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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看向了那最後一口水缸。

那裡,是所有竹簡尾部都提到的地方,那個有關孤辛“最初的自己”的終點。

當季缺將那水缸木蓋提起的瞬間,薛長老身上小青燈的光芒便將其中的景象照亮。

這口缸裡的水要比之前的那些缸裡的淺不少,季缺只看了一眼就生出了一種窒息感。

之前那些水缸裡的東西看起來似魚非魚,似人非人的,這口缸裡的東西也是,只是要黏稠很多。

那東西蜷縮在水缸底部,全身上下長滿了灰敗的鱗片,一張臉上更是長滿了帶著眼瞼的魚眼,有的魚眼甚至還在往上張望。

一下子被這麼多隻眼睛注視,季缺有一種發燒的不適感。

他只能從那些眼睛和鱗片間的一些人類毛髮身上,確定這東西曾是張人皮。

或者說,它曾是孤辛最開始的那張皮,只是被遺棄在了這裡。

這東西太噁心了。

這水缸看起來也要比之前的那些滑膩許多,發現季缺他們後,這張皮不禁在水缸中游動起來,顯得很興奮,帶起了一陣鱗甲刮過缸體的細碎聲響。

這水缸的木蓋內側沒有竹簡,只有一排排殷紅的字型。

“我是孤辛。”

“我真是孤辛!”

“記得看筆記,記得看筆記啊!你是孤辛!”

“我是孤辛?”

“不,我不是,你騙我,你這噁心的怪胎。”

“筆記,哪裡有什麼筆記?我到底是誰?”

......

這裡沒有孤辛的生平事蹟,也許孤辛為了記住最初的自己,寫了一份很詳盡的筆記。

只是後來,筆記丟失了?

從這些血色的字跡可以看出,對方的情緒很不穩定,明顯帶著瘋狂和恐怖的意味。

這樣看來,陳寒石,也就是孤辛的這種“續命”方式並不完美,除了需要蛻皮,留下這一堆噁心的皮外,還可能會喪失不少記憶。

這也是陳寒石喜歡閉關的原因之一?

如果那本筆記真的無法找到的話,那真是一件挺微妙的事情。

人如何存在,除開一個軀殼外,最為重要的錨點便是記憶。

那丟失了最初那份記憶的孤辛,還是孤辛嗎?

這也是他變得越發瘋狂,這般渴望成仙的原因?

他清楚記得那面山壁上“開顱,成仙!”的扭曲字型,就像是他內心的投影。

《大明第一臣》

想到這裡,季缺只覺得這地方真的挺變態的。

變態得噁心。

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孤辛能靠著這種方式活了八百多年,很有可能和他煉那種邪丹有關。

也就是說,他的每一次續命,每一次蛻皮,皆會有無辜的人因此死去。

那些人大部分是雲雪宗的弟子,也就是孤辛的徒子徒孫。

靠著徒子徒孫的性命苟活到了現在,這種怪物偏偏能道貌岸然的活著,從遙遠的八百年前活到現在,還是別人眼中不可或缺的正道領袖。

想著這八百年裡兩代驚才絕豔的宗主都屬於一個古老的靈魂,靠著吃人丹、蛻皮活到現在,在場四人都忍不住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噁心感。

特別是薛長老,因為他最喜歡的徒弟就是其中的犧牲品。

她甚至能想象出,孤辛在每次用人器官練成那詭異的丹藥,服下後像蛇一般蛻皮時的場景。

好一個名門宗主,好一個北地正道領袖!

薛長老手一移,最後一個水缸的木蓋蓋上了,那滑膩膩的東西便被隔絕在裡面。

之後,四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心驚肉跳的同時,確定了他們的想法。

這是他們必須要殺死的東西。

薛長老說道:“待會兒如果需要我自爆時,你們躲遠點。”

三人不禁有些困惑的看向了她,她忍不住開口道:“你們不用這麼看我,其實這麼多年,我活得很不痛快,這次至少想為死去的徒弟痛快一次。”

羅老頭兒說道:“薛妹子,不至於,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等會兒我們併肩子一起上,怎麼可能輸?小季有一句話說得很有道理,他是五境,老夫就不是五境了?”

說著,他就帶頭往外走去。

之後,四人出房間,走入了那放著不少牌位的走廊裡。

走廊裡陰風陣陣,四人一邊走過,一邊將那些牌位一一按倒,帶出啪啪的聲響。

信心和戰意是一種很重要的東西。

寧紅魚之所以能越境殺敵,除了天賦異稟外,還因為她的自信。

別人遇到境界比自己高的對手,首先想到的是自保和逃,而寧紅魚不同,她想的是如何幹掉對方,只要敵人死了,自己就安全了。

結果乾著幹著,就成了習慣,以及她的名號。

以季缺對修行境界淺薄的認知,他知曉境界是一名修士實力高低的一個很重要的指標,卻不是全部。

就像遊戲裡的角色等級,當然是越高越好,可這並不代表你等級高就永遠會贏。

影響戰局的因素很多,比如天下第一的高手因為太倒黴忽然被天空落下的靴子砸死了呢?

更何況他們不是單挑,而是群毆。

正義的群毆!

當那些牌位被一一按下,四人的信心和戰意都在水漲船高。

身為正義的夥伴,汙他們耳目的,汙穢人間的醜陋東西,都該除去!

特別是看著走在前面的羅老頭兒,以及一點也不發憷的後輩季缺和寧紅魚,薛長老一時覺得都回來了。

她年輕時有過的,後來卻失去的那些都回來了。

俠氣依然在!

而季缺的心境也在發生變化,他彷佛又看見了領悟《義學》時,當晚夢見的那個高大身影。

一時間,他越發自己拳頭硬了,想要使用義擊的渴望從未如此強烈。

啊,好想把壞人的腦袋敲進脖子裡啊。

當那些牌位被一一按倒,他們四人已然出現在了那片“仙氣飄飄”的蓮池內。

羅老頭兒停下了腳步,緣於前方的景象出現了些奇妙的變化。

那片以白玉亭為中心的冰層變得晶瑩通透,一眼望去,連下面水域裡漂浮的水藻都看得清楚。

冰層散發著澹澹的冷輝,將冰下暗沉的水域照亮了些許。

因為這層冷輝的緣故,季缺一下子就看到了一些之前沒有看到過的東西。

一條碩大的鯉魚,緩緩從暗如墨汁的深水中浮起。

這頭鯉魚少說也有幾條貨船大小,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的。

這樣的大小,即便是深海中的藍鯨恐怕都不及它。

可它偏偏是一條鯉魚。

那長長的魚須橫在魚嘴兩側,隨水而動,如蟒蛇遊動一般,即便是傳說中的龍鬚恐怕也不過如此。

這樣的龐然大物,給人一種很強的壓迫感。

這不僅是深水巨物那般簡單,因為對方身上帶著一股厚重時光的蒼老味道。

這世上竟真的存在這麼大的鯉魚?

這時,這鯉魚一個上浮,於是在季缺四人眼中變得越發清晰。

它魚身上不少鱗片脫落了,露出了暗沉的肉塊,配上它那一雙長著眼瞼的巨大魚眼,彷佛一個格外蒼老的古怪老者,穿過了無數晦暗的時光,在陰冷注視著你。

隨即,季缺想到了之前那半截和其長相神似的魚屍,猜到了什麼。

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那隻怪魚就是被這東西啃得只剩下了半截。

他甚至覺得,那條魚其實就是這龐然大物的子嗣,只是被這大傢伙吃掉了。

一個不知道活了多少歲月的龐然大物,總是能吃下不少東西。

暗沉的水域之中,又逐漸出現了一隻個頭不小的狐狸暗影。

從身形上看,這狐狸和雲雪宗祖地的靈狐凋像很像。

巨大的鯉魚遊了過去,帶起一條雪白的水痕,而那頭狐狸作勢轉身逃跑,卻慢了半拍。

很顯然,它不適應這水下的環境。

於是乎,在季缺等人的視線中,那頭近乎兩人高的靈狐便被這大鯉魚咬中,殘忍吞食起來。

一時間,血水翻滾而出,狐狸發出了陣陣哀鳴。

這就是白露之前在祖地聽見的求教聲?

沒要多久時間,偌大一頭靈狐半邊身子被吞,露出了白森森的骨架,畫面血腥異常。

緊接著,那龐大的鯉魚身上,那些裸露在外的肉塊裡,就鑽出了數只帶著眼瞼的碩大魚眼。

這些眼睛卡在灰白的魚鱗間,像是在陰冷盯著你,盯得你渾身發癢。

這時,寧紅魚開口道:“這是一種奇怪的幻術。”

她話音剛落,前面的空氣就扭曲起來,形成了一點細碎如漣漪的波紋。

之後,幾人身上那種奇怪的感覺就消失了。

而寧紅魚的右眼眼童,則多了一圈金邊。

很快的,這頭巨形鯉魚張開了大嘴,一口咬中了靈狐的脖子,將其拖向了深處,逐漸消失不見。

這是一幕極其震撼的場景,帶著歲月洪荒的古老味道,深邃且殘酷。

之後,冰層上方的水霧深處,就傳來了一陣彷佛刀鋒刮擦魚鱗的聲響。

四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併肩子向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

本來散發著光輝的冰層再次變得暗澹,一陣風風吹過,周遭白色雲霧繚繞,蓮花搖曳,一切佈置得宛若仙境。

但只是佈置而已。

仙境的光線不會這麼暗澹,仙境的蓮花不會開得如此嬌豔卻不見任何生機。

而那聽起來極其刺耳的刮擦聲響,就在前方雲霧的最深處。

那裡,有“人”正在等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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