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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蜚其狀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薄郎除了和蜚一樣只有一隻眼睛以外哪裡像了?”百合子依舊護著薄郎,她吃了聚靈丹後滿血復活,聞言立馬高聲回懟,“薄郎就算是兇獸,也是薄魚,不是蜚。”

罵過宣霆,百合子又去看謝印雪,一抬頭卻發現謝印雪也在看她。

謝印雪長得很好看,這件事百合子從第一眼瞧見他時就知道了,但這麼近的與他對視倒還是頭一回,而愈是挨的近,百合子就愈發覺得他離人間遙遠。

他身上有種不屬人間的縹緲脆弱感,像是深冬寒霜凝成的雲和雪,一定要浮在天跡,一定要懸在半空,一旦落了地,便會消散,便會融化,彷彿一入人間,一沾紅塵就死。

因此當百合子這麼近的看他時,這麼近的被那雙極黑極沉的幽瞳凝住時,她也不覺害怕,她的第六感告訴她——謝印雪身上的殺意沒了,他在心軟,他暫時不打算殺薄郎了。

無論這點心軟能持續多久,都是個讓薄郎逃走的好機會。

百合子想取出最後一枚療傷丸遞給薄郎,但薄郎按住她的手,搖搖頭說:“百合子道長,這點傷我死不掉的,你比我更需要它。”

宣霆看得眼饞心熱,萬分想接一句“薄郎不要就給我”,畢竟他是真搞不懂,薄郎就是個副本里的npc,狏即也是,還是他們通關任務中要殺的兇獸,為什麼百合子和虞佳憶能接二連三地對它們心軟,卻對自己同類的死活不管不顧?秦鶴昨天都說了,甘哥死了虞佳憶很高興!

他咬著後槽牙,寒聲問百合子:“薄郎不是蜚,那蜚在哪嗎?”

這一問百合子能回答,她冷哼一聲,譏諷道:“蜚就藏在昨天去過後院的妖客之中,這你都不知道?”

蜚行水則竭,行草則死,他路過的地方水乾草枯,而今日妖精客棧後花園的異相,無一不在表明,蜚就是在昨天嗅著妖力而來,曾到過後院,想分食狏即屍體的那些妖客之一。

“行行行,你厲害,你什麼都知道。”宣霆也冷笑,“那你說說蜚是那裡面的哪個妖客?”

宣霆篤定百合子答不出這個問題,她又不是謝印雪,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昨天去過客棧後院的妖客那麼多,百合子記得清誰是誰嗎?

不料百合子還真記得,且不單單是記得,她精準的定位了一個妖客:“蜚是咬下狏即腦袋的那個白髮男人。”

這個男人大家都有印象,因為他長的實在是太高了,身邊還有個同樣身姿高挑纖長,被他喚作“娘子”的白髮女人,他們那般模樣,只要見過就不易忘卻,故百合子一提起,眾人腦海中便霎時浮現出了相關畫面。

“那個男人出現時,他只有一半臉,另一半臉被頭髮擋住了。”百合子說,“我懷疑他要擋住那一半臉,是因為他只有一隻眼睛,不然你們想想,昨天出現在後院裡的妖客們,還有誰是僅有一隻眼睛的嗎?”

譚凡毅回憶一番,驚訝道:“確實沒有了。”

妖精客棧裡妖客雖多,僅有一隻眼或僅露一隻眼的妖客卻沒幾個,特別是在昨日去過後院的僅有一隻眼的妖客。

百合子叫來幾個菌人小廝照顧薄郎和辛天皓,然後走在最前面給眾參與者帶路:“走!我們去把他半邊頭髮撥開,如果他確實只有一隻眼睛,那他一定就是兇獸蜚。”

宣霆沒跟其他人一塊走,落在後面磨磨蹭蹭的,等大夥的身影遠離後,他就在辛天皓旁邊蹲下來,去拔少年的儲物戒,想偷走裡面的療傷丸。

不料手才碰上戒指,柳不花的聲音就在他身後響起:“宣道友,你在做什麼?”

宣霆被嚇了一跳,猛地轉身,發現謝印雪和柳不花就在他後面站著,頓時滿臉愕然地問:“你們沒跟百合子一起過去?!”

柳不花說:“我們覺得還是把辛天皓帶上好些,怕把他留在這裡出什麼‘意外’。”

他在“意外”兩個字上加重了讀音,務必要讓宣霆聽懂他話裡的深意。

宣霆也的確聽懂了,他臉色時紅時青,過了半晌破罐子破摔道:“他能有什麼意外?他進副本以來除了暈倒還會幹什麼事?沒我們護著,他早就死了,療傷丸給他你們不覺得浪費嗎?”

謝印雪如看了場笑話般笑起:“儲物戒認主的,除非他自願,不然你取不走裡面的東西。”

宣霆矢口否認:“誰說我想取了?我不想取,我就是感慨一下。”

柳不花敷衍地“嗯”了一聲,挑眉道:“所以你還不走,是想和我一起揹他過去?”

“我才不想管這廢物!”

柳不花話尾音才盡,宣霆馬上抬腿就走。

“好久沒見過這麼無語的參與者了。”柳不花一邊把辛天皓往背上搬,一邊和謝印雪吐槽,“乾爹,果然他們都活不到鎖長生後期嗎?”

謝印雪卻沒應聲,他站在窗邊,將手探了出去,五指輕輕搖晃著,宛如在撫摸飄來的風一般。

“風不熱了,很冷。”

“是從長雪洲方向吹來的風。”

柳不花聽到青年問自己:“不花,長雪洲在下雪嗎?”

他揹著辛天皓也走到窗邊,朝妖精客棧所在的博物洲正對面的蒼茫之地極目望去,繼而搖首:“乾爹,我看不清。”

“步九照告訴我那裡終年風雪不停,可如今那裡沒有下雪。”

“博物洲會下雪嗎?應當也不會吧。”

青年自問自答,說著說著嘴角微揚,笑中隱有苦澀浮現:“世上又無兇獸,見之則天下大雪。”

柳不花問他:“乾爹,您是想看一場雪嗎?”

謝印雪長睫垂落,目光在自己手中歸鞘的劍身上停頓須臾,末了唇瓣輕張,嗓音低啞道:“我只想看看自己的心。”

印雪鑑心,沒有雪,他鑑不了自己的心。

作者有話說:

①又東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楨木。有獸焉,其狀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則竭,行草則死,見則天下大疫。——《山海經·卷四.東山經.東次四經》

第241章

薄郎就是兇獸薄魚,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當他心中有對人的殺意浮現時,災兆便會出現——博物洲的旱災便是這樣來的,妖精客棧的窗外的風,也是自那時起開始變熱的。

不過這些風,在百合子忍著傷痛對薄郎喊出那句“你走啊”後就涼了下來。

因為薄郎的殺意消失了。

但謝印雪放過他,卻不是出於這個原因。

他只是純粹地心軟了——因為他透過薄郎,看到了步九照的影子。

他真正為之可憐心軟的人,是步九照。

這個副本還活著的三隻兇獸中,薄魚見則天下大旱;蜚見則天下大疫;而那最後一隻能影響人心智的兇獸,謝印雪心想:它能力當真是了得。

自己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可在那隻兇獸影響下,他心中只要升起一點心軟,那點心軟就會像雪地裡的雪球越滾越大,直至大到能把他逼停的地步。

但他本可以不受影響的。

如果這個副本是在他剛進鎖長生不久出現,在他還是那個薄倖寡義,冷血無情的謝印雪時出現,這隻兇獸別想在他萬年堅冰似的石心上敲出一丁點縫隙,從裡頭揪出寸絲半縷起伏的情緒。

結果這隻兇獸做不到的事,步九照做到了。

就像他三千年打破長雪洲封印大陣那樣,三千年後,他打碎了謝印雪的心上石壁,徹底釋放了裡頭的七情六慾。

偏偏人的七情六慾就似兇獸,是很危險的事物。

以至於謝印雪在這一刻竟有些分辨不清,如今驅使他堅持著一定要在鎖長生內走到最後的,到底是肩上所負的沈家責任,還是對步九照的……情愫。

又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謝印雪想看一場雪,就是想弄清這件事。

但是他也發現了,世上很多答案為二選一的問題,在問出口的那一剎其實你自己就已經知道了答案,所以即便如今沒有雪,謝印雪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笑了笑:“其實沒有雪也沒事,反正往後我也再不需要看雪了,真好啊。”

柳不花轉頭不再看朝長雪洲,去看謝印雪,青年仍是唇角含笑,不過如今那笑容裡的苦澀之意已悉數消失,柳不花看著他笑,就仿若在看一樹繁盛如雪的梨花。

它的枝杈曾經在深冬被寂寥嚴冷的霜霰覆蓋,那些冷意掛滿枝頭,浸入骨髓,以至於它看上去更像是簷頭滴水所凝成的瓊玉冰錐,但只要熬過嚴冬,它依然能來年抽苞綻花,葳蕤生香。

“走吧。”謝印雪收回手,握劍往前走去,“早些結束這個副本,你小乾媽不是很喜歡這裡。”

話裡的偏心疼惜都快溢位來了,柳不花嘖嘖兩聲,揹著辛天皓跟上他:“是該早些結束的,我也不是很喜歡這裡。”

謝印雪問:“好歹是你前世呢,不喜歡嗎?”

柳不花回道:“是啊,因為我都投胎成人了,我希望她們也能夠死去,然後重新投胎,過上另一種人生——不再是妖的人生。”

菌人小廝們是渺小體弱的小人,白鵝灰珠是對人形也修煉不出的小狐精,蠻和小蠻是對見則天下大水的蠻蠻鳥,亦是正道修士欲殺之而後快的兇獸,前世身為掌櫃的他死了,誰還能保護住他們呢?

鎖長生不是個好地方,在這裡的人幾乎全是死去的亡魂。

柳不花更情願從未在這裡見過他們。

前世塵緣已了,他們若能再相逢,也該是在鎖長生之外,在繁華熱鬧的人世紅塵之中,以萬妖都想修成的“人”的身份相遇。

“會的。”謝印雪說,“你們會再相遇的。”

白髮妖客夫妻在飲月堂一樓,百合子一行人找到他們時,這倆夫妻正你一筷子我一調羹濃情蜜意地互相給對方喂著飯,兩張臉上皆洋溢著幸福快活的笑容。

不過這份笑容,卻在瞧見幾個來勢洶洶的參與者時驟然淡去。

男妖客目光陰冷,恍如被打擾般臉色一沉。

女妖客也皺著眉放下調羹,將一雙通體血紅的手縮回袖中。

……等等,紅色的手?

是染了血嗎?楚儀楊詫異地眯起眼睛,想看得更仔細些,畢竟昨日見這女妖客時,她全程沒露過手,連品嚐狏即屍體都是由男妖客服侍著喂的。

可惜她縮手太快,楚儀楊只能看見一道血色殘影劃過,然後就聽見女妖客開口,毫不客氣驅逐他們:“滾!”

白髮妖客夫妻與會服軟示弱的合窳、山犭軍、狏即等兇獸不一樣,他們身姿高大魁梧,天生就自帶一股極強的威壓,參與者們在客棧中見過的其他妖客沒一個像他們倆這樣,上來半點情面也不給,獰惡得下一刻就能生吃活人似的。

“百合子,你確定男妖就是蜚嗎?”劉斐有些害怕,躲在虞佳憶和蔡樂樂身後問百合子,“他不會是妖王吧……”

百合子壓低聲否認:“不可能,我確定,他就是兇獸蜚。”

隨後她提高音量,抱拳對白髮女妖客開門見山道:“夫人午好,抱歉打擾二位了,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我們想看看您夫君的另一半張臉。”

白髮女妖客冷冷嗤哼:“做夢!”

楚儀楊能看出來,這倆妖客之中白髮女妖的話語權更高,於是向她請求:“夫人,我們就看看,就看一眼。”

男妖客也惻惻森笑:“我的臉,只有我娘子能看。”

百合子見狀知道來軟不成了,便按上琵琶琴絃,已經開始準備用強:“如果我們非要看呢?”

“小妾能看嗎?”宣霆還記恨著百合子說他做賊的事,就拿百合子的海王做派來取笑她,“百合子,你不是浪得很嗎?不如去給他當小妾吧,那樣你也是他娘子,能看他的臉了。”

“你找死!”

百合子聽完還沒什麼反應,女妖客就被宣霆的話激怒,當即甩出一根血色長鞭,拍桌怒喝著朝他抽去。

誰惹麻煩誰負責,蔡樂樂、虞佳憶她們沒有幫忙的意思,還側身往旁邊站,給女妖客讓出路找宣霆算賬,而宣霆躲閃的慢,臉上頃刻間就多出了幾條血痕。

他一個人還打不過女妖客,便只好跟楚儀楊求救:“小楊哥救命!快幫幫我——”

楚儀楊煩死宣霆沒啥大用還盡挑事捅婁子的臭毛病,聞言站在原地動都沒動一下。

反倒是百合子出手了,但她絃音所定的物件不是女妖客,而是男妖,邊撥琵琶邊喊:“虞佳憶、蔡樂樂、劉斐!我們一起定住這個男妖客,劍修那邊過去個人把他頭髮撩開,看看他到底幾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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