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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長暮拿著那封信,雙眸微眯。
第五烽建在驛道東側,位於莫賀延磧頭,從第五烽往北便是莫賀延磧。
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番順手而為,竟還有這樣的機緣。
他十分鄭重的收起信箋,拱了拱手,一如往昔的平靜神色中,多了些許感念:“多謝縣丞大人,我等就先告辭了,他日有機會,定來叨擾。”
縣丞見韓王府的長史竟是這樣的年輕有為,又有俠義心腸,早就起了結交之心,看到韓長暮沒有推拒他的好意,他這也算是高攀上了,便爽利的笑了:“那是自然,大人一行回程之時,定要來常樂多住幾日才好。”
又閒話了幾句,韓長暮才拱了拱手,策馬出城。
天漸漸大亮,高遠的碧空上有朝霞漫天,如練如緞,絢爛奪目。
離開了常樂縣,路越走越荒涼,少見綠色。
騎在馬上眺目遠望,滿眼都是荒涼的山丘連綿起伏,馬蹄急促的起落,帶起一股嗆人的黃坷碎石。
韓長暮一行人現下走的這條路,偏離了伊吾道,繞過了十烽,一直貫穿莫賀延磧的深處,通向伊吾,從莫賀延磧出來,便是高昌國,比規規矩矩的走伊吾道,過十烽查驗路引文書,要快上許多。
只是這條名叫大海道的路,十分兇險,尋常商隊不會選擇這條路,且不說莫賀延磧風沙極大,常將大海道掩蓋,單單就是極旱無水的煎熬,就不是一般人能抗的過去的。
迷失在莫賀延磧裡,缺水而亡的人,比比皆是。
故而這條路,除了軍裡傳急令會走之外,便是甘冒奇險偷運違禁貨物的商隊,要避開伊吾十烽,才別無選擇的走這條路了。
走在這條路上的,皆是熟知此地,經驗豐富的兵卒和嚮導。
韓長暮一行人自然不需要刻意避開十驛,但他們在新井驛和廣顯驛稍作停留,有了韓王府的印信,戍軍果然沒有多做盤查,甚至上了好酒好菜招呼他們。
只是他們心中有事,顧不上大吃大喝,仔細探查有關輜重隊的痕跡,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放過,卻最終一無所獲。
無奈之下,孟歲隔又放了飛奴出來,重新分辨路線,這才發現,輜重隊竟然全然避開了這兩驛,偏離了伊吾道,往大海道去了。
韓長暮一行人自然也只能偏離伊吾道,跟著飛奴一路走進了黃沙中。
腳下是漫漫黃沙,頭頂是烈日驕陽。
馬蹄踩過被日頭暴曬的發黃的骸骨,發出硿硿的響聲。
翻過破碎巖地,還是一望無際的荒丘,連點綴其間的芨芨草都枯黃了。
風極大,嗚嗚作響,卷著黃沙礫石,在半空中呼嘯。
韓長暮一行人白天趕路,夜宿荒漠,早已是風塵僕僕。
天剛亮,趁著寒意未消,熱騰騰的陽光還沒有落下來,一行人趕到了莫賀延磧的邊緣。
韓長暮和赫連文淵翻身下馬,並肩立在黃土累積的高臺上。
那高臺上黃沙覆蓋,黃濛濛的細沙沒過了革靴的靴面。
眼前還未到真正的莫賀延磧,只是剛剛摸了個邊緣,但已經人跡罕至了。
韓長暮小口抿了一口水,並沒有嚥下,讓水在口中多停留了一回,才慢慢嚥下。
孟歲隔清點完所有的水和食物,急匆匆的走到韓長暮身邊,低聲道:“公子,咱們的水和胡麻餅都不多了,也就還能堅持一日。”
韓長暮眉心微蹙,眸光凝重,轉頭問赫連文淵:“赫連兄怎麼看。”
赫連文淵雙眸微眯,像是被黃橙橙的細沙刺痛了眼睛,慎之又慎道:“莫賀延磧裡,往往走上六七日才能有補給水源,況且咱們還要在裡頭找人,找車隊,極易迷失方向。眼下咱們的水和食物都不多了,不足以堅持到找到下一個水源了,”他微微一頓:“如今的莫賀延磧,白天雖然不太熱了,但夜裡卻是極寒的,咱們只能白天趕路,天一擦黑,就得找到避風處歇息,否則極易凍死。”
韓長暮點頭,這種情況下,就更不能貿然進入莫賀延磧了,他思量片刻,沉思道:“我記得第五烽是有水源的。”
赫連文淵點頭道:“是,伊吾道十烽都有驛站和水源,供往來商隊歇腳取水,只是盤查的極嚴罷了。”
“無妨,第五烽離這裡還有多遠。”韓長暮道。
赫連文淵辨了一下方向,指向東北方向:“據此不過半日路程。”
他猜到了韓長暮的想法,斟酌了一句:“第五烽的戍官徐翔理是個極難纏的直性子,非常難說話,商隊們走到第五烽,往往都會被刁難一番。”
韓長暮輕咦了一聲,想到常樂縣的縣丞,是個極溫和,極圓融的人,這樣的人,怎麼會和一個難纏的人成為至交呢。
他想了想,淡淡道:“哦,他都怎麼刁難商隊,難道是要勒索銀兩嗎?”
赫連文淵搖了搖頭:“要是要錢倒還好了,他不要錢,公子你也知道,來往商隊一走就是幾個月,途中不知道會出什麼樣的意外,所帶的貨物人畜,都有可能與路引文書上對不上,別的烽燧戍官,多是大數對得上即可,但這位徐戍官卻不是,但凡有一點對不上的,他都不會放行。”
韓長暮笑了:“這倒是個鐵面無私的人。”
赫連文淵感慨道:“是啊,朝廷知人善用,這樣的人的確是該重用的,河西素來貧瘠,這條商道,不單單富了那些巨賈,也養活了小商販走馬人護衛隊,若十烽裡的戍官,人人都像他一樣,高官巨賈倒是有別的法子,可小老百姓們卻是最慘的,無異於斷了生路,不知有多少人家要賣兒賣女,又有多少人會過不去冬,要餓死凍死了。”
是啊,他們這一路走來,憑著韓王府的印信,就無人嚴查。
韓長暮一時無語,想起一句話來。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他頓了頓,道:“不妨事,咱們有常樂縣丞給的書信,想來那位不講人情的徐戍官不會太為難咱們,再者說了,咱們路證文書俱全,也沒什麼可為難的。”
赫連文淵點點,想著還有韓王府的印信,一個徐翔理,的確不足為懼。
姚杳勒馬而立,風掀起她的面衣,露出乾涸開裂的唇。
眺目遠望,滿目荒涼,沒有半個人煙,只有幾隻烏黑黑的枯瘦蠍子從白骨中穿來鑽去,黃沙上拖出的淺淡痕跡,頃刻間便被風吹散了。
她驀然就想到了鬼吹燈,胡八一那一行人在茫茫大漠裡尋找精絕古城,也如現下一般蒼涼死寂。
正想著這些沒邊沒際的事情,顧辰催馬過來,看了看裹得嚴實的姚杳,嘖舌道:“阿杳啊,你裹這麼嚴實幹嘛,這連個人影子都沒,嚇不到人的,難道你是怕嚇著鬼影子了。”
姚杳瞥了顧辰一眼,掀起面衣,把手放在臉龐邊比了比,嗤的輕笑:“你看看,到現在我的手還和臉一樣白,你可就不一樣了,等進了莫賀延磧,你就成醬色了。”
顧辰頓時變了臉色,竟當真從腰間掏出個巴掌大點兒的小銅鏡照了照,咬著後槽牙尖叫起來:“阿杳,你你你,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啊。啊,啊啊。”
“......”姚杳嚇了一跳。
這動靜也太大了,反應也太激烈了。
顧辰抓住姚杳的胳膊,急切的吼出來:“阿杳,阿杳,我這,這還能變回去嗎。”
姚杳蹙眉:“應該,可以,吧。”
“可以,吧?”顧辰踉蹌了一下,臉色難看的嚇人,直接變成了醬色,欲哭無淚道:“我這副好皮囊啊,阿杳啊,都被你糟蹋了。”
姚杳一臉黑線。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那種人,跟他說他發不了財,他根本無所謂,可要是跟他說他變不了美了,會一直醜下去,他能愁的發瘋。
她掙扎著理了一下思緒,笑容中帶著神往:“顧神仙,你知道嗎,長安城裡曾經有個絕代美郎君,人稱白古,那俊朗模樣足可以氣死潘安,還有個綽號叫做一見白古誤終身,可後來,他硬生生的把自己給曬成了古銅色,就不單單是俊朗了,更是硬朗,格外有男子氣概呢。”
顧辰蹙眉,覺得姚杳一本正經裡總透著胡說八道的模樣,不肯輕易相信她,質疑道:“這麼俊朗的男子,你都沒有搶回去,你是在騙我吧。”
“......”姚杳倒抽了一口氣,無語相望。
什麼叫雞同鴨講,這就是啊。
別攔著她,她要打死他。
兩個人正在掰扯臉黑還是臉白的問題時,王顯溜達了過來,拍了拍滿身的黃沙,笑道:“阿杳,老顧,你們倆說什麼呢,說得這麼熱鬧。”
顧辰把姚杳剛才說的那一番話,仔仔細細一字不落的說給了王顯聽,然後問道:“你在長安城裡人頭最熟,可聽過一個叫白古的美郎君。”
白古是姚杳前世最喜歡的明星古天樂,常被她拿來與這一世的美郎君作比較,比來比去,覺得還是自己的偶像最好,還是安安心心做個白古的小迷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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