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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清曾短暫地治好了他。

因為陳玉清說在他面前,自己一定要說實話,說謊的話他能看得出來,他還會覺得很愧疚:原因是徒弟對師父說謊,那一定是師父的錯,是他沒教育好徒弟,他要和徒弟道歉。

謝印雪哪裡捨得讓這麼好的師父和自己道歉?

他在陳玉清面前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從來都不藏著掖著。

可最後他的真心話讓陳玉清死了。

他明明一直在說實話啊,可陳玉清還是向他道歉了。

謝印雪後來想了很久,覺得他還是繼續心口不一吧,這臭毛病沒人監督他改不了,願意監督他的人也都死絕了,那就這樣吧,反正他又不是完美無缺的人,有點口是心非的爛脾氣怎麼了?

想到這裡,謝印雪又不禁埋在陳媽肩頭低低笑了起來。

陳媽拍著他的肩嘆氣:“你說你不難過,那就別哭啦。”

“嗯。”謝印雪答應她,問了點別的,“您的身後事都安排好了嗎?”

陳媽說:“安排好了,你師父走之前就打點好了一切,你不用操心的。”

“好。”

謝印雪放開陳媽,接走她手裡的食盒,後退兩步道:“您走吧,我就站在這送您最後一程。”

陳媽朝他揮手:“誒,我走了,阿雪你快回去吧。”

謝印雪什麼也沒說,不斷揮動的手直到陳媽的聲音消失在路的盡頭徹底消失在他生命中時才慢慢垂落。他用手掌接住了一小片白綿綿的雪,低頭看著它在自己掌心融化成水,望著水面上那個青年的倒影,終於在大雪中緩緩蹲下,哽咽著說沒人聽得到的實話:“可是隻剩我一個人……我很想你們怎麼辦……”

他誰都想。

想陳媽,想陳玉清,連沈懷慎那個老東西想。但他無論再怎麼想念,大概都無法再見到他們了。

柳不花抱著熱水瓶來時,看到的就是青年環抱自己,幾乎要被落雪掩埋住的模樣。

他眼眶倏地就紅了,但柳不花還是故意提高聲音,用很高興歡快的語氣叫謝印雪:“乾爹!我把水搞來了!這水還是熱的!”

謝印雪聽到柳不花的聲音,用袖子擦了擦面龐,抬起頭望著柳不花和自己如出一轍的一雙紅眼睛,沒忍住扯唇笑了下,啞聲問:“你上哪弄來的水,真找著便利店了?”

“沒啊,說出來您可能都不信,這水還是熱的!”柳不花獻寶似的把熱水瓶放謝印雪手裡一塞,“可能是哪個登山的遊客在路邊落下的吧?真的,我沒騙您,您知道的我又沒您那本事,哪能憑空變出一瓶熱水來?”

謝印雪手裡被塞了個暖暖的水瓶,這水瓶是單層透明塑膠材質的,保溫效能按理來說很差,在冰天雪地裡放一會兒肯定得結冰,可它在自己手上,裡面的水的確是溫熱的。

從掌心傳來的融融溫暖,在這一瞬幾乎驅散了他周身所有寒意。

“乾爹,我們快回去吧,再不回去阿戟要擔心了。”

柳不花心疼地看著那些落在謝印雪肩頭和髮梢,融化後把青年衣服和髮絲都打溼了的碎雪,直接伸手去拍,誰知伸了手卻發現那“雪”不僅拍不掉,反而還抬起了“細長”的身體,甚至長出了眼睛,用一雙蒼色的豎瞳幽幽盯著自己瞧。

他再定睛一細看,不由驚詫:“唉?乾爹,你肩上怎麼有條蛇?”

“它好像就是每年都到咱們家後山冬眠的那條白蛇。”柳不花疑惑萬分,“怎麼今年都下雪了它還沒冬眠啊?”

不止他奇怪,謝印雪自己也有些困惑,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條蛇是什麼時候爬到自己肩頭來的。

這條白蛇很有靈性,基本上每年冬天都要來明月崖後山冬眠,冬日天暖些有太陽時還會爬出來曬會兒,和一般的普通白蛇完全不一樣,據陳玉清所說,這條白蛇在明月崖待了得有二十年了,今年謝印雪還在後山梨樹下給它打好了樹窩,就是始終沒見過影子,沒想到在山腳下見著了。

謝印雪把它從肩上捉下來,這蛇倒狡猾,知道哪裡暖和,謝印雪才摸到它,它就往謝印雪袖口裡鑽,涼得謝印雪都倒吸了口氣。

而它聽到青年抽氣,又即刻爬出來圈在謝印雪手腕上不動了。

謝印雪把它帶進車裡:“回去吧。”

“噢,好的。”

柳不花也跟著上車,看見謝印雪旁邊座椅上放著的食盒,眸光黯了一瞬。

他們到家後,食盒內裝的雞湯還是熱乎的。

柳不花叫了沈秋戟過來吃宵夜,他才喝了一口就說:“這是陳媽的手藝啊,你們晚上去看陳媽啦?她體檢結果出來了嗎,有什麼問題沒有?”

謝印雪喝了一口湯,淡淡道:“她走了。”

沈秋戟怔怔地停下筷子。

柳不花近乎把頭埋進了碗裡,看不見臉,只見得到肩膀抽動。

“以後沒人給我們做這麼好吃的飯啦。”

謝印雪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沉重,沈秋戟望向他,目光落在他髮間的白上。

起初沈秋戟以為那是落在謝印雪頭頂沒融化的雪,直到這一刻他才認清,那些不是雪,是白了的頭髮。

第184章

三天後,這場歇歇又下的大雪總算是停了。

明月崖溫度低,山上的積雪又不容易化,沈秋戟早晨去上學時,腳下一踩就是一個小雪坑,很不好走路,走久了鞋子還會被雪水弄溼。

反觀謝印雪——他在雪面上來去如風,怎麼走不會留下腳印,十分閒適自在,人也變回了以前的樣子,時常彎眉勾唇,眼中含笑,只要明月崖一出太陽便會到亭子了燒起暖爐,向陽賞景。

哦,和以前還是有點不同的:現在謝印雪身邊多了條小白蛇。

那條小白蛇跟著他們回來後,就一直賴在明月崖不走了,最喜歡盤成圈待在謝印雪的電熱毯上睡覺。要知道電熱毯溫度最低也是四十度,屋內還開著空調,完全不冷,這小白蛇常在山間活動,明顯不是熱帶品種,想想都無法適應這等高溫。因此謝印雪第一次在電熱毯上發現它閉著眼睛不動時,還以為它被熱死了。

誰知等謝印雪把它挪到普通小毯上沒兩秒,這傢伙就睜開了眼睛,又朝電熱毯爬去,一定得待在最暖和的地方,讓柳不花懷疑這條小白蛇是不是因為今年雪大天冷,所以不在後山冬眠了,要跑到有人住的溫暖屋子裡來。

可詭異的是,如果它真是如此怕冷,那當它找到稱心如意的暖窩時,應該就會盤好不再動,而它卻不是這般。

柳不花觀察了兩天終於發現,這條蛇真正“稱心如意的暖窩”,其實是謝印雪周圍十米範圍的溫度最高的地方。

就比如謝印雪不在屋子裡,而在外面時,這條小白蛇也會跟著跑出去,根本不留戀屋裡專門給它開的暖空調和電熱毯,總之就是一定得待在謝印雪身旁。

見這日謝印雪在山亭內烹茶,小白蛇再度隨他爬出屋子,柳不花越看越稀奇,忍不住問,“乾爹,這條蛇怕不是看中了您,想抓您去山裡當媳婦吧?”

謝印雪無言地看了他一眼。

“民間不是有那什麼‘龍纏身’的傳說嗎?”柳不花卻更起勁了,“您趕緊看看身上有沒有長些什麼奇怪的水泡,不然等它在您身上繞成一圈時,您就要被這條蛇抓走當媳婦了。”

“龍纏身”是以前民間人們對於帶狀皰疹認識不足的說法。

因為帶狀皰疹幾乎都是以長條狀出現,形似蛇龍,故又叫“蛇纏腰”,據說人身上長這個東西,是因為被蛇看上了,那蛇想抓你去山裡做媳婦,所以便有了“龍纏身,蛇纏腰,纏滿一圈奪人命”的老話。

對此,謝印雪直接給出了最科學的對策:“不可能,我打過帶狀皰疹疫苗。”

柳不花趴在桌上,盯著團在謝印雪手邊睡覺的小白蛇道:“可它真的很黏您誒。”

這點謝印雪也發現了。

但小白蛇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它就算從後山跑到前院裡來,也基本都是盤在樹杈、或是矮灌枝和地磚等能夠直接曬到太陽的地方,不會靠近人,更別說是像如今這樣,都睡到人屋裡床上去了。

不過謝印雪沒有刨根問底的習慣,他在小白蛇身上也未感受到任何邪祟妖氣,覺得它大概只是在山間活得太久有了些靈智罷了。既然深冬天冷,小白蛇在他身邊索求暖意,那他便陪著它過完這個冬季吧,等到雪融春至時,它自己會走的。

畢竟在它出現後,謝印雪才知道那個寂寥寒冷的雪夜,原來還有其他人在陪著自己。

當然,謝印雪願意在小白蛇上花費心力,主要還是因為在它身上找到了另一種樂趣——養崽的樂趣。

想到這裡,謝印雪用木夾夾起托盤裡已經切成小條狀的和牛牛肉,送到睜開眼睛好像是睡夠了的小白蛇面前說:“九寶,吃飯了。”

“九寶?”柳不花聽到這陌生的名字愣了下,“這是乾爹您給他取的名字嗎?”

“是啊。”謝印雪笑起,指著小白蛇的蒼色豎瞳對柳不花說,“你看它的眼睛那麼像步九照,不叫九寶可惜了。”

誰讓步九照說什麼都不肯給他當兒子,反正他也不能離開鎖長生,那他就借他的名字養個別的物種的乾兒子吧。

柳不花表示贊同道:“那確實,就是聽著有點像酒保。”

說完他也拿了個木夾夾起肉,還於空中旋轉飛行了半圈,跟謝印雪一起給小白蛇餵飯:“小飛棍來咯~”

可是小白蛇誰喂的肉都不肯吃,只盯著謝印雪瞧,好像它更想吃謝印雪似的。

“它不吃東西呀,是不是病了?”柳不花把木夾放下,擔憂道,“我感覺它總是蔫蔫的,每天都在睡覺。”

謝印雪也放下木夾,解釋道:“蛇類冬天是這樣,它現在不吃約莫是入冬前吃的獵物還沒消化完全,沒到它進食時間。先把肉放著吧,等它餓了會自己吃的。”

隨後謝印雪重新捧起書,打算趁著日頭好,把手上這本雜記看完,不料才看倆行字,他忽然聽見亭樑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爬行聲。

柳不花也聽見這陣奇怪的聲音,他和謝印雪一起仰頭,在亭樑上發現了條通體如雪無一片雜鱗,還生著對草木燃盡後的蒼色豎瞳的小白蛇,它正“嘶嘶”吐著信子,彷彿是尋著生和牛散發出的血腥味過來的。

謝印雪和柳不花看看亭樑上的小白蛇,又低頭瞅瞅茶桌上的小白蛇,同時陷入沉默。

“乾爹……”半分鐘後,柳不花語氣猶疑,“九寶真是以前愛來咱們家的那條小白蛇嗎?”

他們……好像把蛇認錯了。

沒等謝印雪張唇,茶桌上的小白蛇就立起上身,探頭到謝印雪喝過的茶杯裡“咕咕”飲了兩口,回答道:“老子不是。”

那熟悉低沉的聲音赫然是步九照的。

謝印雪:“……”

柳不花:“……”

身份已然暴露,步九照也不再偽裝小白蛇了,直接放肆地順著謝印雪的手爬到他頸側與青年貼貼,繼而盯著桌上那小半碟生牛肉嫌惡地說:“你們喂的我什麼豬食?狗都不吃。”

柳不花為步九照口中“豬食”正名:“這可是鮮切空運送來的和牛牛肉。”

步九照嘴刁,比謝印雪更挑食,冷笑道:“就你們這個吃法,怎麼吃都是難吃。”

柳不花瞧著亭樑上那條盯著牛肉發饞的正主小白蛇說:“因為本來是打算喂九寶的。”

“你就別叫我九寶了。”步九照睨了柳不花一眼,“也別叫那條蛇九寶。”

聞言,謝印雪眉尾輕抬:只給他叫是吧?

然而青年就是不叫,連名帶姓道:“步九照,你還能從鎖長生裡出來嗎?”

柳不花也很想問這個問題。

步九照不是鎖長生裡的npc嗎?他們這些參與者有的死了也會變成裡面的npc,但鎖長生的npc能到現實世界來還是頭一回見。

果然,步九照說:“不能,我偷偷跑出來的,剛適應這具身體,所以前幾天都不能說話。”

柳不花問:“你這樣偷跑出來不會被抓嗎?”

“我現在就是條普通的蛇。”步九照不屑道,“只要不幹出格的事,他們發現不了。”

謝印雪舉起那杯被步九照喝過的茶,抿了一口勾唇說:“普通的蛇不會說話,就像九寶。”

步九照抬起尾巴尖戳了戳謝印雪的臉,肅聲道:“說了別叫那條蛇九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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