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遇雨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一百四十四章 當眾訓斥日本天皇,開局誅十族,朱棣求我當國師,西湖遇雨,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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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李景隆收了禮物,雙方的氣氛就開始變得極為和善了起來。

日本後小松天皇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駕臨。

所以.李景隆‘暫時’還不用以大明大皇帝的姿態,訓斥這位日本國王。

幕府將軍足利義持也是給足了面子,少年穿著笨重的禮服,親自端著酒,引領著李景隆去認識在座的這些日本權貴。

勢力龐大的斯波、細川、畠山家,明顯是室町幕府的主要支援力量。

山名、一色、京極、赤松四家,則屬於在中央有較大權力的地方實力派。

緊接著,李景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不大的日本里,足利義滿的反對派也著實不少.

被足利義滿削去和泉、紀伊兩國守護的西部強力地方實力派大內義弘,看起來就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而東部鎌倉公方的實力派足利滿兼,同樣也是這副作態。

這個“鎌倉”不是上一代鎌倉幕府的意思,而是指鎌倉地方。

鎌倉公方的任務是替幕府將軍震懾關東的常陸、武藏、上野、下野、上中、下總、安房、相模和甲斐、伊豆共十國。

當初足利尊氏原本屬意將新幕府設定在鎌倉,和源賴朝一樣坐鎮鎌倉與京都保持距離,一旦京都有事就可以動員關東武士,便能立即西上。

嗯.提刀上洛,痛陳利害。

不過因南北朝分裂,室町幕府不得不放棄初衷,長駐京都以保護脆弱不堪的北朝朝廷。然而不能有效控制鞭長莫及的關東武士將危及足利尊氏的政權,足利尊氏先後派兩子義詮和基氏前往鎌倉坐鎮掌控關東各地勢力,甚至遙控奧羽大名的狀況。

鎌倉府的主人最初稱為關東管領,後來改成鎌倉公方或鎌倉殿,由基氏的子孫繼任。

這一代,就傳到了足利滿兼。

雖說都姓“足利”,可屁股決定腦袋。

關東的足利氏,焉能不覬覦京都足利氏的幕府將軍寶座?

這幕府將軍,你京都足利氏當得,我關東足利氏就當不得?

沒有這個道理嘛。

至於之前提到過的曾經佔據六分之一個日本的山名氏,在明德之亂中被足利義滿折騰慘了,手裡從十一國到現在只剩下了但馬、伯耆和因幡三國,對足利義滿的不滿,李景隆也是能從細節中看出來的。

至於其他的強力大名,諸如島津、河野、小笠原、上杉等等,立場看起來也不是那麼的牢靠。

最為出挑的,則是曾經號稱“九州王”的今川了俊。

簡直就是,直接在臉上寫了“我不服”三個大字。

今川了俊出身足利同族,原名今川貞世,是今川家第三代家督今川範國之子,歷任遠江、駿河守護。

然而這位卻是今川家這泥鰍窩裡鑽出來的蛟龍。

今川了俊文武兼備,是日本南北朝時期的一代名將。

文學方面,他著有名作《難太平記》,漢學造詣頗深。

武功方面,作為北軍統帥,任職九州探題的今川了俊遠赴九州,七年間轉戰各地,由弱變強,最終指揮北軍發動總攻,攻陷高良山,菊池軍(南軍徵西府主力)被迫撤回了根據地肥後。

在這場決定性的戰役後,南北朝軍力的平衡被徹底打破。

南北朝統一後,今川了俊擔任了備後、安芸、筑前、筑後、豐前、肥前、肥後、日向、大隅、薩摩等地守護,號稱“九州王”,權傾朝野。

在其履任期間,還是個外交好手。

今川了俊從足利義滿手裡取得了與明朝交涉的權利,且與高麗使者鄭夢周獨自秘密交涉,李氏朝鮮建立後,繼續負責與朝鮮交涉,還推行了要求大內氏鎮壓騷擾大明的倭寇、送還被綁架的朝鮮人、尋求大藏經等睦鄰友好的外交政策。

換句話說——親明派。

當然,功高震主的今川了俊,現在已經被老狐狸足利義滿給扒拉成光桿司令了,閒居在京都。

李景隆和今川了俊倒是一見如故,兩人就文學和兵法談論了片刻,足足飲了八杯酒方才繼續下去。

兩人的感覺幾乎是一致的。

紙上談兵,終於遇到了對手!

不過今川了俊不曉得這位明國大將軍的實戰戰績,只是覺得對方通曉兵法、文學素養極佳,是個難得的,能跟他相交做朋友的人。

相見恨晚啊!

幕府將軍足利義持一圈介紹下來。

李景隆也就完成了給朱棣交差的任務了。

奏摺就這麼寫:臣已探明,西部的大內氏、東方關東的鎌倉公方、北方的山名氏、京都的今川了俊,都是可以拉攏的室町幕府反對派.幕府殘暴,失盡民心,只待王師一到,日本豪傑必贏糧景從,百姓必簞食壺漿,勝利之期,指日可待也。

朱棣信不信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信了。

又是一輪觥籌交錯。

花之御所外,忽然傳來了語調悠長的話語。

李景隆轉頭問通譯:“說的什麼意思?”

“日本後小松天.國王到了。”

果不其然,日本的權貴們哪怕看起來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依舊迫於傳統的禮法和封建習慣,起身迎接這位傀儡天皇。

後小松天皇頭戴立纓冠,身著冕服,本來頗為威嚴的裝束,但由於其身量不高,加之長期處於足利義滿的威嚇之中,因此反倒顯得有些猥瑣。

事實上,後小松天皇的一生,跟漢獻帝並無區別。

而天皇的式微,從一件很小的事情中,就能看出來。

距今六十年前的一天,北朝的光嚴上皇出巡時碰到一個美濃的守護土歧賴遠,上皇的近臣喝道:上皇聖駕到此,快快下馬!

土歧賴遠聞聽非但沒有下馬,反而大怒道:你說清楚是院駕還是犬駕(日語中院與犬讀音相近)若是犬駕,就射他一箭。

說著,真的拔箭而射,他的隨從們一哄而上,把上皇車上的簾子扯掉,把車子掀翻,並把上皇身邊的公卿打了一頓。

事後,土歧賴遠被幕府處死,但引起下層武士更大的不滿。

有人說“如果沒有天皇不行的話,就用木雕一個,或以金鑄一個,把活的天皇流放到別的地方去,省得惹麻煩”;也有人哀嘆“鳳凰生末世,落魄亦堪悲;雉雞遭野火,被逐無巢歸”。

事實上,彼時天皇還能當做一個小諸侯來看待。

而到了此時,後小松天皇真成了沒有半天實權的傀儡,也怪不得足利義滿打算等太后死了,讓自己的繼妻當他乾孃,自己當他乾爹,然後兒子再篡奪他的皇位。

所以,接待明國使者不是在日本天皇的皇宮,反而是在幕府將軍的花之御所。

後小松天皇到了花之御所,哪怕坐在了日本方面的主位上,還是看著足利義滿的眼色行事,連個屁都不敢放。

李景隆此時的心情,微微有些沉重。

伸頭是一刀,鎖頭也是一刀,該來的註定躲不過。

又過了半晌,寒暄完畢。

李景隆清了清嗓子,眾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李景隆也不說廢話,直接從懷裡掏出了朱棣的詔書,帶著視死如歸的心情看著眼前的日本權貴們。

早有幕府安排好的香案等物奉上,上至後小松天皇、足利義滿、足利義持、日野業子,下至今川了俊(九州王)、足利滿兼(鎌倉公府)、大內義弘(大內家主)等等,全都站起了身準備接旨。

李景隆展開聖旨,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聖旨上工整的字跡,一時間竟然有點頭暈眼花。

這東西念出來,真的還能活著回大明嗎?

送錯禮物,最多讓足利義滿他們不高興。

可當眾訓斥日本國王,按姜星火講的日本人的“羞恥觀”,恐怕會來個剖腹大會吧,不對,日本人會把他亂刀砍死了再剖腹。

李景隆腦海裡念頭紛亂,但如今這情況,也只能霸王硬上弓了。

“.朕荷上天祖宗之佑,百神效靈,諸將用命,靖平國難,即皇帝位,已數月矣。

粵自古昔,帝王居中國而治四夷,歷代相承,鹹由斯道。

四夷者,高麗、安南、占城、琉球、爪哇即能順天奉命,稱臣入貢,唯爾倭夷,久而不至。”

日本權貴的漢語水平普遍還湊合,李景隆的話基本都能聽懂,意思無非就是新皇帝打贏了靖難之役,登基好幾個月了,自古以來都是中國皇帝統御四夷,高麗、安南等國也都來覲見新皇帝了,你們怎麼不來呢?

但是最後的“倭夷”兩個字,卻觸怒了日本權貴敏感的神經。

“八嘎!”

一名武士憤怒地走了出來,來到李景隆十幾步的眼前。

李景隆已經做好了隨時扔掉詔書,拔刀自衛的打算了。

然而這名武士卻跪坐下來。

就在其人要拔刀的時候,少年幕府將軍足利義持的聲音傳了過來。

“八嘎!納尼噢西忒一路耨呆斯卡?尅一咯!”

李景隆身後的通譯仍然忠實地旅行者自己的職責,小聲翻譯道:“媽的,伱在搞什麼,滾回去。”

那名憤怒的武士,在眨眼間變得更加憤怒了。

隨後,他就憤怒地滾了回去。

而少年幕府將軍足利義持,更是恭謹地起身向著李景隆鞠躬致歉。

李景隆內心鬆了口氣,他還真怕場面變成拔刀相向。

不過,這個幕府將軍看起來倒是少年老成,像是個可以培養成親善大明的人。

如果李景隆知道前一天足利義持還是鐵桿的反明派,雖然只是為了反對他爹而反對,但恐怕他就不會這麼想了。

他只會直呼“姜郎說得對”。

只要砸錢到位,確實國王都得喊萬歲。

李景隆此時扮演著的角色,卻是大明大皇帝,因此他無法回禮,只能衝幕府將軍足利義持微微點頭。

而僅僅是這一個點頭,就讓足利義持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

坐在主位的後小松天皇疑惑地看了看幕府將軍。

奇怪,平常肝火旺盛的足利義持,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耐性了?

按理說,他不是最為反對他爹足利義滿對大明恭順的恭順嗎?

這時候足利義持就算不親自拔刀,也應該表示強硬態度以獲取政治資本啊。

讓表忠心的武士,一點事情都沒做就回去,是幾個意思?

被小插曲打斷的李景隆嚥了口唾沫。

李景隆雖然不太清楚自己接著念下去,還會發生什麼。

但他只有硬頭皮念下去一條路可走。

“嗚呼!欽若昊天,王道之常,撫順伐逆,古今彝憲。

況朕纘承洪緒,統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

蠢爾倭夷,出沒海濱為寇,擾我子民,豈非自取滅亡噫?”

這段也很好理解,華夏遵循上天的旨意,安撫跟我走的,討伐跟我對著幹的,古今都是如此,更何況朕擁有這麼廣大的疆土,天下人都是朕的赤子,你們倭寇在海邊當強盜,騷擾大明子民,難道不是自取滅亡嗎?

這句話屬實是有點打臉了。

“八嘎!”

又一名年紀較輕的武士憤怒地走了出來,來到李景隆二十步的眼前。

還沒等他做什麼。

“砰!”

一本書直接被砸到了年輕武士的身上,日野氏的年輕武士看到自己的姑奶奶日野業子正狠狠地盯著他,不由地嚇得一哆嗦,直接放棄了憤怒,縮了回去。

日野業子的老臉,則轉過來向李景隆擠出了一個笑容。

李景隆同樣微微頷首示意。

李景隆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莫名其妙地向自己示好,但點頭就對了。

畢竟,老婦人解決了自己當下的困境。

後小松天皇又疑惑地看了看御臺所日野業子。

為什麼御臺所會如此維護明國的大將軍呢?

因為這位明國大將軍長得又高又帥?

後小松天皇的促狹目光,轉向了佝僂著身子的足利義滿。

卻發現足利義滿在不經意間看著他,後小松天皇不由地馬上觸電般縮回了目光。

後小松天皇對足利義滿的感情,混雜著感激、懼怕、崇拜等等複雜的情緒。

換姜星火的話說,後小松天皇是被足利義滿控制著PUA太久了,反而產生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徵。

故此,足利義滿其實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後小松天皇的精神偶像。

李景隆已經有點麻木了,他繼續毫無感情地宣旨。

“今中國安定,猛將無用武之地,智士無所施其謀。

精銳飽食,終日枕戈待旦;艨艟鬥艦,須臾揚帆千里。

若爾倭夷,不畏中國,方將整飭巨舟,遠涉江海,水陸並驅,正奇互用,致罰於爾邦嚱。

彼時舳艫付於烈火,海水沸騰;戈甲積於高山,氛浸淨掃。

鴻雁來歸,箕子之提封如故;熊羆振旅,漢家之德威播聞。

我國家仁恩浩蕩,恭順者無困不援;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

當描繪未來明日戰爭場景的排比句唸完的時候。

便又又有一個日本武士跳了出來。

然而,還沒等他念出臺詞,足利義滿就以跟他年齡完全不相符的敏捷,拔出了腰間的武士刀,起身從身後揮刀。

刀光閃過,屍首分離。

看著武士的頭顱滾落在花之御所的宴會廳裡,再看看正擦拭刀鋒的足利義滿,後小松天皇不僅嚥了口唾沫,往後縮了縮。

接下來,足利義滿的舉動,讓本來就有點發懵的日本權貴們更加懵逼了。

足利義滿竟然對著扮演大明大皇帝的李景隆,在案几前叩首賠禮。

這還是飛揚跋扈的足利義滿嗎?

足利義滿帶頭叩首後,其餘人也連忙效仿。

“愚蠢之徒的無禮,請大明大皇帝恕罪。”

這時候,眾人終於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了。

——足利義滿這是在向那位大明大皇帝隔空獻殷勤啊!

如此說來,他之前跟李景隆喝酒的舉止就很好解釋了,是為了討好明國啊!

只是,大家都很納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令驕傲狂妄到極致的足利義滿低頭俯身呢?

“納、納尼?”後小松天皇震驚無比,在心裡想道:“這、這還是足利義滿嗎?為什麼會對明國使者這麼恭敬?”

後小松天皇忽然覺得,自己內心的某個精神偶像,驟然坍碎了。

李景隆這次則是徹底懵了。

如果說之前贈送禮物,還能當做人家足利義滿大度、不計較、以直報怨。

可現在,又該如何解釋?

明明對方是被訓斥的,被大明罵了個狗血淋頭,還加上了戰爭威脅。

但對方的反應,卻是叩頭謝罪。

難道這位日本的一代梟雄真的怕了大明,還怕到這種程度?

完全說不通啊。

李景隆連忙親自扶起了足利義滿。

足利義滿則借勢扶著膝蓋站起身,兩人目光交集時,抬頭衝著李景隆露出了一個“你懂得”的笑容。

李景隆機械地點了點頭。

別管對方啥意思,點頭就對了。

而足利義滿則眼眸一亮!

他確信,自己已經透過了明國的考驗!

而隨後,只要好好地招待、拉攏這位明國大將軍,足利氏取代北朝天皇的事情,就將得到大明的默許,至於日本與明國的勘合貿易,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談了。

李景隆是真的什麼都不懂,此時他的大腦已經有些運轉不過來了。

他既不明白,傳說中非常兇惡的日本人,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客氣。

也搞不懂,為什麼知道現在都沒有看到姜星火口中的剖腹表演。

李景隆只能繼續麻木地念了下去,把詔書的最後一段唸完。

“苟能革心順命,遣使相聞,共保承平,不亦美乎?

茲用佈告爾邦,明予非得已之心,識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幹顯罰,各守分義以享太平。”

嗯,意思再簡單不過了,如果你們能洗心革面趕緊派個使者過來覲見大明的新皇帝,那還能保你們平安,否則的話,就不要怪我們大明不客氣了。

當然了,一紙詔書而已。

你們日本要是真信了,那朱棣也只能說你們是太年輕、太簡單。

接下來的環節,就到了最終的部分。

日本天皇接受大明大皇帝的旨意。

接旨,肯定是要接的。

但問題在於,行什麼禮節接旨?

如果按藩屬國的禮節,那就得跪下去接旨。

什麼安南、琉球、占城、爪哇、朝鮮.都是這麼接旨的,國王一樣得跪,因為大明的使者,代表的是大明大皇帝。

可如果不按藩屬國的禮節,能不能爭取點面子呢?

震驚到話都說不利索的後小松天皇,本來還想給日本權貴們表演一下天皇的骨氣,打算以平等的姿態接過詔書。

然而等他站到李景隆面前接旨時,卻不知怎地,看著高大威嚴的李景隆,忽然想起了詔書裡那句“舳艫付於烈火,海水沸騰;戈甲積於高山,氛浸淨掃”。

後小松天皇的腦海裡,瞬間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面。

他彷彿看到了日本的船隻在港口被付之一炬,連海水都沸騰了起來,而幕府軍隊的那相比於明國簡陋到可笑的武器和甲冑,被不屑使用的明國人扔垃圾似地堆在了一旁,直接堆成了小山。

而自己,作為日本的最高統治者,則被雙手後縛捆綁了起來。

白衣出降!

負荊請罪!

這是足利義滿在對明戰敗後,為了保全自己殘餘的軍隊,強迫自己去當替死鬼,去面對明國人的憤怒!

自己跪倒在了負責徵日的明國大將軍李景隆的面前,李景隆拔出鬼丸刀,就要斬殺自己這個替死鬼。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在接受詔書時,並沒有以藩屬對待天朝的禮儀行事!

——明國人以此為藉口挑起了戰爭。

長期活在足利義滿陰影下的後小松天皇,心裡的自信早就被消磨殆盡。

而剛才在自己心中天下無敵的足利義滿,卻又卑微地跪倒在明國大將軍的面前,甚至衝明國大將軍露出了諂媚的笑容。

這一幕,讓他更是感到了反差、憤懣、恥辱、不可置信與自卑。

足利義滿,你的威風呢?你的氣概呢?你不是統一南北朝天下無敵嗎?為什麼要跪倒在明國使者的面前?為什麼要笑的如此諂媚?

為什麼?!

巨大的恐懼,抓住了後小松天皇的心。

後小松天皇的心臟砰砰跳動著,卻又感到一陣暈眩。

不!

日本絕不可與大明為敵!

本天皇絕不當足利義滿的替死鬼!

“噗通”一聲。

從心的後小松天皇雙膝一軟,就像足利義滿剛才那樣,跪了下去,雙手高舉接旨。

而甫一跪下,他的心裡,反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念頭通達了。

“跪就跪吧,足利義滿剛才也跪了,再說,給大明大皇帝跪,不丟人。”後小松天皇如是在心裡安慰自己。

這一跪,竟是讓周圍的日本權貴一時失神。

這可是日本天皇!

再落魄、再傀儡,那也是日本天皇!

是日本的象徵!

而如今,就這麼像是一條搖尾乞憐的路邊敗犬一般,跪倒在了明國大將軍的腳下。

哪怕他們知道這是藩屬國對待明國必須執行的禮節,可這依舊對他們的精神世界,造成了巨大的衝擊。

更令他們費解的是,幕府的三位主要人物,幾乎是你爭我搶地在嚮明國的大將軍示好!

難以理解!實在是難以理解!

李景隆看著跪下接旨的日本國王,又看了看正衝自己露出友善笑意的足利義滿、足利義持、日野業子等人,總覺得似乎哪裡出了問題。

這個結局,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算了,不管了。

既然圓滿完成了任務,那訂購的棺材也就可以退了。

而另一個微妙的念頭,也從他的心頭升起。

手握權柄,外藩俯首,這樣的感覺,似乎……還不錯?

——————

幾個月後。

永樂元年三月,在日本盤桓許久的李景隆,終於被盛情招待的足利義滿,依依惜別地送回了大明。

隨同大明使團一起回來的,還有日本使團。

日本使團的正使,是在九州時期就開始長期負責,對大明和朝鮮的外交工作的今川了俊。

使團裡還有一個特殊成員,那就是基於日本皇族從平安時代開始的政治傳統,出家為尼後(約等於政治避難/流放)被派來明國深研佛法的雪舞櫻。

長江浩蕩,舟船如梭,兩岸風光秀麗,人聲鼎沸。

“好美啊”

站在船頭甲板上的雪舞櫻,眺望著這遠比京都繁華的景象。

此刻,她身穿素淨僧衣,手持禪杖,腳踩布鞋,看起來與世無爭的樣子,但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她的眼眸中隱藏著不易覺察的狂熱和野心!

自打她離開日本,跟隨使節抵達大明,自寧波港以來,她已經見識到了明國廣袤的土地、令她驚歎的人文氣息以及城鎮的繁華富庶。

尤其是,當她親眼目睹大明帝都,

那座讓全日本海商趨之若鶩的南京城時,她才真正意識到,原來在她曾經生活的日本,竟然只能算作是偏僻小島!

而大明,則是整片儒家文化圈的中心,也是整個世界的中心!

更重要的是,她還從大明人的口中聽說了——大明的軍事力量,比起她所熟知的日本強大了何止十倍?

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在大明,她幾乎沒辦法用自己的常識去判斷明軍的強弱!

因為,大明實在太龐大、太神秘了!

即便是號稱“幕府戰神”的今川了俊,也根本搞不懂大明的具體情況。

因為今川了俊花費前後十餘年時間攻伐九州島,成為“九州王”,也不過是侷限在一島之上,戰鬥也僅僅是數千人規模,只要上了萬人,就已經是超大規模合戰了。

而在李景隆的口中,他曾經統御六十萬大軍與如今的大明大皇帝對壘。

最重要的是,今川了俊經過在寧波等地的瞭解後,知道這位大將軍並沒有吹牛。

自詡用兵老道的今川了俊根本想象不出來,統御六十萬大軍能維持正常的行軍秩序不崩潰,需要統帥擁有怎樣的強大排程能力。

那可是六十萬人的糧食、水、藥、兵器、騾馬啊!

今川了俊唯一可以確定的,大明絕對擁有遠超日本數十倍的實力!

同樣在船頭,李景隆的大紅袍被風吹拂起來。

他看著南京城的輪廓,感慨於幾個月的日本之旅,真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姜星火教他的辦法,陰差陽錯竟然讓他圓滿完成了任務,也不知道這在不在姜星火的計算之中。

真想念姜郎啊,按時間算,應該早就出獄了。

等等。

不對!

港口上這是啥?

李景隆蹙眉看著奇怪的吊裝工具,眼皮微微一跳。

“國公爺,百姓手裡的邸報。”

曹阿大先帶著幾名家丁駕著小船上岸,通知在岸邊迎接的官員和眾勳戚,隨後帶回了這個東西。

“怎麼就來這麼點人?”李景隆有些不悅地問道。

皇帝又騙他,當初說好了成功歸來就帶著滿朝文武來迎接他的。

一邊說,李景隆一邊接過了印刷質量極為粗劣的邸報。

“不對.這不是朝廷的邸報。”

李景隆一目十行地掃過了這張奇怪的《明報》。

上面寫著數字,畫著圈,這些數字李景隆倒是見過,阿拉伯人的。

①大明第三期農業育種專項國債即將發售。

②大明財神射利本期中獎號碼(阿拉伯數字)。

③《三國群英平話》第五十八回:軻比能兵犯代郡,公孫瓚大破胡虜。

再往下,邸報上就是一些李景隆看不懂的東西。

在旁邊的曹阿大終於忍不住了,提醒道:“國公爺,您翻倒後面來,拿反了現在朝野都在吵架,爭得就是這上面寫的東西。”

李景隆把《明報》這張粗劣的大紙翻了過來,方才看到正面連篇累牘地寫著立場完全相反的幾篇文章。

《精神現象學與‘否定之否定’,陛下就是騎在馬背上的世界精神》

署名:道衍。

《“吾心即是宇宙,天地與我一體”,駁斥二程先生性理之學》

署名:夏原吉。

《‘二律背反’證明格物無法致知,格物科學必須獨立》

署名:張宇初。

《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從‘一生二’淺談理的流變性》

署名:袁珙。

下面還有幾篇衛道士們的登報反駁文章。

李景隆深吸了一口氣,大約明白了,此時朝野正在爭論道統,應該是顧不上他了。

這些東西,李景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搞出來的。

可他翻來覆去把整個邸報都翻遍了,還是沒找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姜星火呢?

關於李景隆的疑惑,還得把時間線撥回到他出發前往日本後的幾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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