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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嬋衣襬手:“我不是一定要讓你幫我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你不願出手,是有什麼顧慮或是難言之隱嗎?”

否則很難解釋為何到了這種地步,謝印雪所做的僅僅是每天多幫忙鑿三塊石頭。

而呂朔、陳雲和蕭斯宇都不懷疑謝印雪有這樣的能力,只不過他們也明白,謝印雪選擇藏鋒斂芒,恐怕別有隱情,於是呂朔趕緊打圓場:“他出手了啊,謝先生這不是在幫我們忙多鑿石頭嗎?”

“你不明白,他的水平不該僅止於此。”李嬋衣一語斷言,“能叫陳老先生用幾十年餘壽換他——”

結果話說了半截被謝印雪打斷:“你們吃過空心菜嗎?”

詹蒙木楞楞地老實說:“吃過,不愛吃。”

辛月春、姚小果和明生等外行人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謝印雪提空心菜的深意,同為玄門修行弟子的卞宇宸和李嬋衣卻馬上聯想到了一個與空心菜有關的故事——

傳說當年比干慘遭紂王挖心以後,並未立時死去,因為姜子牙曾給過他一道靈符護心,讓比干無心也能保住最後一口氣,但比干回家途中遇上了一位攔路叫賣空心菜的老婦。

比干問老婦:“菜無心能活,人無心如何?”

老婦答曰:“菜無心能活,人無心則死。”

比干聽後,當即吐血身亡。①

如今卞宇宸和李嬋衣聽了謝印雪的話,雙目也不由朝謝印雪胸膛位置望去,問題是人類的肉眼不具備透視功能,他們壓根看不出謝印雪胸腔之處是否還有心臟存在。

他們同樣不能去為謝印雪探查脈搏,起碼在搭完石梯前不能。

原因是他們如果在謝印雪身上探不到脈搏,就等於破了謝印雪的法術,那他就無法再保持這樣的非人體能,每天不怕猝死般地多鑿石頭了,他們也會損失一位能穩定提供巨量石塊的驍將,將更難把石梯搭成。

“你們想像我一樣,可以。但有三點需要注意——”

謝印雪輕聲娓娓道:“一,我不會動手給你們剖心,你們自己來或是找別人來,請隨意;二,我不能保證完全百分之百成功,成功率和你們對‘人無心可活’一話的相信程度相掛鉤;三,此法施行後,終身不可回頭。”

第一點很好理解,因為假設由謝印雪來動手剖心,那麼這個被剖心者若是沒通關死了,那謝印雪給他剖心的行為,會不會被鎖長生判定為對參與者動手不好說,所以謝印雪拒絕幫忙剖心情有可原。

第二點也不難懂,人無心以後,是死是活,你心裡怎麼想,結局就如何。

至於第三點……

卞宇宸的評價是:“你瘋了。”

此法一施,終身不可回頭,意味著剖心之後從此無心,那這和賭命有什麼區別?!

賭狗不得好死。

卞宇宸甚至差點脫口而出詹蒙勸說屠文才時的話,又因它有點像在罵人生生止住。

“你不信人無心可活,你若是信,你就不會覺得我瘋了。”謝印雪微微抬起下巴,睨向卞宇宸的目光充滿譏誚,唇畔笑意恣肆無羈,“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的死亡不會難以預料,它僅僅取決於我什麼時候想死。”

“要不要來給我把把脈?”

青年揚高手腕,腕身細伶伶的,瘦骨羸弱,字字句句卻蒼勁有力:“世人無心即死,我無心可活。”

卞宇宸啞口無言。

好一個“不能保證完全百分之百成功”,誰能毫不懷疑自己在被摘除心臟後亦能活著?這種法術,除了謝印雪又有誰能成功?

辛月春聽完就一句話:“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搞唯心那套,你們聊,我幹活去了。”

而李嬋衣心服口服:“聽說法術奇門最高境界可搬山移海,通天徹地,陳老先生若能看到謝先生今日成就,定會倍感欣慰。”

“是嗎。”謝印雪不置可否。

呂朔還在擔心謝印雪,關注點不在正處:“啊?謝先生你沒心的話,最後審判環節要稱心你怎麼辦?”

“皇帝不急太監急。”蕭斯宇搡了他一把,催促呂朔趕緊去撈黃金,“人謝先生肯定有辦法,你就別管了,別拖後腿就行。”

作者有話說:

①化用自《封神演義》。

第264章

呂朔幸不辱命,的的確確沒給大家拖後腿,保持住了和昨天一樣的手工石塊產量。

並且所有參與者裡,僅有狀態一天比一天糟糕的明生比昨天少鑿了一塊石頭,其餘人都保持住了和昨天相同的石塊產量。

不過這點杯水車薪完全無濟於事。

待人身獸首人第五次來到聖殿,幫他們搭建完一部分石梯後,陳雲總結道:“昨天我們一共手動鑿出了57塊石塊,加上找乾屍幫忙併扣除殘次品後的石塊數量,我們的確切產出是78塊,還差256塊我們就能把石梯搭完了。”

“256塊……”辛月春聽樂了,咧著乾裂的嘴皮苦笑,“三天,平均一天要鑿86塊……生產隊的驢都沒這種本事,要不還是把我的心挖了吧。”

“今天我們再找乾屍幫忙,鑿出的石塊明天也全都不能用……”姚小果喃喃道,“我們的備用石塊還有幾塊?”

茜茜告訴她:“17兩塊。”

姚小果用力攥了下手:“我今天要靠自己鑿石頭了,不能再浪費時間去撈黃金了。”

“我們要撈嗎?”呂朔有些拿不穩主意,轉頭問旁邊的蕭斯宇,“我們撈的話花不了多少時間,省這點功夫和不省沒區別。”

陳雲肯定是要撈的,她找乾屍鑿的石塊沒有損耗率,加上她自己手工鑿的,石塊總產量比謝印雪還高。而其他人根據規律,今天找乾屍幫忙也沒用,所以姚小果這才不打算去浪費那個時間。

蕭斯宇思考了幾秒就說:“撈吧,一三五七的規律我們也是猜的,萬一規律裡沒有七呢?是一三五三一或者一三五五三一這樣的,我們不撈就錯過了,但也別抱太大希望。”

“另外大家注意一下,扣除掉所有備用石塊,和謝先生與陳雲的固定產出石塊數量,我們還要鑿出53塊才能保證明天無人出局。”

人身獸首人每天清晨只會按照存活參與者對應的人頭數去搭建石梯,多出來的石塊若參與者沒有要求,他們就不會去動,因此兩天下來,他們剩了17塊備用石塊。

而要保證大家能全活下來,他們每天得交出77塊石塊。

前幾天有乾屍幫忙,這些備用石塊暫時用不上,可明天就得全花出去了。

“53塊,平均一個人鑿五塊。”李嬋衣捏了捏自己痠痛無比的胳膊,細眉緊縮道,“我們把回去睡覺的休息時間再壓縮一點,應該可以做到吧……”

明生臉色暗沉,捂著胸像重症肺癆患者般咳了數聲,搖頭虛弱道:“我不行,我大概只能鑿出三塊了。”

“還壓縮啊?”辛月春看他這副模樣,也不禁道,“再壓明生就扛不住了。”

詹蒙也抄不動虛空袖子了,他今早過來後就一直蔫著不說話,現在出聲了卻一語驚人:“要不我們從今晚就開始通宵吧?別回去休息睡覺了,明天再睡覺,後天再接著通宵,說不定就能湊夠石塊搭完石梯了。”

人身獸首人在第八天的早上才會過來驗收第七天的石塊,他們第五天通宵,第六天睡覺,第七天再通宵,節省下的睡眠時間能多鑿好幾塊石塊呢。

呂朔問他:“……你確定這是活人能幹的活?”

現實裡都沒真試過的007,他們在鎖長生裡趕上了。

“不不不!千萬別通宵!”明生聞言趕緊阻攔,“我的體能不該這麼差的,結果通宵一次以後變成這樣了,你們如果也通宵,情況只會比我更遭。”

然而明生的話提醒了詹蒙一件事。

他扭頭盯著到第五天了又通宵過一晚還能堅持每天純手工鑿滿七塊石塊的卞宇宸,問他:“卞先生,怎麼你通宵了沒像明生這樣啊?謝先生靠的唯心主義,你又是靠什麼?說出來給大家聽聽唄,我們可全是一根繩上的啊。”

謝印雪一個挖了心還能活的人幹出什麼事都不奇怪,但卞宇宸看上去就是個活生生的人,那他怎麼也能保持這樣的高體能呢?

“我也很好奇。”謝印雪手背撐著臉,視線輕飄飄掃向卞宇宸,毫不掩飾地哂笑,“我還以為他只會靠‘十三’呢。”

風水輪流轉,先前謝印雪是如何迎接眾人目光洗禮的,此時卞宇宸就如何。

頂著這麼多雙眼珠子,卞宇宸頓了片霎,開口道:“透支陽壽。”

辛月春感覺這個比挖心靠譜多了,湊到卞宇宸面前說:“教教我,我也來透,再不透沒機會透了。”

“來不及。”卞宇宸搖首,“按你們的資質,至少得學十年。”

辛月春:“……”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她連再活三天都難,更別說是活十年。

詹蒙卻發現了一個不合理的地方:“我們不是都快死了嗎?你哪來的陽壽可以透支?”

卞宇宸望向他,平靜地反問:“我有說是透的自己的陽壽嗎?”

這個回答叫詹蒙一時講不出話——人命很珍貴,但在某些時候,它又是這樣一錢不值。

詹蒙用大拇指點點卞宇宸,對謝印雪說:“看來他還是隻能靠‘十三’。”

“是啊,沒有他們我根本活不到今天,要借他們的壽活下去,我也很痛苦。”卞宇宸倒是坦誠,也從不說十三們的一句壞話。

詹蒙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我是看不出你痛苦在哪。”

他卻轉頭面向謝印雪:“你看不出也無妨,畢竟這種痛苦,我想大概只有謝先生能夠理解。”

卞宇宸這句話話音才落,謝印雪一向沉如靜水的雙眸忽然間就顫了起來,他臉上再無一絲笑意,看向卞宇宸的目光像是摻了冰一樣森冷。

辛月春疑惑:“怎麼,他也透了?”

李嬋衣驀地反應過來:“這……”

玄門之中,借壽的法術多之又多,能借自己的,亦可借他人的——前者無可指摘,後者就不見得了,畢竟拿的終究不是自己的壽數。

而謝印雪和卞宇宸二人,毫無疑問,借的全是他人的壽。

若說陳玉清借壽給謝印雪是他自願的,那難道“十三們”借給卞宇宸就不是自願的了嗎?

退一萬步說,如今還活著的,誰也不是被借壽的人,那些被借壽者他們到底是發自內心的“自願”,還是別無他路可選的“自願”,誰都不能斷定。

所以要罵卞宇宸,就註定繞不開謝印雪。

詹蒙挖苦卞宇宸之前沒想到謝印雪身上也揹負著這樣往事,眼中滿是驚愕與訝然,陳雲、呂朔、茜茜和蕭斯宇等跟謝印雪也算舊識,縱使早就知曉謝印雪天性冷情,卻也還是頭一回真正意識到:無論是出於怎樣的緣由,謝印雪與卞宇宸都是靠著“借取”別人的壽數才能存活至今的事實是改變不了的。

古埃及人喜愛黃金,是因為他們相信金子如同太陽般閃爍的光澤,能夠照亮他們的靈魂。

此刻卞宇宸與謝印雪都沐於聖殿頂部灑落的朦朧光紗之下,沉默以對的兩人一個軒昂清雅,一個玉貌秀頎,皆穿配著華麗的寶珠美飾,通身燦燦金光,熠熠奪目,但他們的眼瞳,卻似聖殿裡這口沉著無數亡魂的幽邃方池,是再明亮的光芒也無法照及之地。

眾人看不透謝印雪眼底隱沒的情緒,只看見他半垂眼瞼,長睫在眼下投落了一片比瞳色淺淡的陰影,移時復又重新抬起,唇角揚著一抹笑:“是,天下烏鴉一般黑,我與他沒什麼不同。”

“如果這個副本就是為我們這種人的安排命終之地,那我希望——”

謝印雪凝睨著卞宇宸雙目:“我們死後,都能同墮無間地獄,日夜受苦,遭盡萬劫,縱使罪畢業消,也不得解脫,永無出期。”

像是沒料到青年會說出這樣重的咒來,卞宇宸渾身一僵,腦中懊惱,心想怪不得卦象會警示自己要宜守本份,謹防口舌,他明明已經知曉不該和謝印雪吵架,可他也不是在罵謝印雪,他不過是說了實話,何錯之有?

“唉,別自己咒自己了,不吉利。”最後明生出聲緩和了周圍滯重的氣氛,“都幹活吧,啊,大家都好好的,我還想再回去看看我兒子呢。”

提到孩子,辛月春就想念自己的女兒,也沒心思再去探究謝印雪和卞宇宸過往都幹過些什麼事了,幫著勸解道:“就是啊,都幹活吧,兩位罪不至此。不至於,真不至於。”

“我也想回去看我媽。”詹蒙能屈能伸,主動給卞宇宸遞了臺階,“十三們愛你,你更愛十三們,我不該說你們感情不好,你就當我說的話是放屁吧,”

而卞宇宸慣會做表面功夫,隨即順勢踩著詹蒙給的臺階回到了原位,拿起鏨子和錘無聲鑿石。

不過縱使如此,今日聖殿內的氛圍還是由於這段插曲難以緩轉恢復成往前的狀態。

等到這一天臨近結束,眾人在返回內庭花園前查點完他們鑿出的數塊數目後,不論聖殿中環繞流動空氣有多稠熱,在這一瞬間,他們仍是感受到了徹骨的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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