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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經歷過“人吃人”副本自詡心理素質過硬的鄭書看著都愣了好半晌,才漸漸找回自己的聲音:“十三,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十三殺像是根本沒聽見鄭書的問話,殺完人和蟲就把槍放下了,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彷彿他方才只是踩死了只微不足道的螞蟻般毫不在意。

鎖長生禁止參與者互相殘殺,假如你想殺掉另一個參與者,那就一定得遵從副本定下的死亡規則,否則,你在副本結束時就會遭到“報應”,像十三這樣直截了當殺了別人的,自己也將必死無疑。

“十三犧牲自己,都是為了我們大家。”

卞宇宸用拇指輕輕擦去落在他左頰處的一滴血,閉眼又是一聲嘆息,不知是在為十三還是胡利默哀,三秒後他又睜開雙目,語氣歡快,笑著和眾人說:“好了,大家都擔心問題已經被解決了。現在天就快黑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所以我的請求,希望大家都能慎重考慮一下。”

這還需要考慮嗎?

鄭書覺得他們這些護士哪個敢說個“不”字,下一刻就會變成卞宇宸眼中需要“解決”的新問題,緊跟著,便能得到胡利的同等待遇。

於是他趕緊舉起雙手:“我的藥給謝印雪了。”

湘妃馬上掏兜:“你們誰還沒藥?快來拿走。”

宋清芸雙手捧藥送到呂朔面前:“別客氣。”

……

於是一分鐘不到,所有病患參與者都分到了入睡藥,林月被嚇得有些厲害,回過神來時手裡藥丸還沒送出,她感覺自己像握著塊灼燙的紅炭,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幸好目的已經達成的卞宇宸不在意這點小事,他雙手合十,如慈悲六道的菩薩,低眉致謝:“謝謝大家的幫助,你們都是很好的人。天色已晚了,大家快去休息吧。”

護士參與者們集體頭也不回的走了。

蕭斯宇作為和蓮蓬製造者十三一個病房的人,就有那麼點兒慌,然而人家十三叼都沒叼他一眼,徑直上床吃藥入睡了。

呂朔偷瞄了一眼一號病房那邊還沒睡覺打算的謝印雪與卞宇宸兩人,連忙對陳雲和蕭斯宇比口型:我們也趕緊睡,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接著兩人也安靜了。

一號病房內,卞宇宸率先躺上床,側著身和謝印雪說:“謝先生,我能幫大家做的只有這麼多了。接下來的兩天,就全得靠您了。”

謝印雪抬起他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右手,向他表明自己目前是個傷患,問道:“我要是幫不上忙呢?”

“您何須自謙?這忙,您一定幫得上。”卞宇宸臉上的文雅和氣笑意不曾停止過片刻,“也只有您幫得上。”

聞言,謝印雪也笑了笑,頷首指著他腕間的紅繩說:“你手上戴的紅繩不錯。”

“謝先生您想要嗎?”卞宇宸掀了被子坐起,解下其中一條親自送到謝印雪面前,“可惜這紅繩只有祈福之用,比不上謝先生您的梨花鐲。”

謝印雪垂眸望去,看了兩眼便道:“於我確實無用,不要了。”

“好。”卞宇宸重新戴好紅繩返回病床,吃下入睡藥前還和謝印雪說了聲晚安,“那我先睡了,祝您今晚有個好夢。”

至此,病房中又只剩下謝印雪一人還未入睡。

他低著頭撥弄自己右手上的繃帶,五指反覆張開又合攏,動作卻艱難滯澀,半晌後他也輕嘆:“廢了。”

——這隻手用不了劍了。

雖說他還能用左手,但總歸不如右手好使。

不過今晚也不是全無收穫。

他得到了一個很重要的資訊:卞宇宸和他一樣,都是夕習秘術奇門遁甲之人,但他們修行方向不同。

謝印雪修行的是法術奇門,這一門以擅施密術秘法揚名,可驅魂制邪,亦可役鬼運財;可禳除疫病,亦可重生骨肉;以剪草為馬,撒豆成兵,憑一人之軀,斬百萬雄軍為本門最高境界。而卞宇宸修行的是數理奇門,這一門則擅以九星、八門、八神、八卦為式盤,集天、地、人、神、三奇六儀所表之象數,佔生殺,卜兇吉,預測窺破三界六道萬千變化。①

簡而言之,謝印雪擅術法,卞宇宸擅卜卦。

若讓謝印雪來算卦,他最多隻能算個大概兇吉,做不到精準某日某時某件事做出某個選擇後會產生怎樣的後果,卞宇宸卻八成可以;可若讓卞宇宸來施法術,他頂了天能畫個輪椅出來,無法像謝印雪那般以梨花鐲代替血肉之軀承傷,他手上所戴紅繩也只是卜兇吉之器物,謝印雪如果拿到手上來使,就跟拿塊硬幣丟正反面是一個效果。

這也是謝印雪不喜數理奇門的主要緣由。

在他看來,修行本就是與天爭與天鬥之事,天要滅我我滅天,我命在我不在天②,死生皆在自己一念,不在卦象。

如今卞宇宸對他百般相助,萬般恭維,估計是算出青山精神病院的通關生門在他身上,就指望自己帶著他通關呢。

今晚卞宇宸令十三槍殺胡利,表面上是逼眾護士參與者給病患分藥,實際卻是在要挾謝印雪——正如謝印雪背後有沈家一樣,卞宇宸背後,也有一個“卞氏”與他禍福相依。

十三是卞氏保護卞宇宸的死士,完全聽命於卞宇宸,卞宇宸要他殺誰他就殺誰,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謝印雪卻有柳不花這一顧忌,還有幾個老熟人陳雲、呂朔和蕭斯宇,他若不幫卞宇宸,那卞宇宸便定會要十三拉這些人陪葬,或是做絕,連他一起殺。

謝印雪服藥躺上床,閉目輕喃他對柳不花那句沒說完的話:“……是我不夠好。”

陳玉清為他取名“印雪”,千叮萬囑三令五申要他斷欲忘情,無愛無恨,印雪鑑心,莫要留痕。

偏偏他做不好,更做不到。

才會如此自傷其身,處處受制於人。

但他從不曾後悔。

作者有話說:

①參考、改編自《奇門遁甲》

②天要滅我我滅天,我命在我不在天。——出自《抱朴子內篇》卷十六《黃白》

第172章

第六天,呂朔甫一睜眼,就立馬從床上坐起警惕地環顧四周。

原因是他們這些還活著的病患,按理來說在昨晚天黑之際都已經進入“受傷”階段了,不過他們昨晚都吃了藥入睡所以沒受傷,可第三次服用入睡藥的副作用會導致他們在白天也進入受傷階段,被白天遊蕩在醫院裡的怪物弄傷甚至弄殘。

結果呂朔坐直身體還沒兩秒,他就感覺自己在往下墜落——因為床被他壓塌了。

“轟”的一聲悶響過後,呂朔和同病房的陳雲大眼瞪小眼,對視兩人同時開口:

“你怎麼變得這麼胖了?”

“你怎麼長了條蠍子尾巴?”

兩句話講完,他們又同時低頭去看自己,但其實他們剛剛的對話已經說明一切了,而除了他們外,另外兩間病房內的其他病患身上也產生了不同程度的異變。

蕭斯宇的病是患肢症,病情惡化在他身上的體現就是多長了六條腿,加上原本的兩條,他現在堪稱一整個陸生章魚;十三的病是自閉症,病情惡化在他身上比較明顯的病變是他鼻子沒了,像是一堵被抹平了的牆似的,使得他目前只能依靠嘴巴來呼吸;卞宇宸呢則是沒了雙手的表皮,彷彿潔癖症發作,讓他不斷洗手把皮都洗沒了。

謝印雪和柳不花倆父子卻沒什麼太大變化。

或者說他們倆從一開始就是最不正常的,一個腦瓣開花,一個枯白如屍,所以當其他原本正常的人開始不正常後,他們反倒格格不入起來。

如今病情惡化在柳不花身上的表現是使他頭頂的腦瓣花開得更大片了,呂朔陳雲他們白天在醫院裡也見過腦瓣開花的病人怪物,可現在整個已經沒有病人的腦花開得比柳不花更繁盛了,對此,柳不花感到十分滿意,拿起補水噴霧往自己腦花上滋啦滋啦又是一頓噴,只是現在來看他這一舉措好像已經不是為了美白膚色了,而是在給自己澆水,保持“花瓣”的美麗與鮮活。

至於謝印雪,他仍舊安靜地坐在輪椅上,面容蒼白無色,周身死氣沉沉,露在病號外的面板幾乎全裹著繃帶,讓他看上去就彷彿一個會行走的木乃伊——當然,是沒脫水的那種。

待其他人再走近些,他們就會發現,謝印雪其實只是看著像“坐”在輪椅上,他的身體根本沒接觸到椅面,純粹依靠一條固定帶勉強被桎梏在輪椅上,一旦固定帶鬆開,他就會迅速飄起,如同一縷離開屍體的遊魂。

這些異變,應該在他們步入受傷階段時就開始緩慢浮現了。

就比如胡利,那兩條取代了他大腿的肉蟲,也許就是他病情惡化的異變現象,只是一直被繃帶和病號服褲子遮擋著,他們才沒注意到。

“那個歩醫生真的會治病嗎?”

呂朔很是懷疑。

他們明明每天都在治病,不僅沒見好轉,現在還開始畸變了,他看著自己身上層層疊疊的脂肪甜甜圈,絕望道:“我不會離開副本後還是這幅吊樣吧?”

“別做這種不現實的白日夢。”柳不花語帶惋惜的教育他,抬手摸著自己腦瓣花,戀戀不捨道,“知足者常樂,珍惜當下吧。”

呂朔:“……”

這種當下他一點兒也樂不起來好嗎?

隔壁二號病房內,蕭斯宇用八條腿艱難地走出病房,拿AA12突突了幾個守在病房外和他長得差不多,正張口朝他咬來的八腿病人,總結道:“他們的戰鬥力好像也不是特別強。”

起碼還是懼怕熱兵器的。

還有一些怪物病人看上去甚至沒有攻擊性,他們的眼睛、嘴巴、鼻孔、耳朵……渾身上下只要是帶洞的地方,全被抹了水泥似的封閉起來,死了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在牆角,大概是十三那種“自閉症”發展到最後階段的結果。

看到蕭斯宇注視著它們,被十三一路保駕護航,又是曾經經歷過青山精神病院副本的老參與者卞宇宸微笑著,善心提醒道:“小心,它們會在你靠近忽然起身,一旦被它們觸碰,你就會變得和他們一樣。”

蕭斯宇不信任卞宇宸,不欲與他多談,僅點頭致謝:“謝謝。”

謝印雪卻在這時忽然問了卞宇宸一句話:“都是些廢物,你們卞家,就沒一個人打得過它們嗎?”

“打得過。”卞宇宸點頭,“但我不知道死亡階段看到的幻象怪物是什麼。”

卞宇宸對卞家的重要性,跟謝印雪對沈家來說是一樣。

所以卞家會傾全族之力讓卞宇宸活著,卞家用來保護卞宇宸的人,絕不會僅是十三一個,哪怕十三的戰鬥力遠不止他目前的表現,但這個名字就已然透露:十三人如其名,在那些為卞宇宸死去的人裡,就是一個平凡無奇的數字。

而卞宇宸的回答也已透露:之前副本里為保護他死去的那些死士,全死於死亡階段看到的幻象怪物。

他有“求”於謝印雪,故說的更詳細了些:“我的死士們會保證在第七天時,副本內至少還有一個護士存活,然後在死亡階段來臨前殺了這個護士,從他手裡拿到入睡藥給我。”

在第七夜夜晚降臨前服下入睡藥,可以將死亡階段睡過去。

“不過這樣做,第八天是拿不到病癒證明的。”卞宇宸垂眸嘆氣,無奈道,“第八天睜眼,你會直接回到現實世界,好像青山精神病院的七天不過是一場夢,惶惶難安的一個月過後,你會發現,你又回到了這裡——”

“護士來迎接你,醫生重新為你看病,你要將這地獄輪迴一樣的七天,再重新經歷一遍。”

“很絕望,是不是?”卞宇宸詢問謝印雪。

謝印雪不置可否,換了個話題:“入奇門時,你選的是哪條路?”

卞宇宸道:“夭。”

凡習奇門遁甲者,入門需立誓改命,必領孤、貧、夭三命之一——貧命為貧窮,窮困潦倒難富;夭命為夭亡,壽不過二十即死;孤命則為絕後,六親無緣,刑親克友,至死孑然一身。

卞宇宸的容貌雖然很年輕,但怎麼看也不像是隻有二十歲的樣子。

謝印雪聽完便笑了,感慨一句:“卞家真是家族興旺,孫繁多嗣啊。”

竟能找到那麼多人為其續命,讓本該壽不過二十即死的卞宇宸,一直活到現在。

卞宇宸聞言笑了笑沒接話。

護士宿舍那邊的參與者聽到槍響過來後,一時間之間不知該為地上他們能見到的怪物病人屍體驚訝,還是該為病患參與者們身上怪誕可怖的異變而震撼。

鄭書看看地上的怪物,又抬頭看看陳雲、柳不花等人,疑惑道:“你們……還是人嗎?”

柳不花同樣很不解:“好端端的,你怎麼罵人呀?”

鄭書很想說:你從進入青山精神病院副本那一刻起就已經不像個人了好嗎?

可惜謝印雪守在旁邊,他不敢當著面說青年的寶貝乾兒子壞話,就換了個委婉的說法:“但你不是覺得自己是朵花嗎?”

柳不花卻更納悶了:“我覺得我是朵花,是因為我真有病,在進鎖長生前就病了。你覺得我是花,難不成你腦子也有病嗎?”

鄭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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