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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了眼罪魁禍首,凌躍愈發鄙夷,聲音都高亢了些:“蘇敬儀,你果然粗鄙不堪,竟然起身的禮儀都不會,連凳子都推翻在地?”

聽得這都快要掀翻驛站屋頂的聲音,大堂內用餐的官吏們跟隨扈使個眼色。有不少人悄然離開,不想沾染任何事情,免得無辜受到牽連。但也有不少人老神在在的,甚至還抬眸打量。

一時間整個大堂的氛圍都算得上小型的官場鬥爭,訴說著步步驚心。

與此同時,蘇琮手指控制不住的握緊成拳,“嚯”得一下站直了身。

原先看在凌家,也是武勳的份上,對於凌躍,他算頗有禮讓。可眼下欺人太甚!

“凌……”蘇琮帶著慍怒的話還沒說出口,便發現自己袖子被人緊緊拽著。而拽著他袖子的蘇敬儀此刻神色惶然,面帶驚恐,甚至竟然對著凌躍雙膝跪地了,張口就道:“草民……不,馬上就認祖歸宗的超品榮國侯繼承人,給——”

這一連串的動作跟火蒺藜一般,直接在蘇琮腦子裡炸響,以致於他滿腦子空白一片,只剩下愣愣的看著蘇敬儀的份。

原本暗中觀察的眾人見狀也不由得面面相覷。這傳聞的真少爺雖然鄉野長大,帶著些粗鄙,甚至還會打群架。可……可也不至於這一副奴才秧子的粗鄙怯弱模樣。

就連當奴才,也過於小家之氣了。

點評剛在腦海閃現時,所有人就聽得耳畔響起一句話,恍若驚雷的話語——“給貴人請安,貴人千歲千歲千千歲!”

頃刻間偌大的驛站大堂,靜若無人,落針可聞。

死一般的壓抑氣息瞬間鋪天蓋地席捲在場所有人。

要知道皇子都不可被敬為千歲,唯有正式獲得王爵後,才可被尊為千歲爺。

在眾人震撼想著規定時,就聽得重重的一聲磕頭響。他們抬眸望去就見蘇敬儀這個真少爺,雙臂張開,似乎頗為虔誠的,一下一下的,三跪九叩的大禮。

瞬間,打算看戲的人瞳孔都震了。

而此刻的凌躍:“…………”

瞧著磕頭一下連著一下的蘇敬儀,他本心中騰起無限的優越感。但隨著“千歲”一詞出現,從未設想過的畫面出現在眼前,以致於他直接懵了,都沒有反應過來。

蘇敬儀眼角餘光瞄了眼懵逼傻眼的凌躍,張口就道自己磕頭即將獲得的“窩囊廢”:“貴人,我學的可認真了。每次叩頭都要重重地敲擊額頭於地面,表示對皇家的忠誠!”

本就與蘇家隨行的錦衣衛聞言,掃向竟然直挺挺站直,感受這份禮的凌躍,毫不猶豫直接踹開,怒喝:“放肆!蘇敬儀流落鄉野不懂禮,你國子監學子也不懂?”

被踹飛在半空的凌躍聞言嚇得瞬間面無血色。等控制不住身體自由落下,身體與餐桌相撞,發出叮鈴鐺的響聲後,他卻顧不得渾身的疼痛,急急忙忙翻身下地,話語早已沒有先前找茬時候的流暢順遂,結結巴巴著:“大人您……您明鑑,是這蘇敬儀包藏禍心,要陷害學生。”

說著有血水從嘴角流出,凌躍疼得抽口冷氣,但這一刻他卻不敢像在家中那般肆意呼喊疼痛。甚至他還身形帶著顫慄,磕頭著,邊帶著些急切道:“學生乃是安定伯家的三公子,跟這蘇家有仇。這……這沒準就是他們設計坑我入局!”

蘇敬儀:“…………”牛逼了,求情還三公子!

腹誹著,蘇敬儀卻是仿若被安定伯嚇怕了一般,直接扭頭,聲音帶著哀嚎,將自己的心理活動解釋的一清二楚,且聲音響亮又清脆:“爹,你不是超品大周開國的侯爺嗎?你跟我說你可厲害了,說你一品侯爺嗎?跟國公待遇一樣,跟閣老一樣厲害嗎?要我乖乖聽你的話?我這聽了啊,這能如此直接找蘇琮聊天的,無視您的存在,那不是皇子龍孫嗎?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我很機靈,不知道哪位皇子,就敬做貴人。”

“可他竟是伯爺。”

“可我剛學的公侯伯子男啊!說爵位禮法制度,這麼依次排列的!”

“這……這……這欺負人啊,我學的跟沒學一樣啊!

聽得一串殺人誅心,恍若離弦之箭銳不可當的話語,凌躍牙齦都後悔的出了血,抬眸瞪了眼蘇從斌。對於蘇從斌,這個好脾氣的侯爺,不光是他,便是諸多世家子弟都不曾放在眼裡。畢竟是奴才子。不同於蘇從文,哪怕在厭惡,到底是扶正後所處,好歹也還算個嫡子。

可……可這樣的鄙夷,到底是私下。

他先前倒是的的確確忘記了蘇從斌的身份。

蘇從斌雙手死死捏緊成拳。他知道錦衣衛在,知道此刻所有人都在靜靜的看著他。

所有人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極他幼年遇到的世家子弟的目光,與滿朝文武如出一轍的目光,宛若兵部同僚的目光……這些目光能夠穿透時間空間,凝聚在一起,化作“鄙夷”一詞,化作枷鎖,將他重重捆起來,讓他一輩子都無法掙脫逃離。

即便他逼著自己熟讀禮法,即便他謹小慎微,可世人的偏見依舊如影隨形,讓他完完全全無法喘息。

但他蘇從斌作為超品榮國侯,作為第四代繼承人又不得不去籌劃蘇家未來,不得不忍氣吞聲,為子孫謀劃。

因此他日復一日的忍著。

唯一讓他有撐下去的動力,便是蘇琮有天賦又聰慧,讓他看得見未來。

可眼下……

眼下蘇敬儀這無賴模樣,又讓他不經意間想到了那震撼魂魄的一句挖墳——不肖子孫算什麼?不孝祖宗憑什麼躺在棺材裡,憑什麼受我的祭拜?

眼疾手快撞見蘇從斌極力隱忍,一副不是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的變、態情緒控制力,蘇敬儀哭得聲音也大了起來,後怕不安狀:“難道我說錯了嗎?我好窩囊啊我好笨蛋啊,好不容易背熟了龍生龍鳳生鳳,這嫡長子繼承製,以為碰到一個皇子龍孫呢。結果又有其他規矩嗎?”

說著,蘇敬儀渾身顫慄著,也對著動手的錦衣衛磕頭:“我……我,您……您知道的,我……我沒讀書,還會打架,就地痞流氓的,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的行動跟我爹還有我哥他們沒關係。我不認祖歸宗了,不給他們添麻煩,好不好?”

錦衣衛:“…………”

蘇琮望著淚眼巴巴,似受傷小白……小黑兔一樣,帶著脆弱,帶著些惶恐,仿若抓住救命稻草哐哐哐磕頭的蘇敬儀。沉默一瞬,他趕忙彎腰攔著都要頭破血流的蘇敬儀,鄭重道:“蘇敬儀,你莫要害怕。侯爺沒有騙你,你是嫡長子,是錦衣衛找回來的嫡長子。錦衣衛證明了你的身世,你就是未來的侯爺。按著民間的說法,就是龍生龍鳳生鳳!”

“真……真的嗎?”

蘇從斌聽得響徹耳畔的兩道聲音,緩緩籲出一口氣,睥睨了在場眾人,難得的透著侯爺的威壓:“自然。這是《大周太、祖誥》明確規定的,開國勳位傳承,大周爵位傳承,就是講一個嫡長子繼承製,任何人不得更改。哪怕嫡妻無親子,抱養的孩子也要經過嫡妻以及其家族認同,方可繼爵。”

一字一字,蘇從斌說的格外鏗鏘有力:“而你是超品榮國侯誥命,朝廷冊封過的一品夫人柳氏所出的嫡長子。你因此天生尊貴。”

“這一份尊貴來自血脈,來自太、祖命令,來自你祖宗的戰功赫赫得來的榮光。不會因你流落鄉野而有所改變。”

“這是白紙黑字的規定的鐵律。”

“所以你起來!”蘇從斌目光定定的看著蘇敬儀,眼裡帶著些鄭重:“告訴凌躍,告訴在場所有人,也告訴某些想要看蘇家笑話的人,你就是超品榮國侯的繼承人,你就能靠著血脈,哪怕一事無成,亦也是受祖宗蔭庇的未來侯爺!”

“在場一半人,日後都得向你彎腰行禮。這一份榮光,是咱們蘇家祖宗爭氣,是寫進丹書鐵券裡的,五代尊貴!”

“丹書鐵券?”蘇敬儀理解的點點頭:“我知道,按著民間的話來說,打狗還得看主人!這就相當於狗牌,寫著我們是帝王最勇敢最忠誠的狗?”

在場的人:“…………”

蘇琮竭力拽著蘇從斌,給人使眼色:冷靜冷靜!這……這話說得話糙理不糙。免得有人拿落魄兩個字鄙夷蘇家啊。蘇家自己先自嘲。

想想,我弟,不,我義父真聰明!

不能打!

否則就是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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