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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荇刻意結交的物件是范陽節度使趙鞠的侄子、檀州行軍司馬趙滎。
趙滎本是武將出身,待人接物頗有儒風,原本前程遠大,不巧的是在一場短兵相接的衝突中,肺腑受重創,不能再騎馬征戰,因此轉為文職。行軍司馬雖是文職,但執掌軍籍、符伍、號令印信,與軍方關係密切,掌錢穀支計的判官又是他的親信,而刺史年老力衰,副史又軟弱無能,檀州實權盡落在趙滎手中,這是人盡皆知的秘密。
要賭就賭大一點,檀州刺史只是起點,趙鞠的幾個兒子都碌碌無為,夏荇認為趙滎是未來范陽節度使最有力的爭奪者,他決定把籌碼押在趙滎身上。這也是夏芊的看法。
夏荇的崛起也為趙滎提供了另一個選擇。
河北三鎮有兩股盤根錯節的民間勢力,繞不開,避不過,其一為河朔羊氏,其二為飲馬幫。河朔羊氏壟斷民計民生,飲馬幫掌控黑白二道,牽一髮而動全身,藩鎮節度使雖然集軍政大權於一身,卻也少不得他們的支援。
河朔羊氏一朝覆滅,飲馬幫愈發舉足輕重。
飲馬幫勢力極大,分舵遍佈河北三鎮,幫主潘行舟正當壯年,號稱“河朔第一”,與魏博節度使錢知微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據說他是魏博節度使錢知微眾多私生子之一。趙鞠不喜錢知微咄咄逼人,以三鎮之首自居,飲馬幫在范陽鎮的三處分舵,如同鯁在他喉頭的一根骨頭,他急欲剷除飲馬幫的勢力,栽培效忠於自己的幫派,又不便動用嫡系武力,以免與魏博鎮發生正面衝突。
范陽鎮統幽、營、平、薊、媯、檀、莫七州,檀州毗鄰邊境,人少城小,不在潘行舟眼中,三處分舵又相距甚遠,鞭長莫及,正是在這樣一種微妙的情勢下,趙滎開始與夏荇接觸。
在此之前,趙滎觀察了很長一段時間。
據南方輾轉而來的線報所言,夏荇是天龍幫少幫主,頗有才幹,因江都大營的邗軍出兵清剿,掘斷根本,只攜了幾名忠心的手下倉皇北上,在檀州城落腳,一面做珠寶藥鋪生意聚攏錢財,一面吸納幫眾重起爐灶,小心翼翼發展壯大。
檀州遠離江南膏腴之地,人財匱乏,白手起家何其不易,夏荇本人沉穩果敢,有手腕,有魄力,手下可用之人雖不多,卻各有所長,很快就開啟了局面。
易廉,天龍幫津口分舵煉藥堂長老,精於煉製蛇藥,起沉痾,醫重疾。夏芊,天龍幫老幫主夏去疾之女,夏荇之妹,心靈手巧,打理珠寶生意。羊護,羊梓桂之子,河朔羊氏唯一的倖存者,一干忠心羊氏的老掌櫃老夥計,陸續來檀州投奔他。一清道人,來歷不明,劍法詭異,一夜之間破去八公山馬賊,坐實天龍幫第一高手的名頭。
這四人單拎一個出來,也不是那麼起眼,但聚攏在一起,互補有無,就撐起了天龍幫的大半邊天,若非羊護重傷難治,每日以人參首烏吊命,耗去大筆錢財,夏荇崛起的勢頭還要再快上三分。
羊護臥床不起,甚少在公開場合拋頭露面,亦未得到河朔諸多商會的認可,但在趙滎看來,他的價值遠不止於此,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羊氏就還沒有徹底湮滅,范陽鎮若能提供足夠的武力,那些瓜分羊氏生意的勢力,連本帶利都得吐出來。
這些都是長遠考慮,眼下初次會面,僅是杯酒言歡,說些江湖趣事,朝廷逸聞。趙滎的酒量極大,號稱有“百鬥之量”,相形之下,夏荇就遜色了不止一籌。
賓主雙方盡歡而散。
禮尚往來,數日之後,趙滎遣其長子趙熠拜訪,邀夏荇前往東城的私宅賞花飲酒,並指名羊護同往,夏荇原本想婉言謝絕,但趙熠稱其父特意聘請良醫,備下靈藥,要為羊護治病療傷,一番好意不可推卻。言辭雖客套,意態甚堅決,夏荇略加思忖,便答應下來。
待趙熠去後,夏荇與夏芊、羊護商議,一來人在簷下,不必為小事得罪趙滎,二來夏芊對所謂的“良醫靈藥”頗有心動,魏十七自然無可無不可,只是他不便車馬勞頓,夏芊靈機一動,命人備下軟榻,送入馬車中,可行路,可歇息,一舉兩便。
數日後,趙熠登門迎請,夏荇與之並騎寒暄,緩緩投城東而去,馬車載了羊護一路隨行,夏芊和半夏留在車內看顧,另有四個身強力壯的幫眾緊隨其後,聽候使喚。檀州城小,不過一炷香光景,就來到趙滎新落成的私宅前,主人親自出迎,拱手作揖,笑容可掬,一點都不像馳騁沙場的武將出身。
離晚宴尚早,趙滎請客人去後園賞杏花,地不大,營造極為用心,夏荇隨口稱讚幾句,魏十七坐於軟榻上,由兩名幫眾抬行,他在揚州看慣了鹽商的花園,並不覺驚豔。一行人逛了片刻,來到正堂坐定,侍女奉上茶水,趙熠引了醫師入內,為羊護診治。
趙滎請來的良醫卻是個黃冠老道,滿臉皺紋,不知多大年紀,雙眸炯炯如星,目光掃過夏荇夏芊兄妹二人,打個稽首道:“無量壽福,一別多年,二位施主安然無恙,可喜可賀!”
夏芊微一錯愕,忙起身還禮道:“道長多福多壽,有勞掛念,小女子惶恐!”她心中翻江倒海,一時間有些進退失據,那老道非是旁人,正是深井山蘿菔道人,念及老父,她有滿肚皮的話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夏荇亦上前見過老道,不卑不亢寒暄數語,不待趙滎發問,主動向他解釋了蘿菔道人與天龍幫的淵源,趙滎暗暗記在心中,笑道:“既然是舊識,稍候再述交情也不遲,還請道長先看一看羊先生的病症,可有良藥醫治。”
行醫講求望聞問切,蘿菔道人亦不能例外,他踏上半步,舉目深深望了魏十七一眼,神魂頓為之搖曳,他臉色微變,下意識退後半步,心下了然,那癱坐於軟榻上之人,亦是一名修道士。趙滎目光敏銳,看出了端倪,插嘴道:“敢問道長,可是看出了什麼?”
蘿菔道人嘀咕道:“古怪,當真古怪……”他按捺下胸中猶疑,穩穩上前去,伸手搭住魏十七脈門,腦中轟然一響,這具身體分明已崩壞瓦解,卻被一股詭異的力量牢牢維繫住,他活了這麼多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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