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節 大巫見小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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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丹破碎，原形畢露，再不能化形，蜷縮在地奄奄一息，體內氣血翻湧，有如千刀萬剮，痛不欲生，一身神通無從施展，只能任人宰割。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申元邛提起「陽神劍」，毫不猶豫揮劍斬去，金線稍縱即逝，將妖王一顆鰻頭斬落，血如泉湧，身軀兀自不停翻滾扭動。

烏雲業已散去，陽光照亮石門峰，「藍橋洞」蕩然無存，四下裡山崩地裂，狼狽不堪，總算是有驚無險，靈丹無恙，妖王授首。碧霞子鬆了口氣，提起的心終於放下，疲倦從骨髓中泛起，潮水般淹沒了身心，只覺天旋地轉，身子搖搖欲墜。

申元邛搶上一步將她扶住，碧霞子順勢慢慢坐下，雙手抱腿，側頭靠在膝蓋上，看了他片刻，低聲道：「無妨，只是有點累……」她嘴唇乾裂，聲音有些沙啞，數十日不眠不休，水米未進，雖說仙家辟穀養性，終非什麼都不吃。

申元邛目光投向妖王屍骸，靈機一動，道：「等著，弄點好東西給你補補！」碧霞子啼笑皆非，那東西猙獰可厭，形同大蛇，滿身沾滿粘液，怎麼下得了口！待要婉言回絕，申元邛已起身上前，摩拳擦掌打算露一手，碧霞子心念一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食鯨鰻乃大補之物，化形的妖王更是可遇不可求，申元邛挑上好的鰻肉割了幾塊，去山澗旁細細揉去粘液，批成厚厚的薄片，在篝火上烤得噴香焦黃，遞給碧霞子品嚐。鰻肉經過這一番處置，賣相不錯，雖然缺少姜蔥等去腥之物，也沒什麼異味，碧霞子不忍推辭，送到嘴邊淺淺嘗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咽入腹中，熱力勃發，如同浸沒在溫泉中，毛孔舒張，精神頓為之一振。

碧霞子頷首道：「果然是難得的好物，平和中正，補益血氣……」見郎君又遞來一塊，她搖了搖頭，推給他享用。申元邛也不矜持，三口兩口吃了個乾淨，意猶未盡，又將剩下的鰻屍洗剝乾淨，臟腑棄在一旁，邊烤邊吃，連骨帶肉吞下肚去，風捲殘雲，牛嚼牡丹，根本不辨滋味。碧霞子暗覺好笑，她猜想郎君只在意血肉中蘊含的元氣，就如同之前嚼食藥材，是他修持的不傳之秘。

清淨子看得目瞪口呆，偌大一條妖鰻，光是肉就要上百斤，糜道友胃口深不見底，一掃而空，肚皮只微微鼓起，全不似吃撐，平川城中的鉅富胡魁鬥也算是大胃口了，與之相比大巫見小巫，不值一提。他吃下的這許多骨肉，究竟去了哪裡？

正琢磨的當兒，清淨子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下意識舉頭望去，只見林濤呼嘯，陰風陣陣，遠處山澗旁的妖鰻內臟已失去蹤影，似乎被人悄悄取走。他心中疑神疑鬼，眯起眼睛凝視半晌，沒有看出什麼端倪，轉頭望向糜氏夫婦，卻見糜道友慢條斯理撥弄著篝火，頭也不抬，碧霞子卻若有所思，顯然有所察覺。

清淨子按下疑慮，嚥了口唾沫，心中琢磨著如何開口索取煉成的金丹。他原本以為師尊留給他的只是一張「上品」殘方，沒想到竟煉出兩顆上上品的金丹，機緣難得，豈可輕易錯失，只是糜道友劍法通神，手段何等了得，他若要獨吞金丹，卻叫他如何是好？

正當他患得患失之際，申元邛舉袖拂去塵土，將兩顆金丹輕輕放在石上，向清淨子道：「金丹煉成兩枚，一為龍，一為虎，依照之前的約定，道友自取一枚。」頓了頓，又意味深長道：「金丹雖好，服下才是自己的，留在手中，只怕是惹禍的根源！」

清淨子自然知曉其中道理，心頭的疑慮一掃而空，在他看來，兩枚金丹並無分別，當下也不細挑，隨手拈起一枚，湊到眼前看了片刻，從丹田吸出一口純陽真氣，「噗」地噴在金丹上。金丹為真氣一激，騰空飛起，化作白虎之形，作勢欲遁，清淨子早有防備，順勢又一吸，純陽真氣裹挾金丹滾入口中，安然落地。

他朝糜氏夫婦打了個稽首，移步數武

，到僻靜處盤膝坐定，運功煉化藥力，將金丹化歸己有，旁人再也奪不去。

申元邛拈起剩下一枚金丹，送到碧霞子手中。碧霞子心中感慨萬千，正待開口勸郎君服下，申元邛湊到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她神情為之一怔，露出又驚又喜之色。適才山澗旁陰風陣陣，有異物匿蹤潛行，神不知鬼不覺將妖王的內臟攝去，郎君勸她稍安勿躁，過後再解釋伊的根腳來歷，碧霞子心中早有猜測，果不其然，師尊仍戀棧不去，在左近徘徊。

可憐，數千載修行，成就金仙之軀，一朝不慎，先遭血氣老祖暗算，而後落入合和道人之手，煉成陰屍傀儡，好不容易借「渡世簡」脫身，已淪為嗜血的異物。碧霞子聽郎君提起九天玄女的近況，心急如焚，催他即刻動身，前去拜見師尊。

申元邛望了清淨子一眼，見他神遊物外，專心致志煉化金丹，腳邊伏了一條青背蠶蟲，有氣無力一動不動，拼盡殘力為主人護法，顯然被折騰得夠嗆。青背蠶蟲的能耐，申元邛早已看在眼裡，尋常妖物根本不是對手，除非再來一頭道行深厚的妖王，否則的話，誰都驚動不到清淨子。

碧霞子秀眉微蹙，拉著郎君的衣袖催促他，難得露出小兒女的神態，申元邛覺得很新奇，也不故意拿捏，引著她往荒郊野地而去。翻過幾個山頭，海潮澎湃，鹹腥的水霧撲面而來，他舉目四顧，朝一處密林抿唇輕叱一聲，打了個招呼。過得片刻，枝葉婆娑沙沙作響，陰風捲過，九天玄女顫巍巍現出身形，面無表情望著徒兒，彷彿認不出她來。..

青春不再，韶華褪盡，當年風姿綽約的玄女，如今成了佝僂乾癟老太婆，碧霞子眼中噙著淚，匆匆迎上前去，嘴唇微微顫動，叫了一聲「師父」，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九天玄女渾濁的眼珠間或一輪，目光飄向申元邛，似有些煩躁，申元邛嘆了口氣，將碧霞子拉後幾步，低低道：「玄女身死道消，留下的只是一具軀殼，神魂藏於竹簡中，不見天日許多年，早已殘破不全，說起另一人也不為過……你不再是她的徒兒，她也不再是你的師父……」

碧霞子抽了抽鼻子，情難自禁，兩行熱淚滾落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