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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琮恍恍惚惚好半晌,還正大光明看了又看蘇從斌。瞧著人依舊黑成鍋底的臉色,他才抽口氣,冷靜下來:“爹,您……您消消氣。”

黑著臉的蘇從斌從牙縫擠出音來:“你再說一遍?”

“我認蘇琮當義子,您就可以收蘇琮當孫子了。有了這麼成器的孫子。假設有人打趣你,蘇家青黃不接。你會生氣嗎?”蘇敬儀說著話語都帶著亢奮:“你只會傲然的一昂頭,說老夫沒什麼能耐,就是因緣際會得了個天才大胖孫子。怎麼諸位羨慕嗎?”

“爹,您算算年齡,蘇琮是不是可以給你當孫子了?”

蘇從斌止住這令人……令人心動的假設,咬著牙訓道:“你閉嘴,這完全就是無綱常倫理!”

時下重孝,要是蘇琮給蘇敬儀當義子,那的確可以確保蘇琮會輔佐,會幫助蘇家。可……可還是不太對。

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聽得似乎有些蠢蠢欲動的爹,蘇敬儀恍若誘拐小紅帽的大灰狼,幽幽的看著還神情恍惚的蘇琮,“爹先前解釋抱錯跟我說過,他三十歲了才有一個男丁。在此之前就一直有人嘰嘰歪歪想要兼祧。所以我才琢磨這個輩分問題。只要咱們牢牢掌握這輩分,哪怕我回京出點事,也沒事啊!”

“你們權貴禮法宗法的跟民間跟農村不一樣嗎?過繼或者收養的孫子,哪怕兒子死了,孫子能優先繼承家產啊。”

這一聲憂愁直白而又殘酷,再一次訴說蘇家內部的那些齷齪。作為蘇家的家主,蘇從斌想想孝這個詞,想想生母慣愛用的孝道這個詞,牙齒莫得咯咯作響:“蘇敬儀你別用農村的生存之道。你之所以被抱錯,根源還是因為爵位。對於沒才華的人來說,爵位還是一個體面的保障。所以才引得蘇家某些人覬覦。可下一代沒爵位了,就……”

“就的的確確會有青黃不接。就會有人想要拿捏蘇家,想要蠶食蘇家僅剩的力量。官場其實也是講個弱肉強食的!”蘇琮難得沒有規矩,打斷蘇從斌的話語,硬聲道:“父親,您督促我好好習文練武,也是想要我出人頭地,除卻恢復祖宗榮光亦也是為蘇家第六代做打算。”

“所以蘇敬儀其實很有遠見,琢磨的很深遠。”最後這一句話,蘇琮緩緩抬眸看向蘇敬儀,眸光帶著些掙扎,唇畔蠕動了許久,才低聲:“可……可實在是……”

他見過有人攀附關係,直接因為同姓就可以說兩人同出一源,無視自己的嫡親祖宗。可哪怕如此不要臉皮的奸佞,也沒有……沒有認同齡人當爹啊!

“沒事,你心裡這麼想就好了。要是有人嘰嘰歪歪,你就想我比我爹厲害厲害應該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蘇敬儀循循善誘,為自己收穫一個男主兒砸而開心:“要是有人在我面前閒言碎語,誇你貶低我。我就會在心理想我兒子好厲害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連串的啊強烈的宣誓著蘇敬儀對他的崇拜。蘇琮聽得只覺全身躁得慌,“我其實也不厲害的。我只會死記硬背,像農經我甚至都有些輕蔑沒好好看圖,種田的時候還自以為是,想當然。聖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真的很對!”

“你不要這麼積極找自己的原因,你找找外部的原因不行嗎?你越找自己的原因,你會越壓力大。像我從來有錯先怪爹,然後怨祖宗。當然眼下好像祖宗成器不能怨。”蘇敬儀故意停頓了一下,拉長視線看向蘇從斌:“但是某個當爹的自己不努力當官,把希望放在兒子身上。希冀兒子當官做宰,好庇護第六代。那我醜話就說前頭了,辦不到!”

蘇從斌雙手死死按著額頭青筋:“你就不怕你兒子學了你這個德行,然後怪你怨你嗎?”

“我不是很聰明找個大哥嗎?”蘇敬儀與有榮焉驕傲著:“我兒子肯定大哥手把手教導啊!”

這一句話像是春風,吹拂而來,帶著萬物復甦的強大魔力,讓人不由得心砰砰砰加快跳動起來。蘇從斌抑制不住的假設起來:

蘇敬儀就算再聰慧,起碼也要學個五六年,才能科考。至於武舉,就更需要時間十幾年的積累。所以對驟然失去繼承人的蘇家而言,的的確確是展望下一代比較容易。

且“蘇琮”是有娃娃親的。

不對,不能因娃娃親毀了蘇琮和蘇敬儀的情誼。

真假少爺的婚姻肯定也是某些有心人看戲的一個環節。

所以他得……

蘇從斌思緒翻騰,緩緩轉眸,有瞬間像是傀儡一般,只剩下軀體的意識,緩緩的看向蘇琮。

蘇琮還沒來得及細細分辨蘇從斌是什麼眼神時,就聽得一句怒吼:“我再生一個也還來得及!”

蘇琮:“…………”

蘇敬儀:“…………”

蘇敬儀也不求一次就能收男主當兒砸,只求多給父子倆洗洗腦,免得回到侯爺府,回到小說劇情前半段承載喜怒哀樂的地方,某些人腦子注水被降智。

於是回京的旅程,就在如此“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友好氛圍中開啟。

這一日傍晚,車隊行駛在寬闊的官道上。

“明日進京,”瞧著離通州驛站越來越近,蘇從斌將車簾緩緩放下,回眸看著哼哼唧唧揉膝蓋的蘇敬儀,咬牙低聲叮囑:“別哼唧了,已經是京城地界了。沒聽見往來車隊的喧囂聲嗎?”

蘇敬儀敷衍哦了一聲。

“記住了,我們首先要去北鎮撫司,做最後的核查結案。因此今晚你務必好好梳洗好好休息,複習行禮跪拜。”蘇從斌告誡:“明日不許丟人現眼。錦衣衛可不是一般官吏,他們手握司法大權,可以直接逮捕,甚至先斬後奏知道嗎?”

蘇敬儀對架空王朝的錦衣衛興趣不大,焉噠噠的問:“您既然這麼謹慎,為什麼要帶我去?我可以回家認祖歸宗,那傳說中的娘啊祖母啊抱著我的腦袋嗚嗚嗚嗚哭。然後給我壓歲錢!歡迎我回來!”

“你真是我祖宗,敢情這幾天跟你介紹的魚鱗圖冊制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蘇從斌聞言,瞬間抬手死死按著額頭青筋。

“我學磕頭,那麼多磕頭規矩啊,我還學戶口乾什麼?”戶口身份證,這種後世都有啊。就算有規矩總不可能像磕頭一樣變態,有三六九等各種嗑法?

蘇從斌:“???!”

瞧著父親表情愈發生動,殺氣騰騰的,蘇琮趕忙倒杯水給人消消氣,而後溫柔的望著蘇敬儀,寓教於樂著:“弟弟,你不是有田契嗎?你可以看看田契,這田契上有買賣雙方,有中間保人的簽字畫押,還有土地畝數、四至……”

話語一滯,蘇琮迎著蘇敬儀茫然且無辜的眼神,硬生生的逼著自己拋棄固有的用詞,言語儘量直白簡單,循循善誘著:“四至就是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寫清楚有什麼或者與誰接壤。這些呢,在衙門也會有個黃冊子專門記載。這個黃冊子就叫魚鱗圖冊。因為土地形狀大多不規則像魚鱗一樣,因此有此名。”

蘇敬儀點點頭,頗為乖巧的給蘇琮倒杯茶,示意人潤潤嗓子。

“謝謝弟弟。”蘇琮端過茶,感覺清涼敗火氣的菊花茶都異常甜蜜。等細細品茗過後,他又再接再厲,儘可能通俗的訴說:“這個圖冊就是稅收依據,亦也包括了戶籍。”

鄭重咬著戶籍二字,蘇琮道:“像我們若是無錦衣衛隨行,你作為石頭村的村民,倘若想要來京的話,都要路引。否則按著律法規定,戶籍居民必須在戶籍地內,不許離開戶籍地百里之外。倘若要離開,便必須由縣衙開出的路引。”

“無路引你不能在官道行走,也不能入任何城池。甚至衙役可以直接將你抓入大牢中。普通百姓發現的話,也可以將你扭送官府獲得賞銀。”蘇敬儀聲音更加萎靡了些:“這個我知道的,親身經歷過,孃親教導過。”

此話一出,車內的氛圍有低沉了些。

蘇從斌捏著茶盞,一字一字打破寂靜,道:“別想著你過往經歷,別想著有人因此同情你。這天下比你還慘的人,多了去了。”

蘇敬儀聞言,眼角餘光偷瞄眼似乎因為他一句話神色黯淡的蘇琮,清清嗓子,強調:“蘇琮,你看看你爺爺。你就要這份底氣!有道是慈不掌兵,義不理財!”

被點名道姓的蘇琮默唸最後八個大字,抬眸看向蘇從斌,難得告狀:“父親,他……他沒好好學的。”

蘇從斌聞言嗯了一聲,斜睨蘇敬儀。

蘇敬儀垂頭:“我就記得好好表現。我抓住這個核心就行了!”

“除去錦衣衛,還得去順天府給你登記造冊。”蘇從斌死死按著額頭突起的青筋:“進我蘇家的戶口,讓你在魚鱗圖冊上有名有姓。且因蘇家是侯爵,你是嫡長子,還涉及爵位傳承的規矩。因此還得去吏部稽勳清吏司備案。”

蘇琮瞧著端茶品茗,仿若要降火氣的爹,趕忙補充說明:“稽勳清吏司就是負責勳級、名籍、守制、終養等事。說白點就是官吏的生老病死,歸這個部門管理。弟弟你登記過後,就會拿到屬於勳貴的名帖。有這名帖,你出京需要報備。但只要同意後,你去大周境內任何地方都可住官方驛站,都可以走官道。你進城門也不用排隊,直接給看勳貴名帖便可。”

聽完這一長串的介紹,蘇敬儀恍惚一瞬,發出沒見過世面的提問:“真需要這麼麻煩嗎?我看戲文寫的,基本上認祖歸宗就提一句族譜就夠啊。且這些不都可以派書吏幕僚之類的辦妥,需要侯爺您親自帶著我走一趟嗎?”

明明小說裡就是一筆帶過的事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未來的爵位是朝廷給的。”蘇侯爺定定的看著茫然無措,仿若還想用農村規矩來自我保護的蘇敬儀。回想著人提前擔憂著真假少爺被對比,真假少爺該如何相處的等等問題,他心情複雜著,“蘇敬儀,你要知道朝廷知道嫡長子繼承製,才是你的立身根基。族譜,不過家族內部的認可而已。對其他人很重要,但對你而言,無關緊要。”

哪怕他這個當家做主的人不喜蘇敬儀,都無法去衝撞嫡長子繼承製這一鐵律。更別提其他人了。只要蘇敬儀活著,他就是蘇家未來的繼爵人!

“我帶著你去,琮兒也陪著,一個個部門走過去,是向朝臣們說明蘇家對嫡長子繼承製的尊重!”蘇敬儀喝口茶潤口嗓子,繼續道:“對你蘇敬儀本人的看中!”

這話帶著從未有過的鄭重,仿若是用半輩子經驗得出來的經驗告誡,聽得蘇敬儀心中詭異的湧出一股酸酸漲漲的澀。讓他無端的對侯爺真產生一絲絲父子的情誼。

感慨著,蘇敬儀難得乖巧:“謝謝爹。我明天好好表現。”

掃過收斂鋒芒,就像刺蝟拔掉尖銳刺毛的親兒子,蘇從斌滿意的嗯了一聲,食指在桌案鄭重的一下一下又一下:“扣茶禮,這一點你尤其要學好。明日若是閒聊,我或許還會打探打探皇商蘇家的事情。你們到時候記得眼裡有活,恭敬點,乖巧點,懂嗎?”

聽得這咚咚咚的連翹三下,蘇敬儀表示自己懂,趕忙五指併攏成拳,拳心向下,同時扣響:“晚輩向長輩這樣對不對?表示五體投地?!”

“溫柔點,明日必要時你見機行事,直接雙膝跪地。”

蘇琮聞言,瞳孔一震。

侯府的財富,爵位這些,他都可以淡然無視。但他已經開蒙,已經獲得功名,也已有封侯拜相的雄心壯志。若是僅僅因血脈問題而失之交臂,不亞於雄鷹被狠狠折損了羽翼,再也無法展翅翱翔。

因此,他也曾經輾轉難眠,也忐忑不安,也驚恐未來。

他甚至想過低眉折腰伺權貴,只為求得恩典,可以賜出身,可以讓他能夠……能夠科舉。

但為……為戶籍改變,他無法做到讓蘇敬儀在府衙對著……對著指揮使雙膝跪地。

這一跪或許失的是整個侯府的顏面。

“父親,這……這叩拜,若是敬儀那豈不是折損侯府的顏面?”蘇琮害怕著:“嫡長繼承人,除卻帝王外,平日對王公貴族彎腰行常禮便可。對閣老大臣行晚輩禮便可。”

“敬儀跪,是跪養恩,跪孝。倘若你跪,就沒有這份震撼力。得讓指揮使他們在結案報告上,將蘇金氏的為母的堅韌寫得格外的具體。”蘇從斌說著,手指沾染茶水,在茶几上寫道——引帝王共鳴,讓太后垂憐。

蘇琮看著入目的十個字,牙根緊咬。

蘇敬儀哪怕沒裝文盲,但對繁體字也真不認識。但他會見縫插針,於是便拉著蘇琮:“你以後拉我一把,帶我飛不就行了?咱們目標放長遠一些。”

“是這個理。”蘇從斌看著雙眸微紅,帶著愧疚的蘇琮,遮掩住一閃而過的算計,目光沉沉道:“趕緊壓一壓情緒。馬上就到了。”

“這通州驛站,往來官吏,還有京城出來遊玩的貴族公子哥不少。這些人一見你眼睛紅紅的,還以為你落魄,還以為我們不要你了。到時候嘴碎起來,不好收場。”

迎著這溫和的打趣音,蘇琮竭力調整自己的情緒,喑啞著聲:“我知道。是……是孩兒練字墨水沾了眼。”

“嗯。”

蘇敬儀也跟著嗯了一聲:“我把自己眼哭得紅紅的,是一起練字的緣故。”

蘇從斌對此笑笑。正想在叮囑幾句,就聽得車內懸掛的車齡響動。見狀,他嘆口氣,知道即將到達驛站了。便也不再言語其他,讓兩人互相整整衣冠,尤其是把蘇敬儀膝蓋上礙眼的護膝團拿掉。

蘇敬儀依依不捨的看著自己設計版的跪的容易,迎著親爹和善的眼神,他緩緩拉開車門,看向筆走龍蛇的通州驛站四個大字。

不由得昂首挺胸。

京城,我蘇敬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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