多少力。”
啞女也笑了:“姓李的,陰謀陽謀,你說出來聽聽。”
李護衛咧了咧嘴:“他們分了兩隊,一隊往西,一隊返回第五烽,姓周的,你是個婆娘,你先選。”
啞女恨恨的沒說話,只衝著一直安靜的老漢招了招手,翻身上馬,往西邊兒去了。
馬蹄聲迅速遠去,李護衛咧嘴笑了笑,月光落在蒼白的臉上,神情越發的森然。
他仔細檢查了一下啞女留下的那匹馬和行裝,發現雖然兩個人有過節,但她給備下的東西倒是十分齊全,糧草水鹽藥材一應俱全。
他盤算了下韓長暮離開的時間,沒有猶豫,翻身上馬,往第五烽的方向趕去。
一人一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黃沙在深幽的蒼穹下聚了又散。
靜謐了一陣子,韓長暮二人從岩石後頭爬起來,一身沙土滿臉灰。
這個時節,莫賀延磧裡的夜裡已經寒意逼人了,兩個人趴在地上這麼久,寒風早吹透了骨頭縫裡,凍得手腳冷痛。
韓長暮拍了拍滿身的沙土,遙遙望住李護衛遠去的方向,並沒有立刻就追上去,反倒找了塊高大凸起的岩石,坐下休息。
約莫一個時辰過後,一輛高車,後頭跟著兩匹馬,兜了個圈子,趕到了巖山。
韓長暮和姚杳迎了上去。
赫連文淵從高車上跳下來,滿臉風霜,凝重道:“公子,果然如您所料,李護衛追過去了。”
韓長暮點頭:“他可發現了你?”
赫連文淵笑著搖頭:“沒有,天本來就黑,我又躲在矮牆後頭,看著他縱馬過去,一直看不到了,我才出來的。”
韓長暮看著茫茫夜色,雙眼微眯:“好,那就讓他追去吧,我們到金缽谷裡歇一夜,天亮了再走。”
赫連文淵卻猶豫了一下,支支吾吾道:“那個,公子,那個,要不咱們就在這巖山上對付一宿吧。”
寒風瑟瑟,從無遮無擋的巖山上刮過,風聲如同鬼哭狼嚎一般慘兮兮的滲人。
姚杳覺得連骨頭縫裡都冒寒氣,不由的捏緊了領口,疑惑不解:“赫連兄,這谷底有房有屋的,總比在這巖山上露宿的好吧,怎麼不能下去住呢。”
赫連文淵摸著馬背,沉默半晌,才頗有些為難的支支吾吾起來:“金缽谷裡晦氣的很,路過都嫌不吉利,夜宿,夜宿怕有,怕有鬼怪。”
聽完這句話,韓長暮驟然一笑,催馬先行下了谷底。
姚杳緊隨其後,撇了撇嘴,對赫連文淵附耳低笑:“赫連哥哥,有他這麼個活閻王在,小鬼兒都要避退三舍。”
這一聲哥哥,叫的赫連文淵一陣惡寒,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她是個軟軟柔柔的小姑娘呢。
他無語望天。
說的也是,惡鬼都沒有他這個活閻王這麼嗜殺。
幽藍的天幕下,黃泥瓦的屋頂勾勒出起起伏伏的輪廓,枯槁傾倒的胡楊橫在地上,一不留神就會絆倒人。
韓長暮和赫連文淵都舉著火把,暗夜深沉,而火光昏黃,只朦朦朧朧的照亮了周圍的方寸之地。
往前走了幾步,韓長暮沒聽到姚杳的動靜,回頭一看。
只見姚杳慢慢悠悠的吊在後頭,周身一片光明,亮光直直照上牆壁,可以看見黃泥剝落後,紅柳木枝纏繞的牆坯子。
可奇怪的是,她手上並沒有火把之類的東西,身旁的馬背上,卻掛著一盞形狀怪異的燈。
他按下好奇的心思,就著火把的亮光,慢慢摩挲著往村子裡走。
四周隨處可見低矮傾倒的屋舍,半掛在牆上的胡楊木門窗吱吱呀呀作響。
好容易找到一間沒有坍塌,尚算完整的屋舍,赫連文淵推了推門。
吱呀一聲,隨即悶悶的一聲,門突然砸在了沙土裡。
沙土飛揚,蟲蟻四躥,總算是給這一片死寂的村落,添了點活生生的氣息。
赫連文淵揮了揮手,拂盡灰塵,拿著火把往屋裡一照,回頭道:“公子,這屋子裡的炕還沒有塌。”
韓長暮走近看了看,門雖然倒了,但並沒有砸個散架,束起來擋住門口,還是可以擋住寒風的,而屋裡大炕灶臺完好。
他滿意的點點頭,跟著赫連文淵進屋:“行,今夜就歇在這裡吧。”
姚杳跟在後頭進屋,把馬背上的燈取下來,擱在佈滿灰塵的炕沿兒上,頓時照亮了半間屋子。
這屋子裡冷的刺骨,窗戶上的窗紙早就化了,寒風撲簌簌的往屋裡灌。
赫連文淵安頓好馬匹,又找來水和了黃泥,把一塊靛藍色的包袱皮兒貼在了四處漏風的窗戶口上。
灶臺雖然還完好,但是那一口大鐵鍋里布滿了厚厚的灰塵,積年累月下來,灰塵板結成了一整塊堅硬的泥殼,幾乎與鍋底融為一體。
姚杳費勁的探身,半個身子都埋在鍋裡,想要把鍋裡的灰塵清理乾淨,好煮一鍋粥驅驅寒。
赫連文淵抱著乾柴進來,正好看到的就是姚杳趴在鍋裡,韓長暮在清理大炕上的灰塵。
他撲哧一笑:“阿杳姑娘,你這是要把自己給燉了嗎。”
姚杳轉頭,露出灰突突的一張臉,再看看自己埋在鍋裡的半截身子,亦是撲哧一笑:“還真是像呢。”
韓長暮淡淡一笑:“阿杳,你是要做飯嗎,別費勁洗那口大鍋了,就用銅缽吧。”
姚杳哦了一聲,跟赫連文淵一起點燃了火堆,架起小銅缽,水燒開後,她往銅缽裡灑了一把羊肉。
羊肉在銅缽裡,隨著滾水起伏,淡薄的肉香慢慢散了出來,令這三個在荒漠中行走了許久的人,心神一震。
赫連文淵笑了:“阿杳姑娘,你從哪弄的羊肉。”
姚杳得意洋洋的笑道:“第五烽啊,酒肆裡的店主人那的風乾羊肉,我買了一點兒,切成了小粒兒帶著。”
說著,她又往銅缽裡灑了一把青鹽,緊跟著又是一把深綠色的菜粒。
赫連文淵更加驚奇了,來來回回打量了姚杳一番,笑道:“阿杳姑娘,你還帶了什麼。”
姚杳攤了攤手,萬般可惜的嘆了口氣:“就這些了,沒有了。”
赫連文淵笑了:“阿杳姑娘是頭一回來莫賀延磧,就能備的如此齊全,十分難得了。”
姚杳咧嘴一笑:“我嘴饞而已。”
韓長暮聽著二人的一對一答,臉色已經有些沉了,他越發的懷疑姚杳有些什麼他沒查出來的底細,竟對莫賀延磧如此瞭解。
他看著炕沿兒上的那盞燈,昏黃的光染在晶瑩剔透的燈罩上,透明的燈罩上映出他微沉的眉眼。
他望著那盞複雜怪異的燈,若有所思的發問:“阿杳,這燈叫什麼。”
姚杳愣了一下,掩飾的笑了笑:“這燈叫,”她腦中靈光一閃,笑道:“這燈叫氣死風燈。”
韓長暮愣住了,微微蹙眉:“這個名兒,我怎麼沒聽過。”
姚杳的雙眼狹促的閃了閃,一本正經的編了起來:“大食商人都是這麼叫的,這盞燈也是從大食商人的鋪子裡買的。”
說完這些,她心虛的淺淺舒了口氣。
大食商人,萬能的背鍋俠啊,這一路上,替她扛了多少雷。
“是嗎?”韓長暮深深的望著姚杳,眯著眼高深莫測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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