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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慶明帝往國公府接駕的諸人掃了兩眼,“令正和小公子不在?”

安國公衛智春陪笑:“陛下有所不知,內人雖出了月子,卻仍是病病殃殃的,吹了會兒風人就要倒了,現下在屋裡睡呢。不敢叫她頂著一身病氣過來惹人。”

“物生你果然如外頭說的那樣,很是愛重賢妻啊。”衛智春是個什麼樣的人,慶明帝是再清楚不過了,正是因為知道,才更為稱奇。

慶明帝笑了笑,又惋惜地說,“你成親近兩年了,朕一直想瞧瞧弟妹是什麼樣的神仙女子,能叫你收心養性,浪子回頭的。前回除夕宮宴,你們離得遠,我老了,眼睛也不好使,沒瞧得清尊夫人的模樣,今兒也是不湊巧。如此,也只能罷了,以後再說吧。走走走,往裡頭吃酒去。”

說著,一徑穿過儀門,往南大廳去了。

沈雲西和衛芩等跟在後面,她四下環視,卻不見衛邵,便問衛芩:“你三哥呢?”

“聖上來過咱們家不少回,三哥回回都不在的,”衛芩習以為常,“父親說三哥老是得病,面聖不雅,從不讓他出來見人。不只這種時候,但凡大宴,只要有外客在的,也不許三哥來,說他一身病氣容易傳給別人,徒添晦氣。”

沈雲西回顧記憶,好像還真是,就連衛老夫人六十大壽,衛邵都沒現身,全是衛大和衛二忙裡忙外地招待賓客。

衛芩見她沉思,依稀是對此上了心。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吃瓜姐妹團天生的濃厚分享欲無處安放,甚至壓過了素日裡對沈雲西的小意見,她悄悄地用手擋了擋唇:

“父親不喜歡三哥,特別、特別不喜歡。”

她肯定地用力點頭,以表示這個“特別”的程度之重,髮間的流蘇都狠狠地晃顫起來:

“歲夫人,你親婆婆,我前頭的那個嫡母,與父親夫妻不合,父親極不喜那位,捎帶地對三哥也很有意見。若非祖母在,三哥的日子哪能有現在這般好過。”

“這都是我從一個老嬤嬤處打聽來的,具體的就不曉得了,歲夫人去得早,那會兒我才出生,大嫂二嫂她們都還沒過門兒呢。不過,除了三哥,父親其實也不太在意我們,現下看來,也就小九比較得他的心。”衛芩說道。

沈雲西手搭在眉邊,遮了遮天上的太陽,心說男主嘛,尤其是安國公這種風流型的男主,那從前都是不識情愛,走腎不走心的,管他有多少女人孩子,皆為過客。

他所有的真心和愛護必是要留給女主和女主的兒子的。

有錢人的時間難得,貧窮人的錢財難得,花心人的真心難得,給予這份難得才能體現出男女主的愛呀,這調調,她懂。

沈雲西胡思亂想著,衛芩忽然拽住她。

“那不是你爹和你姑媽還有秦芙瑜,他們這就要走了?”

沈雲西展眼,從人肩之間的縫隙裡往前一看,還真是他們。沈侍郎一襲青色袍子和秦芙瑜兩人正小心攙扶著沈姑母。

她姑母想是崴了腳,走起路來歪歪拐拐的,束腰裙子上濡溼了大塊,面上雖還輕快地笑著和沈侍郎他們說話,但眼睛卻是紅腫的,一看就是哭過的,至於沈侍郎與秦芙瑜,一個臉沉如墨,一個憤然作色,任誰都能看出有事兒來。

就連衛芩這樣的都看出來了,“怎麼我一走他們就是生事,就不能等一等,等我回來嗎?”沒看到現場版多可惜!

她一副巴不得叫他們重演一遍的樣子,絲毫沒有作為東道主的自覺性。

沈雲西也在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素常是沒有探究欲的,但沈萬川這一行人涉及到裕和郡主,她總是要分出點心神來的。

兩路人相向而行,沈侍郎他們就這麼走過來,自然引起了慶明帝的注意。慶明帝往沈侍郎他們看過去,頓了一瞬,眉頭皺起,主動站住了腳步。

沈侍郎見到皇帝,驚得要上去行禮。

慶明帝卻一揮手止住了:“在宮外哪那麼多禮節,你又扶著人,動作也不便,免了吧。”

沈姑母和秦芙瑜二人聽到宮外兩個字,唬得心頭都顫了,雖心下畏怕,還是控制不住地悄悄抬眼,一觀天子面容。

這一瞧,卻正和慶明帝深邃的視線對上,沈姑母和秦芙瑜嚇得忙又地低下頭了。

“宴不是才開始不久,沈卿怎麼就要急著離去了?可是物生招待不周。”慶明帝轉望向沈侍郎方向,和氣地說。

安國公不著痕跡地扯了扯眉頭,也忙耐著性子問發生了何事。

沈侍郎和沈姑母似不願多提,但秦芙瑜見這皇帝好生和氣,便一鼓氣,告起狀來。

“還不是敬王府的長平郡主,夾槍帶棒地說罵我舅舅,母親氣不過與她爭論了兩句,她竟就一盞茶潑過來,連著我母親一同罵起來了,母親動作的時候還不小心傷了腳。”

“你叫沈卿舅舅,那你就是他外甥女了,這位便是他親妹了。”慶明帝瞭然,他不緊不慢地說,“長平與裕和關係好,她罵你舅舅,定是為裕和出氣的,看來沈卿你在家中對裕和不甚周到啊,隔房的堂姐都對你不滿了。”

沈侍郎正要為自己辯解,就聽慶明帝話音一轉,“但長平也有不對,堂堂郡主一副市井做派,說話動手,還傷及無辜。唉,朕這堂妹就是風風火火的性子,你們體諒吧。”

慶明帝又吩咐:“這樣,田林,回頭叫人送一罐玉雪膏到侍郎府,就當是朕為長平向這位夫人賠禮致歉了。”

隨行的大太監田林笑應了。慶明帝已經做了主,安國公就不作聲了,衛老夫人也只在旁冷眼看著。

而沈侍郎心安了,當下亦不免感嘆一番聖上的仁明溫善。

陛下身為天下之主,明哲垂範,偏郡主王府之流的鳳子龍孫囂張跋扈,矜糾收繚,真是皇室禍害!

尤其是那長平郡主!

沈侍郎收緊了扶著沈姑母手臂的十根指頭,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為著他,傳茵這些年沒少受苦。

慶明帝蓋棺定論後,沈侍郎便告辭離去了,沈雲西一眼也沒看他們,她低頭數著地上的螞蟻,天暖了,雪化了,螞蟻都排著隊出來覓食了,暗洞裡的蛇蟲也都要爬出來了啊。

之後回到宴上,沈雲西沒再坐下,她往長平郡主的方向瞄了瞄,那是位明豔光彩的女性,只端看行事氣質,便知是個很剛強厲害的人,與裕和郡主的柔弱是極不同的。

沈雲西與長平郡主不熟,看看也就收回視線了,只是叫竹珍叮囑了廳中的下人,幫忙小心看顧那邊。

然後沈雲西便沒再坐下吃宴,給大夫人知會了一聲就走了,叫荷珠去大廚房提了飯菜,往衛邵院裡去。

她還是去看看她那病弱沒人疼的小可憐相公吧,她多送點溫暖,說不定能早點把事兒給辦了,她能了了一樁事,也就心歇了。

衛邵在院裡看書,見到沈雲西,溫溫笑了起來,“夫人怎麼過來了。”

沈雲西坦然:“來陪陪你。”

衛邵明白她沒有別的意思,但還是心頭一動,勾了勾唇角。沈雲西仔細觀他臉色,青年的面容白得有些不正常,以至於淡青的血管顯現得過分明晰,氣息也不比平時有力,時不時還能聽見一兩聲咳嗽。

她道:“你最近又不大好了?聽說是中的毒,是什麼毒,一直解不了嗎?”

衛邵沉默了一下:“是幼時意外得的。許是解不了的。”

他身上的毒據聞是來自域外,很古怪,是自孃胎裡就有的,從母體傳至嬰孩,便是因此,殷皇后自責心愧多年都放不下,再加上後來他被遣送出宮,更是叫母后牽腸掛肚,懸心吊膽,這些年為著他,宮裡的皇后娘娘怕是從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他也曾勸過,也安撫過,卻著實見效不大。

衛邵其實完全可以預見,自己死後,殷皇后會何等崩潰瘋狂。一怒之下怕是少不得要牽連許多人,包括……包括他這位夫人。

衛邵望向沈雲西,目光將她裹得緊緊的,他從前是不欲管她死活的,一開始接近也只是想試探她借屍還魂的秘密,可現在……也許他該帶她去見見母后,叫母后心裡有個底,也免得他去後,母后真把她也送下來陪他了。

沈雲西在他面前揮了揮手,隔斷了他的視線。

衛邵回過神,將思緒丟出腦海,含笑認真聽她說話。

..

沈雲西和衛邵一起用過飯,見對方確實不適,沒久留打擾,自回合玉居去了。

衛瑭的滿月宴後,國公府又恢復了往日的平寂。

沈雲西到底還是掛念著沈姑母生的那個孩子,說白了她心裡有些不好的猜想,事關裕和郡主原主的親孃,她再沒心沒肺不願麻煩,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她打算抽空回沈家一趟,沈家到處都是沈姑母和沈侍郎的行跡,她總能撞到運氣,觸發異能的。

然而,不待她回去,沈家那頭就先鬧出事來了。

這天雨後初霽,荷珠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因跑得太快還差點左腳絆右腳摔在地上,“小姐,小姐……”

她著急忙慌的樣子叫沈雲西一愣,“怎麼了?”

荷珠喘了好一口氣才回說:“小姐,出事了,老爺……出事了!”

荷珠一貫稱呼衛智春作國公爺,她口中的老爺自然是沈侍郎沈萬川了。

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原是沈萬川攤上事兒了,沈雲西哦了哦,點頭表示:“那可太好了。”

荷珠梗了一下,忙擺著手解釋:“……不是,是奴婢說岔氣兒,不是老爺出事兒了,是老爺生事兒了!”

沈雲西抬臉看她。

荷珠趕忙細說:“柳嬤嬤遞了訊息來,說咱們老爺今天突然發瘋嘞,說什麼二少爺頑劣不堪,沒得教化了,他特意從旁家抱了個孩娃子回來,非要把那孩子收在膝下,即刻就要上族譜當親兒子呢!郡主都氣暈過去了!”

沈雲西一時無語住了:“……”沈萬川那老東西抱回來的孩子,不會就是沈姑母生的那個吧。

“小姐別發呆了,嬤嬤請您快快回去一趟,再捱些時候,你怕是要多出個弟弟了!”

雖催得急,但大街上人多,馬車跑得不快,緊趕慢趕的,沈雲西到侍郎府,也已經是黃昏時候。

沈南風繃著小臉站在屋簷下,吹著風等她,一見沈雲西下了馬車來,小孩兒緊閉著的嘴巴哇地就張開了,眼淚唰地滾了下來,邊哭邊叫:“姐姐!”

可憐兮兮的。

這皮小子自小就很少哭,捱打了也能嬉皮笑臉的,如今是真正委屈上了,哇啦啦的,拉著她的袖子,死活不鬆開。

沈雲西拖著他,直奔裕和郡主的院子,從沈南風口裡也大概瞭解到了事情的始末。

“我也沒做什麼,只是今早起得晚了,沒趕上夫子的課,他就打我。打了也就打,他還說娘不會教養,怪娘不妥當!”

“可夫子都教了‘養不教,父之過’!憑什麼怪到娘身上?分明是他這個做爹的是個壞蟲!我氣不過,就和他頂嘴,然後他就去外頭抱了個孩子回來……”

沈南風吸吸鼻子,說道。

沈雲西越聽,臉上越沒什麼表情,一徑快步走到了裕和郡主的院子,也巧了,正趕上沈侍郎鬧第二場。

她站在庭院裡能清楚地聽到裡面的響動。

先說話的是裕和郡主,她含著哭音,聲兒都在發抖,“怎麼會有你這樣做爹的,沈萬川,你要是過下去了,咱們就和離!沒得叫你這般羞辱人!”

沈侍郎:“和離就和離,我也早就受夠了,我們沈家供不起郡主你這尊大佛!”

“好啊,好啊沈萬川,你答應的好乾脆啊!你這是早存了把我掃地出門的心思吧,那個孩子,對了那個孩子,他不會是你和人在外頭生的吧!你是不是早就等我說這話了,我一走,是不是就正好給你們姦夫淫|婦騰位置了!啊?”

“什麼姦夫淫|婦,元瑚歸你說話放乾淨點,算了,我懶得跟你吵!”

沈侍郎和裕和郡主爭論間還夾雜著沈姑母弱弱的勸和,“哥哥嫂嫂,你們別這樣。”

“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誰叫你到我院子來的,你女兒對我朝朝做的那些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還敢到我面前來,你給我滾!滾!”裕和郡主斥道。

“你鬧夠了沒有,傳茵又沒惹你……你撒手!”

屋裡又是一陣喧嚷吵叫,沈雲西早聽得煩了,她提起裙襬,砰地一腳把門踹開,正好看見沈萬川一個用力把正在拉扯沈姑母的裕和郡主推到了地上。

沈雲西想也沒想,一把扣住沈萬川,把人扯過來,揚起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她下了十分力氣,又善用巧勁兒,一手下去,縱然老東西臉皮厚,也被拍了個紫漲。

沈侍郎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就愣住了。

沈雲西一雙黑梭梭透著涼氣的眼對上沈萬川:“冷靜了嗎?”

沈萬川這才發現打的他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兒,他捂著臉失聲驚怒:“孽女!”

沈雲西對此的回應是,反手又甩了他一個手把印子,清脆又響亮,正好湊成一雙。還尤嫌不夠,又來回扇了兩下。都是孽女了,再不多動動手,都對不起這個稱呼了。

沈南風裕和郡主還有沈姑母嚇傻了,沈侍郎被拍得眼冒金星,人都懵了,“混賬,你居然敢打你爹!”

沈雲西冷笑了一下,“打的就是你。”老東西,就是欠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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