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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船猛如虎,吐啊吐啊也就習慣了,申元邛熬過這一關,很快恢復了胃口,吃得香睡得著,跟老船員沒什麼差別,令張乘運嘖嘖稱奇。反倒是同行的忠僕老魯和小孫,始終無法適應海船顛簸,眼看著一天天瘦下去,暈天暈地,站都站不穩,整天抱著鋪蓋昏睡,苦不堪言。
闖過驚濤駭浪,風波漸漸平息,天藍得不像話,雲白得像棉花糖,海面一望無垠,平整如鏡。但對張乘運來說,這不是什麼好訊息,沒有風力,單靠二百四十人三班划槳,不知何時才能抵達海外諸國,他算過一筆賬,耽擱的時日越久,獲利就越攤薄。
連著個把月不起風,船員劃得沒了氣力,張乘運心急火燎,整天盯著海面翹首以盼,嘴唇起了好幾個大泡,整個人瘦了一圈。這天一向忠心穩重的老魯偷偷跟申元邛說,船上的糧食和淡水已經耗得差不多了,路過前艙時,他聽見幾個船員在竊竊私語,似乎要犯上作亂。
申元邛聞言心中打了個咯噔,皺起眉頭盤算一陣,正打算去警告張乘運,忽然聽得艙外傳來一陣歡呼:“起風了!颳風了!”申元邛愣了一下,三步並作兩步登上甲板,只見遠處風生水起,波濤滾滾,張乘運瞪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嗓子沙啞,中氣十足,喝令船員升起主帆掌穩舵,速速離開這鬼地方。
一場禍亂消失於無形,風越刮越大,推送海船向前駛去,勢同奔馬,一日千里,不過三五天光景,視野盡頭出現黑壓壓一片陸地。憑藉二十年出海的經驗,張乘運對照海圖計算一番,認為那片陸地是海外諸國中的夜遊國。
夜遊國生民形貌與夏人大體相仿,唯獨膚色蒼白,目生雙瞳,看上去有些怪異。彼輩畏懼烈日,晝伏夜出,對織錦和陶器頗為喜好,只是國中出產貧乏,除了獸皮獸骨外,拿不出什麼珍稀的寶物。商人逐利,張乘運原本不屑與夜遊國做生意,但這次被困於大洋,浪費了許多時日,急於補充食物和淡水,便駛近夜遊國,停靠在岸邊。
在海上顛簸久了,靜極思動,申元邛跟張乘運打個招呼,留下老魯看護行李,喚了小孫隨行,到岸上去走一走,著著地氣。夜遊國不是什麼險惡的去處,但張乘運不放心,又叫了個老成的船員當嚮導,關照他們只在附近走走,不要深入內陸,尤其不要去地下洞穴。
申元邛棄船登陸,腳下軟綿綿的,像醉酒一樣東倒西歪,立足不穩,走了一陣才找到些感覺。他暗暗自嘲,海船上待久了,到了陸上反倒不適應。放眼望去,夜遊國的白天很是荒涼,丘陵連綿起伏,視野所及,到處是一蓬蓬低矮的草木,風沙打著旋,嗚嗚作響。
申元邛興味闌珊,他問了那船員,得知夜遊國人棲息在地穴中,白天呼呼睡大覺,太陽下山才出來活動,跟他們做生意要等到夜深人靜,眼下連鬼影子都看不到。申元邛溜達了幾圈活絡筋骨,鬆鬆腿腳,四下裡風塵撲面,也沒什麼可看的,便迴轉海船歇息。
張乘運見他平安歸來,與申元邛攀談了幾句,忽而想起一事,叮囑他取些貨物交給柳賬房,跟夜遊國人換些水糧。柳賬房能說好幾門海外番語,又有一雙慧眼,與海外諸國做生意少不了他。申元邛依言取了貨物交給柳賬房,柳賬房熟知夜遊國人的喜好,只收下幾匹綢布,其餘的絹花頭飾讓他藏好,莫要在眾人眼前露了相。
待到太陽下山,張乘運、柳賬房領著二十來個船員登上陸地,去跟夜遊國人做生意,徹夜未歸。申元邛一直等到半夜,眼皮直打架,實在撐不住了,吹滅蠟燭倒頭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來。小孫伺候他洗漱,正擦臉的當兒,海船忽然一陣搖晃,艙外船員大聲吆喝著,升起主帆,離開夜遊國向外海駛去。
老魯匆匆進艙來,面露喜色,原來張乘運柳賬房一行與夜遊國人交易,出乎意料地順利,彼輩對織錦綢布愛不釋手,換回大批糧食與淡水,海船此刻業已拔錨起航,駛往下一處番國。
海船乘風破浪,快得令人心曠神怡,之前的困頓似乎只是個小插曲,張乘運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然而他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離開夜遊國不過七八日,前方忽然出現了三條陌生的大船,像鯊魚嗅到血腥味,惡狠狠撲了上來。張乘運眯起眼睛打量片刻,駭然叫道:“是海賊!快,快轉舵,避開他們!”
船員們頓時緊張起來,竭力調轉航向,避免與海賊正面交鋒。然而船大難掉頭,海賊來得又快,數個時辰後就攆上了他們,甩出搭鉤,架起跳板,一個個手持兵刃,不要命似地殺上甲板。張乘運喝令船員奮起反抗,雙方混戰成一團,殺紅了眼,口中呼呼喝喝,拋頭顱灑熱血,像割稻子一般紛紛倒地。
申元邛膽子大,悄悄偷了把鋼刀,躲在隱蔽處觀戰。恰好一個海賊被打了一悶棍,暈頭轉向朝他跌來,鬍子拉碴,面相猙獰,申元邛毫不猶豫一刀捅進他肚子裡,將臟腑攪得稀爛,老魯與小孫齊齊驚呼,沒想到大少爺看似斯文,竟然敢殺人。
張乘運聽到驚呼聲,扭頭望去,卻見申元邛手裡提了一把血淋淋的鋼刀,一個海賊倒在他腳下,肚子破了個大窟窿。老爹介紹的人靠譜,不孬,模樣看著像書生,操起刀來不含糊,有股子血性。他回過頭繼續與海賊惡戰,身先士卒,抽空掀翻跳板,砍斷搭鉤,海船吱吱嘎嘎作響,朝一邊歪過去,眾人立足不穩,滾作一團。
雙方殊死拼殺,鬥了小半個時辰,這夥海賊的強悍前所未見,竟不惜傷亡,也要啃下這塊硬骨頭。張乘運終於撐不下去了,引了一干心腹且戰且退,退到船尾放下小艇,招呼柳賬房棄船撤退。申元邛急忙湊了上去,船小,裝不下許多人,張乘運提刀喝退老魯與小孫,只讓申元邛一人登船逃生。
蛇無頭不行,張乘運乘小艇脫逃,剩下的船員紛紛跪地投降。那夥海賊也不趕盡殺絕,將青壯和老弱分開,在青壯漢子手裡塞把刀,逼他們一個個把老弱船員砍了,交上“投名狀”入夥。一時間哀嚎聲,怒罵聲,求饒聲此起彼伏,隨風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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