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留你到五更[無限] 第2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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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烏鴉是一般黑沒錯,但他和卞宇宸,向來都不是一路人。
生時善惡,皆有報應。
卞宇宸怕死、不想死,是因為他有多愛多在乎卞家的人,怕自己死後卞家衰頹將傾、崩潰覆亡嗎?不見得是。反倒那是怕死後墮入烈獄日夜受苦遭劫的不甘和怨忿寫滿了一雙眼,呼之欲出。
而謝印雪不怕死、不想死,不是因為他怕報應。
事實上,從陳玉清死的那一刻起,他便盼著報應速至,畢竟連陳玉清那樣的好人都不得善終,他這樣自私無情、冷漠狹隘的人倘若死了,也千萬不能善終,否則為何天眼昭昭,卻看不到他犯下的惡?
只是他如何能死?
他死後,受至百千萬劫,於尚在人間者無用。
那還不如不死,起碼這樣所有病苦災厄都將僅付諸於他一身。
沈家所有人都能繼續他們美滿盡情的生活,他的徒弟也能不再居於明月崖這天地間逼窄狹仄的一處偏隅。
——從前謝印雪是這麼想的。
現今,他不願死,則還有另一重原因。
當第八日的黎明時刻到來之際,謝印雪直起痠痛脊骨,在狼狽落魄中抬眸,透過被汗水浸溼耷下的眼睫看向石道出口,於是他又撞入了那雙幽沉晦暗,獨獨在注視他時會燃起溫度的眼瞳。
謝印雪還記得它本來的顏色——猶如萬物焚燒之後的灰燼,唯剩黯淡、枯敗、死寂。
今朝再度對望,謝印雪只覺它比世上最古老的寶石、埃及法老的鐘愛、被書寫盛讚其“色相如天,或復金屑散亂,光輝燦爛,若眾星麗於天也”的青金石還要漂亮。
他沉默地望著這雙眼,未有一刻挪目,任由這雙眼的主人將他腹中還剩的臟器掏淨,最終連呯呯跳動的血紅色心臟也一併托出,放到審判之秤的左端上。
右端輕柔如雲的鴕鳥羽毛完全壓制不住心臟的重量,朝上方高高抬起。
卞宇宸見此情形瞠目惶惑,怔忪莫寧,因為他和謝印雪一樣的——他們的心臟已被罪孽深浸,比真理之羽重太多太多。
這一幕同樣落在謝印雪的餘光內,他卻仍然不肯分出一寸視線,去瞧瞧這幾乎等同於宣判他死刑的景象,彷彿他要把這殘燈般餘生都浪費在這場毫無意義的對視中。
時間和空間在此刻好像失去了界限,謝印雪感覺太短,卞宇宸覺得太長,而早已離開了這座聖殿的陳雲、呂朔、詹蒙、李嬋衣……那些人,他們又全重新回到了這裡。
不過他們變得很小,小到僅有半截小拇指那麼丁點大,剛好能站在天平的橫樑上,從裝著心臟的左端托盤處快速跑向裝著真理之羽的右端托盤,就如同有人在這道橫樑上建了條方便通往高處的臺階。
恍惚間,卞宇宸似乎又看到了他們所有人,踩著盤旋向上的石梯走進穹頂那方盈盈的藍色中的畫面——審判靈魂罪孽的天秤也在那一剎,與真理之羽達成了兩端平衡。
誠如聖殿牆壁上最初的箴言:
【此處即為旅途的終點。
神已為你指出三條道路:
是前往來世?
還是重回人間?
亦或被深重的罪孽所吞噬?】
——所有人都走上了他們應屬的道路。
獸首人身們將心臟放回謝印雪和卞宇宸的胸腔內,又往裡頭填入芬芳的香料,在肌膚上塗抹松香,最後捧來亞麻布條從雙腿起始,一圈一圈將他們纏裹起來。
這一瞬,謝印雪想到了明生。
他很好奇,明生死前最渴望看到的,是不是也是所愛之人的眼睛?
卞宇宸曾說,明生想用自己的命去換心愛之人的命,那被救下的明笙,知道明生為她做的這一切嗎?
她是一無所知?還是順水推舟,利用了明生?
如果是後者,明生又知道嗎?他知道了,還會心甘情願嗎?
明生所思所想,謝印雪猜不透。
他只知曉自己是情願的。
古埃及人會在聖甲蟲心臟護身符底部刻下亡靈書的第三十章,在雙手被束縛住前,謝印雪輕輕抬起右臂,撫著胡狼獸首的吻部,再一次喚出那個像是也刻在他心臟上的名字:“步九照。”
“我說你不好看,我不想看,不因為你如今的模樣,而是因為我覺著,你自由的樣子才是最好看的。”
秦府別院裡戴著面具狂放肆意、恣睢無羈的廚師阿九;赫邇之夢號上被他屢次揣翻烤架吃不上烤肉的船長;永劫無止學院內墊著腳來牽他手的兔崽子……
無數個模樣的步九照在謝印雪眼前浮現,他彎著唇碰了碰男人眼睫:“你的眼睛一直很漂亮。”
這麼漂亮的一雙眼睛,眼裡全是他的倒影。
“你本就是獸,無需像人。”
“當人沒什麼好的,難忘七情,難斷六慾,不過如果能讓你由妖化人——”
謝印雪嗓音微頓,他不是陳雲,天生慈悲憐愛世人,
他救人素來是順手順心,可以救,可以不救;不救不會愧疚,救了亦不會歡欣,冷心冷情久了,他整個人恍如活成了一簇寒雪,靠近他也不會感到溫暖,所以步九照趨光向暖,他不會怨。
最是凝眸無限意,似曾相識在前生。
謝印雪望著這雙彷彿可追溯至萬年前世的眼瞳,心想:我在鎖長生裡被旁人誤認為是擺渡者那麼多次,今日,便讓我做一回真正的擺渡者吧。
他要唱著太陽神拉的讚歌,虔誠地祈願祝禱,渡送步九照抵達古埃及神話中那個沒有痛苦、沒有死亡,只有溫暖日光照耀的蘆葦地。
於是謝印雪閉上眼睛,低聲笑著說:
“我願進入你的牢籠,換你自由,去做一回人。”
作者有話說:
①寒蟬哀鳴,其聲也悲,四時去暮,臨河徘徊。——引用自《寒蟬賦》
②色相如天,或復金屑散亂,光輝燦爛,若眾星麗於天也。——引用自《石雅》
③最是凝眸無限意,似曾相識在前生。——引用自《花月痕·第三回》
第269章
被活生生做成木乃伊以後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這個問題大概沒有人能活著說出答案,因為有過實際經歷的人,應該都已經死了。
可如果是去問謝印雪,那他會回答:假設被做成木乃伊的這一過程不會感到痛苦的話,被做成木乃伊之後也能保持清醒,那麼這種感覺,其實和鬼壓床是差不多的。
他的思維清晰,神志清楚,只是渾身上下都被亞麻布條緊緊束縛著,不能動彈,無法說話,連睜眼都做不到,縈繞在四周如影隨形的僅有窒息、黑暗和荒蕪的空寂。
這裡就像是一個黑洞,一切光被強烈引力吞噬,一切時間都不復存在。
然而在察覺到這些後,謝印雪的反應卻不是恐懼。
——他很平靜。
甚至還有閒情逸致去忖度,步九照在長雪洲的一萬年裡,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嗎?
不,步九照應該還要比他更慘一點的,畢竟這裡溫度適宜,他並不覺得冷。
倘若這裡就是他苦苦追求的“長生”之處,謝印雪覺著,他也是可以接受的——躺在這裡,和七年他快死時躺在床上有什麼區別嗎?
沒有。
七年前的情況還比現在更遭。
那時的他很冷,身體卻是滾燙的,彷彿要燃燒盡他最後的生命一樣。
謝印雪永遠也忘不了那種感覺。
所以眼下之情形,謝印雪當真無怖無懼,然而他仍試著掙扎了兩下。
原因是在古埃及神話裡,亡人的靈魂透過審判之秤的審判後,就能前往蘆葦地,彼時亡者將會掙脫亞麻布條的桎梏,重新看到來世的光明。
謝印雪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看到來世的光明,可他必須得弄清楚卞宇宸在哪——他們倆都透過了審判之秤的審判。因此,這裡不是美好幸福的蘆葦地,而是他和卞宇宸在鎖長生裡的最後一關。
不過出乎謝印雪意料的是,他才嘗試用勁動了動雙臂,那些繃帶就宛如有生命的活物一般,窸窸窣窣地自動放鬆纏繞,朝旁邊散開,他抬手撥下搭在眼皮上的布條,甫一掀眸,就對上了一雙空洞灰暗的雙瞳。
那是一雙死人的眼睛。
瞳孔已徹底放大,像一池黑色的枯潭,臉上酷似蛛網分割面龐的血跡卻尚未乾涸,在空氣中慢慢逸散著濃郁的鐵鏽腥氣。
而謝印雪與她捱得很近,幾乎並排躺在一起,謝印雪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環視了一圈四周,很快就發現他們被共同困在一個變形扭曲的轎車裡。
女人在駕駛座上,下半身被擠壓卡進車頭引擎蓋內,上半身的胸腔則深深的凹陷著,肋骨彷彿破土的新筍,白生生地矗立在外頭,黏連著不知出自五臟六腑哪個部位的碎肉。
望著這一幕,謝印雪怔了片霎,再一次緩緩抬眸——他們倆明明捱得極近,女人的眼底卻倒映不出他半點身影,可謝印雪從她那張陌生中又透著些莫名熟悉的面孔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謝印雪伸出手,懸停在她毫無血色的臉頰上方,張唇輕聲道:
“……媽媽?”
“媽媽”這兩個字,無論代表的是稱謂,還是人,對於謝印雪來說其實都是一個不太熟悉的存在。
她從未清晰地存在於謝印雪的記憶裡過,只偶爾會模糊地在夢中乍現,因為在謝印雪能記事前,她就死在了一場車禍中,謝印雪瞭解到的有關她的所有資訊,都是從沈懷慎那得到的。
沈懷慎告訴他,她姓解,名忘尋。
奈何忘尋不忘尋,解忘尋熱愛自由,勝過一切。
曾經她喜歡沈懷慎穩重成熟,後來卻厭他沉默古板,不善言辭,自由的她與守舊的沈家格格不入,便在生下謝印雪後,以一句“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落筆寫作與沈懷慎婚姻的句點,願雙方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然而當隆冬過去,百卉含英之際,她卻死在了尋春賞花的旅途中。
當年謝印雪離開沈家時,什麼都沒帶走,日子久了,連沈懷慎的面容都逐漸變得模糊,更別提是幼年僅在舊照裡見過的解忘尋。
謝印雪想將她看得再仔細些,便抬手想為解忘尋擦淨臉上的血跡。
他用的力道很輕,比縹緲的細雪落入山間裊繞的雲霧時還輕,但就在他的指腹觸碰到解忘尋面頰的瞬間,女人的臉竟似破碎的瓷器,一片片龜裂散開。
謝印雪瞳孔驀地一顫,倏然蜷起指尖,卻來不及了。
解忘尋最終化作了一堆散落的薄薄殘片,彷彿他回憶裡怎麼都拼湊不齊的拼圖碎片。
謝印雪垂眸沉默半晌,不敢再碰那些殘片,轉身膝肘並用從車窗爬出,滾落到深色的瀝青公路上。
他彎膝跪在車前,如送別沈懷慎那日,對著車裡的解忘尋俯身叩首。
隨後謝印雪便起身體,邁步往公路前方走去。
這條路朝前向後皆看不到盡頭,路上也沒有別的車輛或行人,天空烏雲低垂,陰鬱壓抑,灰暗得不見明光,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謝印雪在心中計算著時間,可奇怪的是,“時間”這一概念似乎很難在他腦海中停留,算著算著,他就忘了自己計到了哪個數字,在這條路上又走了幾步,以至於謝印雪壓根無法確定自己究竟在這條路上走了多久。
也許漫長,也許短暫,但這條路總歸不是無止境的,因為走著走著,謝印雪走進了一座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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