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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中難免疏忽,什麼事都湊到一塊,添亂!郭傳鱗一陣頭疼,抽動嘴角,努力擠出一絲疲倦的笑容,道:“冷靜些,江湖仇殺罷了,沒什麼大不了,一回生二回熟,習慣就好。真要害怕,就離得遠遠的,別巴巴地湊上來。現在我鬆開手,你不要大喊大叫,有什麼想不通,問我就成了。”
賀蘭再次用力點頭。
郭傳鱗把手挪開,賀蘭長長舒了口氣,胸口起伏,顯然被他悶得夠嗆,不敢看那裸身女子,眼梢亂瞥,驀地望見李七絃,又嚇了一跳。她尷尬地笑笑,算是打了個招呼,李七絃扁扁嘴,裝作沒看見,心中有些同情她,這等驚嚇,莫說嬌滴滴的官宦小姐,便是她也吃不住,小師弟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冷酷生猛?
郭傳鱗半是威脅,半是為她好,客客氣氣道:“不好意思,讓你受驚了。江湖恩怨江湖了,禍不及妻兒,這事跟你無關,我想,也沒必要讓知府大人知道,白白擔驚受怕,於事無補,你就當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說,爛在肚子裡,如何?”
“白白擔驚受怕,於事無補”,郭教頭對知府大人評價如此之低,賀蘭有點膈應,但並不感到意外,她戰戰兢兢問道:“那個……如果……如果我說出去……你會不會……”
郭傳鱗望著她受驚嚇的臉,失笑道:“你是指殺人滅口?不,當然不會,我只是為你好,也是為令尊好。事實上,這個刺客是魏通判和曹捕頭一齊拿獲的,江都大營的瘍醫呂大夫為她截肢療傷,官府和軍方都牽涉在內,事關重大,令尊是個文官,沒必要摻合在內,等風波平定了,我自然會找個機會向他解釋,在此之前,咱們先瞞著他——你說呢?”
賀蘭略略放下心來,她驚魂未定,喃喃道:“我能說不嗎?”
“賀小姐蘭心蕙質,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賀蘭沒怎麼多猶豫,鼓起勇氣道:“好,我答應你,不過,你要告訴我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這個要求不過份吧?”
“好奇心會害死人的,知道太多對你不好!”
“我已經卷進來了,知道一點跟知道全部沒什麼分別,就算害死人……也要害得明明白白!”
郭傳鱗看了李七絃一眼,她很乖巧,很給面子,低著頭一聲不吭,當下把頭湊到賀蘭耳邊,低聲道:“現在不大方便,你若真的想知道,十天之後,三更時分,到湖邊的歪脖子柳下等我。”
賀蘭知道那棵歪脖子柳,形同虯龍,奇形怪狀,知府大人詩興大發,寫了好幾首詠柳詩,自覺警句迭出,堪以流傳後世。她滿懷心緒,緊張又興奮,向郭傳鱗保證一定守口如瓶,這才匆匆跑出了小院。
捱過一天一夜,魏通判陪同呂大夫登門拜訪,馮笛已經甦醒過來,疼痛在她臉上刻下無數細小的皺紋,她堅忍而刻毒地盯著郭傳鱗,絕不呻吟半聲。
呂延年不動聲色地為她清洗瘡口,敷上上好的傷藥,重新包紮起來。聽慣了呼疼與哀號,那女子的沉默讓他感到異樣,沉默中蘊含著某種危險,呂延年覺得脊背上涼颼颼的,心裡發虛,這種感覺也傳遞給魏通判,他有些坐立不安。
簡單醫治後,郭傳鱗將二人送出小院,單獨留下魏通判,拜託他幫個小忙。
術業有專攻,向人求援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郭傳鱗坦言,他那馮姓師叔是華山派掌門厲軾的親傳弟子,綽號“辣手觀音”,性情暴躁,一心尋死,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如若通判大人能找個逼供的老手,下點藥什麼的,撬開她的嘴,他將不勝感激。
魏通判當即應允下來,幾番接觸,他敏銳地察覺到,郭傳鱗與鄧茂鄧將軍達成了某種默契,至少是有限度的合作,他只是個牽線搭橋的小角色,及時把資訊傳遞給雙方,承擔些力所能及的雜務。
他位卑言輕,並不知曉江都大營主帥鄧去疾與淮王的關係。
當天深夜,魏通判領著一名乾瘦的中年人來到賀府,把他引薦給郭傳鱗,隨即匆匆離去。為免外人打擾,他一路策馬趕往揚州城中最繁華的煙花地,將知府大人灌得酩酊大醉,沉眠於溫柔鄉中。
有柳易掌管賀府,魏通判當得大半個主人,只要賀耀祖不出現,瞞過賀蘭主婢輕而易舉。
那中年人自稱張元,是淮王手下的長隨,聽憑郭教頭的差遣。長隨的身份也許是真的,他的態度溫和而矜持,不卑不亢,言談舉止都十分得體。聽了郭傳鱗的請託,他沉吟片刻,提出單獨跟馮笛待上半個時辰。逼供的前提是摧毀對方的意志,郭傳鱗猜想,張元有一套獨特的手法,不欲外人知曉。
他把馮笛留給張元,揹著手獨自在湖邊閒步。其時是初秋時節,荷葉尚未凋零,湖面泛著月光,水波搖曳,岸邊的垂柳倒映在水中,捲曲的柳葉打著旋從樹梢飄落,倒影在水底冉冉上升,彼此觸碰,激起一圈圈漣漪,彷彿破碎的美夢。這一刻,他心中平安喜樂,超脫於物外,苦難與仇殺屬於另一個世界,與他無關。
李七絃站在不遠處,憂鬱的目光注視著這個男人,她沉溺在汪洋大海中,而郭傳鱗是她唯一的稻草,如果失去了他,她的生命還剩下些什麼?
二人懷著不同的心情,想著各自的心事,任憑時間流逝,光影暗換。
半個時辰後,張元走了出來,渾身上下大汗淋漓,眼神中透出深深的疲憊和厭倦。“郭教頭,可以問話了,如有遲疑,最好不要逼得太緊,否則她可能醒不過來。”
郭傳鱗頗感意外,道:“張先生不隨我一同盤問嗎?”
張元微笑道:“我在這裡歇著就行,完了關照一句,郭教頭不必客氣,這也是淮王的意思。”
韓先生曾說淮王坦蕩大度,比當今天子梁元昊強,也比東宮儲君梁治平強,至少在“用人不疑”這一點上,他做得很好。郭傳鱗向張元拱拱手以示感謝,心想:“這樣也好,如果有外人在,有些話倒不大說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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