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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發白,天矇矇亮,宿乾道人深一腳淺一腳,如殭屍般彳亍而行,一顆心七上八下,強自鎮定,掙扎著朝紙屋奔去。陰風入骨,五感遲鈍,眼前模模糊糊,不辨方向,他感到無比絕望,憑著記憶一路摸索,寄希望洛神宗那位不知名的長老尚未動身,趕得及救他一救。
力氣一點點耗盡,宿乾道人數番栽倒,跌得鼻青臉腫,又搖搖晃晃爬將起來,不放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丁香玉好整以暇跟在他身後,心中起了幾分疑心,暗暗動念,能拿下靈珠散人最好,若這宿乾道人胡言亂語,定要將好生炮製一番,讓他後悔從娘肚子裡鑽出來!
正行之際,忽聽得前方傳來輕巧的馬蹄聲,宿乾道人如遭雷擊,瞪大了眼睛望去,卻見一前一後兩匹紙馬,如騰雲駕霧般賓士而來。他顧不得仔細分辨,沙啞著嗓子叫了聲:“長老……救……”左腳絆住右腳,打了個踉蹌,直挺挺摔倒在地,滾在道旁的泥溝裡,跌了個七葷八素。
丁香玉舉目望去,卻見一男一女飛馳而前,哪裡是什麼靈珠散人!她心知上當受騙,冷笑一聲將錯就錯,祭起“萬法歸一纛”,黑氣障天,陰風四起,如餓虎撲食,朝對方劈頭蓋臉捲去。卻聽“刺啦”一聲響,馬匹化為符紙,碎片如蝴蝶翻飛,一點金光霍然躍起,化作數尺高一座銅殿,將陰風生生鎮下,“萬法歸一纛”如被大山壓頂,無數冤魂探出身來,奮力將銅殿托住。
丁香玉臉色微變,本以為手到擒來,卻不想遇到棘手的硬點子,連“萬法歸一纛”都拿不下!她恨恨瞥了宿乾道人一眼,一時騰不出手來,大纛獵獵抖動,一分分往下墜落,竟被銅殿壓得支撐不住。這怎麼可能!“萬法歸一纛”乃是她賴以飛昇的本命法寶,一旦受損,至少耽擱百年道行,丁香玉雙眉倒豎,臉上脂粉簌簌剝落,尖嘯一聲,不遺餘力催動法力,大纛內冤魂雙眸赤紅,一雙雙手臂探將出來,丫丫叉叉,試圖托起銅殿。
臨湖銅殿內孕育一方天地,分量何其沉重,“萬法歸一纛”被死死壓住,沒有騰挪的餘地,丁香玉雙手把住纛杆,腿腳發軟,額頭上冷汗涔涔,體內法力如決堤的洪水,一瀉千里。她瞪著來人,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強笑道:“奴家有眼無珠,受人矇蔽,一時衝昏了頭,還望長老恕罪則個……”
申元邛看了她一眼,半老徐娘,素昧平生,扭頭望向“萬法歸一纛”,覺得此物有點意思,道:“你見過我?”
丁香玉直著脖子嚥了口唾沫,陪笑道:“奴家福分淺,未有機緣拜見長老……”卻見對方伸手一招,從“萬法歸一纛”攝去一道神魂,釜底抽薪,手到擒來,她眼珠都快掉了出來,苦苦哀求道:“長老垂憐,奴家祭煉此寶不易,萬萬不可……”
神魂入手,申元邛心下了然,這大纛乃是一宗邪物,收攝了千百魂魄,其中不乏修持煉魂功有成的修道士,也虧她心狠手辣,肆無忌憚,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向佛道二門下手。他連對方的名頭都懶得多問,挑挑揀揀,攝出一道道強橫的神魂,佔為己有,“萬法歸一纛”少了這些中流砥柱,越發撐不住臨湖銅殿,無論丁香玉如何哀求,都無濟於事。
宿乾道人喘息片刻,從泥溝中慢慢爬出來,見丁香玉披頭散髮狼狽不堪,心中的快意無可言喻。他勉強提起一口氣,向申元邛道:“長老明鑑,那妖婦名為丁香玉,自稱‘青蓮女史’,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手上沾滿鮮血,不知殘害了多少道門俊彥,罪該萬死!”
丁香玉脖頸“嘎嘎嘎”一串響,如同生鏽的門樞,勉強扭頭望向宿乾道人,目光中滿是怨毒,尖叫道:“你這該死的……”叫聲戛然而止,神魂搖曳不定,一縷縷黑煙從眉心鑽出,纏繞凝結,化作一個小人兒,面目與丁香玉一般無二,探出上半身,拼命掙扎,怨氣沖天。
這等剝離神魂的手法,妙到極致,也惡毒到極致,與之相比,丁香玉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宿乾道人打了個寒顫,麵皮僵硬,似哭又似笑,他終於意識到,流年不利,自己招惹上一個惡魔,深夜僥倖躲過一劫,黎明又巴巴地送上門!
丁香玉痛苦不堪,肉身與神魂同時哭泣哀求,卻打動不了對方的鐵石心腸,申元邛使個神通,將她神魂攝去,“萬法歸一纛”無人執掌,臨湖銅殿轟然壓下,連帶丁香玉的肉身一併壓得粉碎。無數魂魄飛將出來,飄於銅殿上空,一個個神情茫然,半張著嘴,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被晨曦一照,煙消雲散,化作虛無。
平白得了一注神魂,申元邛頗為滿意,推動道法收回臨湖銅殿,對肉餅似的丁香玉不屑一顧,轉而望向宿乾道人,隨口問了幾句。命操人手,危若遊絲,宿乾道人不敢隱瞞,將前因後果一一道來,不敢隱瞞自己的私心,懇求對方看在洛神宗的情分上,高抬貴手,放他自生自滅。
申元邛眉梢微挑,問起他為何被逐出師門,落拓江湖,淪為一介散修,宿乾道人神情有些尷尬,老老實實坦白自己的罪行。原來他是洛神宗長老靈珠散人之徒,資質也還過得去,甚得師門看重,只是千不該萬不該,為情孽所困,竟對師尊痴心妄想,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不過靈珠散人心慈手軟,看在師徒一場的情分上,沒有追回他的道行法寶,這也是宿乾道人之後能在散修界立足的依仗。
言談之中,宿乾道人不無懊悔,恨自己一時糊塗,褻瀆師長,自絕道途。申元邛不以為然,不過看在柳葉楊的面上,隨手在他肩頭一拍,將禁鎖臟腑要害的陰氣盡數抽出,宿乾道人大叫一聲滾落在地,兩眼一翻昏死過去,旋即又被痛醒,大汗淋漓,衣袍盡數溼透,渾身上下卻感到無比輕鬆。他拜伏在地,叩問恩公姓名,申元邛撂下一句話,問他知不知道洛神宗多了一位外姓長老,當其錯愕之際,攜李七絃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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