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節 人神共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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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元邛在海渦旁逗留數日，變著法子誘捕食鯨鰻，餌料越新鮮越完整，食鯨鰻就越容易上鉤，血肉精華一旦流失，便吸引不了它們的食慾。前前後後，大大小小，申元邛捕了有三四十條，幾乎將這一窩食鯨鰻打撈殆盡，其中大半落入他腹中，剩下的分潤給九天玄女享用。

食鯨鰻繼承了一星半點祖妖的血脈，縱使未能結丹開智，亦屬不可多得的大補之物，清淨子為合藥只求妖丹，申元邛與九天玄女沒有錯過血肉，費了一番氣力，也得了不小的好處，歸攏起來，抵得上幾株數百年的靈藥。

海渦之中還剩十幾條年幼的食鯨鰻，申元邛沒有涸澤而漁，稍加收拾，將洗剝吃剩的渣滓盡數倒入海渦，動身趕往下一處狩獵。沿著曲折的海岸北上百里，有一處風平浪靜的岬口，十餘頭油光鋥亮的牙獅象正躺在礁石上曬太陽，身軀圓滾結實，像一隻飽滿的皮橐，長鼻垂到頜下，嘴角露出兩根鋒利的獠牙。

牙獅象是附近海域的霸主，力大無窮，吼聲如獅，性情十分暴躁，據說有一頭妖王統領族群，在海底開鑿洞府，輕易不露面。申元邛遙遙審視，這一群牙獅象雖然強悍，卻並無妖王之類的狠角色，大可從容炮製，唯一可慮的是，不要捉了一頭，驚嚇到其餘，紛紛跳入海中逃遁。

須得一網打盡才好。

牙獅象棲息的礁石距離海水只有一步之遙，浪花打在它們身上，沾不溼厚實的毛皮，申元邛琢磨了一會，殺雞隻能用牛刀，他朝右臂「劍痕」輕輕一拍，起心意喚醒神劍，「陽神劍」懶洋洋提不起精神，似乎覺得屠戮一群無有還手之力的海妖，大材小用，有失身份。

正當申元邛試圖說服它時，「劍痕」劇烈跳動，似乎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下一刻落入他掌中，金線盪漾而出，如同天光掠過水波，稍縱即逝，十餘頭牙獅象毫無反應，腦袋齊齊滾落海中，血如泉湧，留下一地屍骸。申元邛心中一凜，稍加思忖，小心翼翼上前去，眯起眼睛注視著滔滔大海，只聽得「嘩啦」一聲水響，海水滾滾分在兩旁，一頭怪模怪樣的小妖跳將出來，人身獅象頭，膀大腰圓，手持一根三股叉，掀起一條水龍，氣勢洶洶當頭砸落。

申元邛猜想那小妖乃是妖王的部下，巡海至此，被「陽神劍」察覺，以牙獅象血汙驚動，一時不忿，現身為族人報仇。若是妖王親至，他或許有幾分忌憚，區區的巡海小妖，豈不是送上門來的菜？他微微哂笑，五指握緊「陽神劍」，意與劍合，振臂斬去，水龍炸將開來，化作滿天水霧，蒸騰一空，三股叉斷為兩截，那小妖被一劍梟首，撲倒在礁石上，現出牙獅象原形。.z.

申元邛下意識彎下腰去，伸手蘸了蘸鮮血，放入口中嚐了一口，粗糙的舌頭刮過指尖，血腥味令他渾身打了個激靈，如飲醇酒，熏熏欲醉。他情不自禁提起斷首，如提起酒囊一般，仰頭飲下淋漓的鮮血，意猶未盡，又俯下身去，將殘屍中的鮮血一吸而盡。

四下裡空無一人，唯有九天玄女靜靜注視著他，眸光閃爍，面無表情。

申元邛飽飲妖血，絲毫不覺噁心，體內氣機鼓盪，道法如幼苗得甘霖澆灌，抽枝展葉，茁壯萌發。這一刻，他心生明悟，天地不仁，萬物芻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損不足以奉有餘，這是「食餌術」的根本，也是黃泉道法的根本，他已經踏上了這條路，走得太遠，無法再回頭。一個念頭忽然闖入腦海，天材地寶，法器妖物，盡是他口中食，那麼修道士呢？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呢？他們的血肉會不會更滋補，味道更好？

他心馳神遙，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申元邛定了定神，動作有些僵硬，用樹皮繩將一頭頭沒腦袋的牙獅象串在一起，直起身來望著浩瀚淵海，忽然飛起一腳，把小妖的腦袋遠遠踢入海中。他收起「陽神劍」，左手抓起屍身的尾

巴，右手拖著一串牙獅象，步履蹣跚往山林行去。

這一路申元邛心有些亂，但回到山林中，嗅到樹木的清香，種種雜念已拋諸腦後。生飲鮮血也就罷了，骨肉終須烤熟了吃，不然太過駭世驚俗，他將小妖的屍身開膛破肚，洗剝乾淨，尋出一顆拇指大小的妖丹，隨手丟進嘴裡，掏出的內臟遺棄在地，聽憑九天玄女吸***華。

那小妖乃是牙獅象成精，屍身大得異乎尋常，申元邛將其大卸八塊，穿在篝火上烤得半生不熟，一塊塊連皮帶骨嚼碎了吞下肚去，一塊都沒留給九天玄女。化形成精的海妖果然不同凡響，申元邛根本沒想到分潤一二，胃袋如無底洞般，盡多盡少吞得下去。

無移時工夫，他便將小妖吃得乾乾淨淨，摸著肚皮心滿意足，對剩下的牙獅象再也提不起食慾，盡數丟給九天玄女吸食享用。他背靠樹幹，雙腿叉開，望著九天玄女一舉一動，忽然覺得自己離她很近，離碧霞子很遠，他是半人半鬼的鬼仙，她是非人非鬼的異物，他們才是殘暴嗜血，吞噬生靈的同類！

後悔了嗎？申元邛並不覺得。是黃泉道法成就了他，「食餌術」為他量身打造，撥開迷途，直指大道。按部就班打坐修持，要吃多少苦，耐多少寂寞，熬到猴年馬月？他沒這個心性。申元邛隱隱察覺到「天地不仁，萬物芻狗」這八個字的分量，殺人如屠狗，弒仙如屠狗，以天地萬物為祭品，孤身走上一條人神共棄的絕路，於無路處劈開一線天機。

這就是他的命。

申元邛沒有在海邊逗留太久，清掃了兩處海妖聚集之地，仔仔細細洗乾淨雙手，收拾起心情，他踏上了歸途。回到石門峰藍橋洞前，遇到清淨子，問起此行的收穫，申元邛從容說起食鯨鰻和牙獅象的滋味，至於妖丹和巡海小妖則隻字未提，清淨子只道他捕獵海妖嚐個新鮮，並沒有太過在意。他告訴申元邛，殘方上所列諸物的藥性，碧霞子業已參透，不日即將開爐煉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