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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木貼在面板上,有一絲絲的涼,那些小字刻的深,但顯然刻完後又精心打磨過了,並沒有毛刺之類的硌著面板,反倒十分光滑。

韓長暮的目光落了落,她的面板不像京中貴女那般白皙細膩,清淺的幽紫環在手腕上,更添沉靜深邃。

他用的並非名貴的金絲楠,而是清香馥郁,色澤微紫的香楠,雖然不如金絲楠那般璀璨精美,但勝在色澤細膩沉穩,低調不引人注目,且香氣有升清化濁之效。

呃,最適合姚杳這樣脾氣暴躁的姑娘。

他指著楠木手環,一本正經的變了臉:“這手環你收好,萬不可丟了,若我記得不真切,你那裡還留了個底兒可以比對。”

姚杳幾乎嘔出血來,下意識的就往下扒手環,發現這倒黴催的手環,竟是戴上容易取下難,她氣急敗壞的,忍了又忍,才忍住沒有開罵。

剛才是誰說的不用擔心弄丟了,又是誰說的已經都背下來了,這一手吃了吐,玩的爐火純青啊。

呵呵,她就知道他這個老頭子壞得很,剛才是被他的美色迷了心竅,才會信了他的鬼話。

韓長暮瞧著姚杳吃癟,哽的說不出話,手環又扒不下來,不由得低下頭,掩飾住轉瞬即逝的戲謔。

他面無表情的抬頭,遞過去一張紙,淡淡道:“那日在緋衣公子那間房間的窗欞上,我發現了這個,剛去拓下來的,你看看。”

那紙上拓著半隻鞋印,沒有什麼花紋,但是可以看到針腳,有些地方細密,有些地方稀疏。

姚杳屈指輕叩:“這是姑娘常穿的繡鞋底兒。”

韓長暮挑眉,他有意考教考教姚杳,繼續問道:“只有半隻,你怎麼看出來的。”

姚杳示意韓長暮抬了抬腳:“本朝崇尚穿靴,尤其男子,出門遠行皆穿胡靴,這種繡鞋,多為貴女所穿,公子請看,底兒的花紋不同。”

韓長暮並沒有看自己的鞋底,他抿唇,瞥了姚杳一眼,淡淡道:“你穿的也是胡靴。”

姚杳笑了:“所以我不是貴女啊。”

韓長暮噎住了。

姚杳指著紙上的鞋印,笑道:“這種繡鞋,以絲帛為面,麻縷為底,您看這紋路,正是麻縷所製鞋底的紋路,這種繡鞋繡工精美,甚得本朝貴女,但容易被泥水浸透,故而趕路之人多穿皮革所制的胡靴,經久耐用且防水。”

韓長暮淡淡道:“那你為什麼說這種繡鞋是貴女所穿。”

姚杳繼續笑:“公子身居高位,怕是不知道繡鞋的價。”她

掰著手指頭給韓長暮算了筆賬:“這繡鞋價貴,通常數百文一雙,一石上好的米才六七百文,尋常百姓怎麼捨得去買一雙繡鞋。”

韓長暮抿了抿嘴角:“那你看這船上,誰會穿這樣的繡鞋。”

姚杳偏著頭,想了片刻:“船上姑娘不多,與緋衣公子有牽連的姑娘就更少了,明面兒上能想到的,就是已經下船的那個啞女,我留意過她穿的鞋,便是這種繡鞋。”

韓長暮點頭:“緋衣公子的房間裡,並沒有什麼旁的不妥,但小几上擱了兩個茶盞,都有半盞茶水,他死的時候,水還有些溫度。”

姚杳雙手交疊,託著下巴:“緋衣公子死的時候,頭沖走廊,腳衝房間,門大開著,背後中刀,是有人敲門,他去開門,在門口與敲門之人閒話,而在房間裡與他喝茶之人趁著他分心之際,背後下刀,一刀斃命。”

“不錯。”韓長暮吁了口氣:“我查驗過緋衣公子的傷口,下刀很準,動作利落,刀刃全部沒入背心,下刀之人力氣很大,這半個鞋印在窗欞上,而外牆上沒有任何足跡,下刀之人輕功不錯。”

姚杳想到啞女翩若驚鴻的舞姿,笑了笑:“能跳出那樣舞姿的姑娘,輕功當然很好,但我想不通的是,她殺了緋衣公子後,為何要跳窗逃走,而不是從門口走,除非當時門口發生了讓她走不了的事情。”

韓長暮回想了當夜的情形,淡淡道:“敲門的人不用多說,一定是那個彈胡琴的老漢,他吸引了緋衣公子的注意,而後啞女從背後動手,但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讓啞女和老漢沒有時間在緋衣公子身上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還逼得啞女跳窗逃走呢。”

姚杳道:“黃淮對緋衣公子身上的東西勢在必得,一定會派人盯著他,我想,啞女發現了有人監視緋衣公子,而監視的人去回稟了黃淮,啞女才會跳窗逃走。”

韓長暮點頭,這個說法算是最合理的說法,但是這船上魚龍混雜,難保還有別的人想要緋衣公子身上的東西,他摸了摸手上的楠木珠串:“好在這些東西現在在咱們手上了,他們再怎麼想,也是白想。”

姚杳撇了撇嘴。

要不說他的運氣好到逆天呢,什麼力氣都沒出,什麼謀劃都沒做,就成了漁翁得利的那個人。

樓船晃晃悠悠,夜已經極深了,河面上升騰起薄薄霧氣。

韓長暮摩挲著左手腕上的楠木珠串,細細辨認上頭的每一個字,不知聽到了什麼,他突然起身,快步走到窗下,側耳傾聽了會兒。

姚杳跟著過去,順著窗望見一片蒼茫的薄霧,薄霧中波濤陣陣:“這水聲,像是大了些,此處的河道十分湍急嗎。”

韓長暮搖頭,沉了沉臉色,千年沒有波瀾的臉上,眉心蹙了蹙:“你仔細聽。”

姚杳偏著頭,安靜的夜裡,波濤聲震耳欲聾,她眯了眼睛,從重重迷霧中,望見一簇簇飛快移動的光暈,像許多昏黃的星芒墜落河面。

是點點燭火,在江面上飛快的移動。

她轉瞬變了臉色,急促的喘了口氣,手攥緊了:“水賊,有水賊。”

“去收拾東西。”韓長暮簡單吩咐了一句,順手將不能給外人看到的布條之類,放在燈燭上燃了,騰起一股黑煙。

姚杳心跳如雷,她緊緊抿唇,快步進房收拾起來,她的行裝本來就不多,平日裡都收在簡易版的拉桿箱裡,拖上就能走。

但是面對來勢洶洶的水賊,行裝都是拖累人的累贅,她沒有任何的捨不得,只將金銀細軟貼身帶了,無影絲纏在手腕,手錘在身側,細棉布的衣袖落下來,擋的絲毫不露,手上還多了一柄長劍,閃著寒光。

喧囂聲已經近在耳畔了,隔著窗戶,可以望見小船船頭上挑著的燈,昏黃的光穿透冷霧。

威遠鏢局的鏢師們也聽到了動靜,盡數都衝了出來。

他們走鏢多年,經驗豐富,遇到賊寇的機會比尋常人多上許多,自然也比這船上的船客鎮定自若些。

鏢師們出來時不見絲毫慌亂,只是兩人一抬,飛快的將箱子抬到一樓不起眼的倉房中,用柴火掩蓋著,留下一半的鏢師看守,另一半鏢師集中到樓船兩側禦敵。

聽到船上小廝挨個砸門,說是水賊來了,讓船客們下樓躲藏,船客們還有些不信,大呼小叫的下了樓,有些捨命不捨財的,還揹著沉甸甸的包袱。

待到了一樓,看到河面上的景象,船客們紛紛臉無人色,抖若篩糠,只恨自己怎麼選了這麼個日子出門,選了這麼條船來坐。

樓船掌櫃衝著驚慌失措的船客們拱手:“諸位貴客,莫要驚慌,都請暫且去酒肆躲避,船上有護衛把守,諸位貴客請安心,不會有事的。”

船客們亂糟糟的,聽了樓船掌櫃這話,也不見有幾分心安。

“這可是要命的事,你說沒事就沒事啊。”

“是啊是啊,我要下船,送我下船。”

“舢板呢,快放舢板,我要下船。”

一個人起了頭,就有一群人跟著,大呼小叫的要棄船而走。

一向謹小慎微的樓船掌櫃卻硬氣起來,指了指了河面,語氣強硬道:“你們自己看看河面,若還想走,小人絕不阻攔。”

憑欄遠眺,一艘艘小船仿若離弦的利劍,從四面八方,飛快的逼近樓船,將這不算寬闊的河面,圍了起來,別說是舢板了,就算是一隻鳥,也飛不出去。

姚杳扶著欄杆,腿有點軟。

這樓船上得有多肥的魚啊,引得這麼多水賊來分肉,她就是個小蝦米,沒財也沒色,饒了她吧。

看著這情景,韓長暮沉了臉色。

這群水賊很會選地方啊。

這片水域不寬,且前後都有兩個急彎,不適合大型樓船轉彎掉頭,船速也快不起來。

而兩側則是高聳連綿的崇山峻嶺,劫了船殺了人,再往那煙瘴林子裡一鑽,便是神仙怕也難尋蹤影。

韓長暮不動聲色的握住拳頭,來者不善。

他轉頭望見姚杳。

只見她早將雙環髻打散,全部籠在了發頂,拿淺色緞帶緊緊綁了個揪揪,沒有戴丁點釵環耳飾,手穩穩扶在劍身上,手腕上露出一點微弱的光。

神情鎮定,沒有驚慌,更沒有緊張。

韓長暮心中生出小小的驚訝。

選定了姚杳一同前往玉門關後,他曾詳查了她的來歷,出自掖庭罪奴,後被選入十六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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