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節 猙獰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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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道二門圍攻棲凡觀，雷聲大雨點小，隨著龍象、揭諦、靈臺、石窟四寺一一垮臺，道門諸派不戰而屈，事態很快趨於平靜，餘波卻久久不散。朝廷的嘉勉幾乎與道門諸派掌門同時抵達棲凡觀，龍虎山張真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過堂，笑得比哭還難看，他深知自己來得不巧，擺明了把道門往死裡得罪，但這也是那位“正一衝元神化靜應顯佑真君”的意思，他必須接下來。

最後一層遮羞布也被扯了下來，張真人只能擺明車馬站在朝廷一邊，從此再不能腳踏兩隻船，道門也不容他再腳踏兩隻船。澄心殿上走一遭，眸光如刀，割得他腦中嗡嗡作響，張真人腿腳哆嗦，實在繃不住，戰戰兢兢交代了差事，將聖旨和賞賜交給曇羽子，匆匆告辭而去。

張真人的來去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戲肉還在後頭，澄心殿內寂靜無聲，申元邛當著眾人的面開出停戰的條款，質子留在棲凡觀聽候差遣，掌門回去後不可懈怠，每月送若干修士入棲凡觀，大宗二三人，小宗一二人，修持“開元煉魂功”至少有三載火候，交由各派質子監管，不可濫竽充數，否則就拿質子是問。

眾人若有所思，下意識盤算起利弊得失。滕上雲與筱雅枝對視一眼，心下了然，愚民用童男童女祭祀河神，乞求風平浪息，他們這些一向高高在上的道門宗派，也要低下頭做同樣的勾當。申觀主說得很清楚，“每月送若干修士入棲凡觀”，不必是宗門弟子，佛門禿驢，妖修散修，滿三載火候也可交差，這些人會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眾人沒什麼討價還價的餘地，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質子留在棲凡觀，掌門各自迴轉宗門，殫思竭慮，如何湊齊申元邛所需的修士。幾家歡樂幾家愁，有人歡喜有人憂，洛神宗掌門柳葉楊再度踏入澄心殿，恍若一夢，對這位始終站在自己一邊的道門高人，無論出於什麼目的，義氣也罷私心也罷，申元邛不去深究，領他的一份人情。他命姜幼儀擺下宴席款待貴客，狐姬歌舞昇平，痛飲一番，贈送柳葉楊一囊骨殖，出身洛神宗的幾個內門弟子，也讓他一併領回去。

柳葉楊心裡明白，申元邛這是表明姿態，這次洛神宗站對了隊，出於千金市骨的考慮，得到了優厚的回報，他無須向棲凡觀上供修士，如無意外，申元邛也不會對洛神宗的弟子下手。但他心中仍隱隱有些擔憂，申元邛索取這些修持過“開元煉魂功”的修士，很明顯是為了抽取神魂修煉邪功，以神魂為資糧，而且是以修士的神魂為資糧，終究犯了大忌，到頭來激起眾怒，難保會牽連到洛神宗，然則一時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劃清界限，柳葉楊只能不動聲色接下這燙手的好處。

夏土修真界重新洗牌，道門不約而同聯起手來壓榨諸寺，烽火四起，人人自危，佛門的勢力一落千丈，第一批被送入棲凡觀的修士，竟全部是慘兮兮的佛修。丹田被廢，筋骨被鎖，缺胳膊少腿，這些都無妨，申元邛終於露出了猙獰面目，將彼輩神魂抽去，充當修持的資糧。曇羽子心軟，掘個大坑將屍身掩埋，匆匆念上一卷《太上三元賜福赦罪解厄消災延生保命妙經》，超度亡魂早日升天。她沒有想過，神魂既然落入觀主手裡，還有昇天的可能嗎？

筱雅枝在棲凡觀中韜光養晦，老老實實當好三聖宗的質子，謹言慎行，連話都不多說半句。等到第一批佛修送入棲凡觀，沒活過半天，屍身就丟棄出來，她悚然心悸。猜測是一回事，親眼目睹申觀主如此殘忍是另一回事，那一夜，筱雅枝在月光下靜立良久，直到月上中天才下定決心，一步步登上臺階，來到澄心殿外求見。

申元邛並未閉關修持，“食餌術”第五層距離大成境地只有一步之遙，但這一步深如鴻溝，不是區區數十道神魂能夠填滿，急不得。聽得姜幼儀咬耳朵說“筱美人夤夜求見”，語氣中不無調笑，他沉吟片刻，命她將筱雅枝領入殿來。姜幼儀甚是知趣，把人帶到觀主跟前，便笑吟吟告辭而去，留他們孤男寡女，青燈冷殿，兩兩相對。

燭光搖曳，筱雅枝花容月貌，我見猶憐，申元邛問起來意，她欲言又止，秀眉微蹙，躊躇了片刻，咬緊牙關道：“觀主神通廣大，獨具慧眼，雅枝有一困惑，不知當問不當問……”

她不稱“貧道”而稱“雅枝”，顯然是存了投身之意。申元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微笑道：“你問吧。”

筱雅枝轉彎抹角道：“以觀主看來，雅枝有沒有那麼一絲可能成就金仙，飛昇天庭？”

申元邛啞然失笑，明白她此問的用意，臨湖銅殿出世，瞞得過旁人，瞞不過滕上雲與筱雅枝師徒二人的眼，臨湖子既然在殿內一朝悟道，霞舉飛昇，他們有此奢望，也在所難免。他輕輕嘆息一聲，使個神通，將臨湖銅殿置於筱雅枝身前，道：“殿內原有一處洞天福地，可惜已毀於一旦，如今這銅殿只是一宗攻伐之寶，無法助人成就金仙。”

筱雅枝目光炯炯，並沒有太多失望，她顫抖著伸出手去，在飛簷角上輕輕一碰，感受到銅殿的炙熱與冰涼，深吸一口氣，道：“既然此生無望飛昇，雅枝不願碌碌無為，師父年高德劭，精力不濟，已有退隱之意，雅枝斗膽，願執掌三聖宗，為觀主效力，望觀主成全！”

申元邛雙眉一挑，伸過手去捏住她滑膩的下頜，仔細端詳片刻，道：“你有這樣的野心，你師父知道嗎？你師父忍心把你推出去當替罪羊嗎？你又能為我效什麼力？”

接連三問，鋒利如刀，筱雅枝抬起纖纖食指點在自己眉心，道：“師父能做到的，雅枝也能做到，師父不能做到的，雅枝能做到，觀主無須擔心雅枝有貳心，一日為質，終身為質，雅枝絕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