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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喊她的名字。

不是夏道友,不是夏連翹。

是連翹。

從來淡漠的嗓音,喑啞中帶了幾分微不可察的懇求,“求你不要有事。

“連翹。”

他的冷淡消解了,沖霄的高傲消融了,頭顱垂下了,他想聽到她再喊一聲他的名字,再看看到她溫暖的笑容。

少年躬腰向誰折,又為誰劍氣衝星,為誰奔赴三百里。

第63章

夏連翹並沒有看到凌守夷抱著自己半跪在地上求她的畫面。

否則,她就算再疼,也一定會垂死病中驚坐起,一個鯉魚打挺從凌守夷懷裡坐起來看好戲。

她只覺得自己的靈魂不斷地下沉,下沉。

沉入到最冰冷的黃泉幽冥之中,四周都是陰風呼嘯。

然後,某個瞬間,冤魂的怨氣突然平息了。

疼痛消失了。

緊跟著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幸福與滿足。

她的腦海裡飛快地閃過一幕又一幕的畫面。

和家人一起說笑的畫面。遇到心儀的女子,約定終身的畫面。在田裡勞作時,妻子提著籃子送來飯食。有孩子蹲在雞籠邊逗著剛孵化的小雞。書生和朋友一起踏青遊玩,炎炎夏日坐在路邊攤上喝一碗飲子。

人世百態,人間煙火,屬於這些冤魂生前的無數瑣碎的幸福、快樂、溫暖在這一刻衝入四肢百骸,將她從陰冷的黃泉中託舉出來。

她的腳重新落足於實地。

她回到了人世。

凌守夷摸到了她的鼻息。

他僵硬在原地。指尖傳來一陣很微弱的氣息,像是蛛絲輕輕拂過指腹,他心臟一陣狂跳,沒有什麼話能形容他這一刻的欣喜若狂。

像是潮水倒灌入肺腑,他抱著她,恨不能將她死死地揉進懷裡,怕她的生命如同蛛絲一般,下一秒就要被大風吹走,又怕抱得太緊讓她吃痛。

凌守夷抿緊唇,哆哆嗦嗦地抱緊她,繼續一刻不停地往她體內輸送靈氣。

錢玄祖那邊已經不需要他。他知道白濟安會處理好一切,他如今只需要對夏連翹一個人負責。

白濟安當然看到夏連翹那邊的動靜,凌守夷過去之後,他迫使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轉移到錢玄祖身上來。

錢玄祖還沒死,但生不如死,或許“死亡”他這個時候最渴求的事。

怨靈挖出他的心肺,撕開他的肚腹,扯出腸子,啃噬他的血肉,地上滿是散落的臟器和碎肉。

而他體內那滴玉露甘霖也隨即析出,光華璀璨,漂浮在半空。

白濟安並沒有著急收回這滴玉露甘霖,而是對身邊的姜毓玉,以及一名名喚吳卓英的正陽弟子說了些什麼。

姜毓玉努力把視線從凌守夷和夏連翹兩人身上收回,剛剛他也想過去救夏連翹,但那個正陽劍修快他一步,他已經失去機會,只能吩咐玉霄宗弟子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

白濟安用只有在場三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姜道友,吳道友,可還記得之前商議的事?”

姜毓玉心中微凜,“道友是指會有人來奪寶?我知道了,我這便再叮囑一遍我派弟子小心戒備。”轉頭吩咐剩下的玉霄宗弟子。

正陽劍宗的領頭弟子吳卓英,當下也點點頭表示明白。

做完佈置,白濟安這才發出白練收回那滴玉露甘霖。就在這時,一道遁光黃雀在後,自丹房所在的小院內一閃而過,直奔玉露甘霖而去。

姜毓玉與吳卓英對視一眼,因早有防備,無需白濟安提醒,眾人一擁而上,將那道遁光及時攔截在原地。

那道遁光來得突然,本來打得就是個措手不及,壓根沒想到白濟安早有佈置,遁光顯而易見地慌亂起來,左衝右撞地想突破包圍圈。

白濟安放出白練,飛身上前。他如今是化丹期的修為,對方很快不敵,敗下陣來。

惱羞成怒之下,來人爆出一連串熟悉的髒話。

“老孃我呸你個白濟安!”遁光散去,女人緊緊攥著玉露甘霖,警惕而憤怒地環顧著在場眾人,“你算計老孃!”

白濟安苦笑一聲,嘆了口氣,從容地叫破對方身份:“胡玉嬌。”

胡玉嬌咬牙切齒地瞪著他,一雙美眸裡幾乎冒出火來,“你個殺千刀,生孩子沒腚眼的!你算計老孃!!”

白濟安淡淡地與她對視,“非是我算計你,是凌道友猜出你早有預謀。”

胡玉嬌一愣,目光下意識地去搜尋凌守夷的身影。

不遠處,白衣少年垂下眼睫,冷淡地抱著懷中血葫蘆一般的少女站起身,僅剩的劍氣如護衛一般圍著少女周身上下飛走。

胡玉嬌一怔,愕然,“夏連翹?”

白濟安強壓著怒火:“連翹和琅嬛信任你,你為了玉露甘霖出賣她們,可曾料想到有這一天?”

胡玉嬌沉默下來。

白濟安:“交出玉露甘霖。”

“不可能!你們想都別想!”胡玉嬌想都沒想,冷聲反駁道:“夏連翹弄成現在這副模樣不是我本意。你說我出賣她倆,是老孃做的,老孃認了,是我對不起她跟那丫頭在前。”

“但做都做了,老孃費了這麼大力氣拿到的玉露甘霖,豈是你說給你就給你的?”

白濟安:“這周圍盡是玉霄與正陽弟子,人證物證俱在,你覺得你真的能帶玉露甘霖安然脫身嗎?”

胡玉嬌心一沉,發了狠,“那也絕不可能拱手讓人!”

白濟安看她一眼,沒再開口勸說,而是道:“把人帶進來吧。”

胡玉嬌一怔,心裡狂跳起來,湧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院門前,青衣一閃,露出一道長身玉立,文弱秀氣的身影。孟子真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胡玉嬌,嗓音輕而緩,像是嘆息,“團團……”

胡玉嬌臉上那股狠厲之色陡然鬆動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露出幾分慌亂來,卻還是勉力調轉視線,不去看他,衝白濟安強笑道:“白濟安,你什麼意思?”

白濟安平靜回望:“不交出玉露甘霖,我便殺了他。”

胡玉嬌大震,“你瘋了?!”

“你以為這樣低階的要挾我會信?”

“這不是要挾,”孟子真面色有些蒼白,眸光閃動,嗓音滯澀,“團團,這是我自願的。你收手吧。”

胡玉嬌看著他,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你為了逼我不惜自戕?!”

白濟安趁勢說:“胡玉嬌,我知道你搶玉露甘霖是為了救孟子真。如果孟子真死了,你要這玉露甘霖還有什麼意義?”

胡玉嬌忽然鎮靜下來,問:“……什麼時候的事。”

“前往藏龍山之前。”從方才起一直未曾開口的凌守夷倏忽開口。

低頭確認夏連翹暫無性命之憂後,凌守夷面無表情抬眸道,“你修為增進得蹊蹺,光靠服用這瀟湘大澤附近的靈丹妙藥,固然有可能。”

但,不可盡信。

所以自始至終凌守夷從未完全相信過胡玉嬌。

羅盤指向瀟湘大澤,除卻錢玄祖體內的那一滴,瀟湘大澤內必定還有一滴玉露甘霖。

“你身上還有一滴玉露甘霖。”凌守夷說。

胡玉嬌冷笑,“你憑什麼斷定。”

凌守夷淡道:“孟子真身上有死氣。”

胡玉嬌一怔。

“我之前也曾困惑你將玉露甘霖藏身何處,修士一旦拿到玉露甘霖當即便會煉化。”

“孟子真身帶死氣,一年前就該斃命,卻莫名其妙無藥自愈。”凌守夷道,“這不難猜。你沒有選擇服用玉露甘霖,而是日夜悄悄將其煉化成可供人體吸收的靈氣,用以滋養孟子真的病軀。”

胡玉嬌眸光一動,冷道:“所以你們就拿他來威脅我!”

“你連玉露甘霖都捨得下本,”白濟安總結道,“你愛他。”

胡玉嬌的計劃其實並不複雜。

她故意說出藏龍山的位置,是真心實意地希望他們能夠找到水松芝,突破化丹境界,這樣才能與錢玄祖有一戰之力,好叫她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但她並不想害夏連翹,無意間弄巧成拙,這才特地送來丹藥保她性命。

她自始至終,只是想救孟子真。

孟子真怔怔地看著胡玉嬌,內心如重錘落下,敲得他耳畔嗡嗡,大腦空白,百感交集。

……團團,竟愛他嗎?

他從未想過團團會愛他,曾經他以為她只是感念救命之恩。前些時日,她對他不假辭色,言辭多番羞辱,孟子真開始不確定。

可她竟愛他嗎?

是的,或許他早該有所覺察的,她若不愛,又如何對他這般好?若不愛,又為何要質問他與張月映之間的干係。

這一刻,從前無數的困惑好像都迎刃而解。

可他呢?

孟子真下意識覺得驚訝,不可置信,然後便是迷茫和無措。

胡玉嬌不意會被白濟安當中戳破心思,玉容變色,可最令她無法容忍的卻是孟子真看她的表情。

他看她的目光三分震驚,三分迷茫,又三分無措,這些情緒飛快地褪去,最後歸於孟子真溫潤如墨玉的般的眼底。

胡玉嬌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但心裡無端慌亂。一股羞恥與憤怒飛快席捲上心頭,高傲的銷魂閣胡大王受不得這樣的折辱。卻又怕從他嘴裡聽到什麼劃清界限的話,搶先一步質問道:“你夥同他們騙我!”

她惡狠狠地開口:“孟子真,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全靠我拿玉露甘霖吊著的!”

“沒了玉露甘霖你會死!我就不該救你,倒不如讓你死個乾淨!”

孟子真抿了抿唇,沉默,“對不起。”

“你就只會說對不起嗎?”

孟子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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