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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心置腹並不總能拉近彼此間的距離,那次長談造成的後果是,申元邛與碧霞子各退一步,試圖扮演對方心目中的角色,努力維護彼此的關係。他們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宛如情投意合的夫妻,兩顆心卻日漸疏遠,就像隔了一堵無形的牆壁。
申元邛覺得無奈,甚至有些憤憤不平,他只是碧霞子未盡的塵緣,必須償還的宿債,然而碧霞子待他不薄,他又有什麼資格責備她呢?他能察覺到碧霞子手足無措,還有一點點說不出的委屈,他知道這一切並非她內心所願,他們就像戲子粉墨登場,戴上面具,藏起真實的自己,演一出沒有觀眾喝彩的戲文。他覺得很累,他相信碧霞子也不會輕鬆,唯一令他釋懷的是,碧霞子不再提起天庭,也不勸他潛心修持。
內憂未解,外患又起,日子一天天過去,碧霞子元氣遲遲未復,這原在意料之中,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即便有玄女留下的丹藥,亦非一蹴而就。柳非煙似乎被嚇破了膽,一去不復返,再也沒有出現過,但碧霞子始終心存隱憂,「妖鬼木偶」陰狠詭異,絕非出自她手,柳非煙背後另有高人指使,保不定什麼時候會捲土重來。
碧霞子天生宿慧,福禍未卜先知,一念既起,心為之所動,便知風雨欲來,並且拖得越遲,災禍來得越猛烈。九天玄女臨去時曾關照她,十世夫妻是橫加於身的桎梏,只有了卻因果,斬斷塵緣,她才能一飛沖天,然則修仙乃逆天而行,冥冥之中自然生出種種魔障,阻她得道,其中有心魔,亦有外魔。心魔唯求自解,旁人幫不上忙,如遇外魔作祟,無從化解,可去往靜室開啟暗格,取錦囊一觀。
碧霞子稍一躊躇,很快下定決心,獨自去往靜室。青磚鋪地,四壁雪白,空無長物,唯有兩張蒲團,一左一右,隨意閒置在地。靜靜審視片刻,碧霞子盤膝端坐於左首的蒲團上,面朝門戶,
右手輕輕按下,法力一撲一撥,青磚無聲無息化實為虛,現出一個淺淺的暗格,內有一隻半新不舊的錦囊,是師尊的舊物。
碧霞子伸手拈出錦囊,小心翼翼開啟,倒出一枚狹長的竹簡,指半寬,三寸長,長年摩挲,溫潤如玉。她將錦囊放回暗格,覆上青磚,將竹簡翻來覆去看了片刻,心存疑惑,道門傳法多用玉簡,關鍵的訣要口口相傳,不入外人之耳,竹簡倒是頭一回見,不知藏了什麼玄妙。
師門使用玉簡的手法統共就那麼幾種,碧霞子一一試過,竹簡紋絲不動,看不出絲毫端倪。她有些發愣,蹙起眉頭苦苦思索,師尊這是給她出了個難題,顯然不希望她出於好奇先行窺探,又或者稍遇挫折,便動用最後的手段。
傷腦筋,該怎麼辦呢?碧霞子潛心琢磨,她記性極好,師尊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稍加回想就浮現於眼前,歷久彌新,彷彿就發生在昨天。她忽然記起一樁舊事,那年除夕之夜,師徒二人對飲三杯,玄女不經意說起,《素女經》中最後的殘篇雖不完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有機會可以嘗試一二。
《素女經》是玄女一脈師徒相傳的根本真經,共一十三篇,其中最後一篇只剩三分之一,碧霞子反覆揣摩過,隱隱覺得與前十二篇格格不入,似乎是一宗運轉法力的法門,有頭沒尾,她記得雖熟,卻始終沒有修持,哪怕師尊說可以嘗試一二。她還沒有把前十二篇《素女經》融會貫通,生怕修持殘經出了岔子,得不償失。
師尊的話,大約是應在今日。碧霞子若有所思,第十三篇殘經浮現腦海,一字字一句句如瓶傾水,流熟之極。元氣大傷,法力幾近枯竭,即便修持不當反噬己身,也不至誘發大禍,她輕咬嘴唇,舒展開眉頭,小心翼翼按殘經修持,竟出乎意料地順利,不過數個時辰,便略有小成。
法力如涓涓細
流,循著某種詭異
的戒律忽急忽緩貫通竅穴,運轉一周天,驟然失去控制,源源不絕湧入竹簡內。碧霞子心中微微一沉,正待強行打斷,竹簡有如活轉過來,猛地掙脫她五指,搖搖晃晃飛到空中,一道道金光迸射而出,照在白壁之上,無數字符遊動如蛇,凝成密密麻麻一篇亂文,旁人看不懂,碧霞子卻知曉這是師尊留下的暗語。
她凝神分辨片刻,臉色微變,落花島下神劍無主,「殺陣」之威只引出九牛一毛,如她走投無路,不妨死馬當活馬醫,試圖收了此寶。師尊都做不到的事,難道她會成功?但玄女說她資質之佳,福緣之厚,此界不作第二人想,似乎頗為看好她。
神物擇主,若她並非註定之人,會不會適得其反,殃及己身?碧霞子猶豫良久,忽然釋懷,師尊明明說「走投無路,不妨死馬當活馬醫」,都死馬當活馬醫了,又何必在意神劍反噬?不過眼下只是一點不祥預感,並沒有真正到山窮水盡之時,需要這麼早就冒險嗎?怕只怕,當真大禍臨頭,騰不出手來收服神劍……
碧霞子收攏五指,輕輕握住竹簡,白壁上的暗語漸次隱沒,她低頭思忖片刻,起身離開靜室,到廂房內探望郎君。她看到申元邛站在窗前,目不轉睛看得出神,碧霞子有些好奇,放輕腳步走上幾步,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庭院內貔貅君不大對勁,如坐針氈,數度欲起身咆哮,氣勢卻被什麼東西生生按落,畏首畏尾不敢出聲。
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咯噔」一響,危機如山洪暴發,轟然降臨眼前,碧霞子伸手將郎君拉到身後,低低道:「有大敵來襲!」話音未落,貔貅君如小貓般叫喚一聲,腿腳瑟瑟發抖,一步步往後退去,踉踉蹌蹌,猶如踩在棉花堆裡。
狂風席地捲起,花樹「嘎喇喇」斷折,「困陣」像被兜底犁過,蕩然無存,一面目陰沉的書生出現在遠處,周身血氣纏繞,烈烈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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